第三部分 生与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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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经历了一次病人心跳停搏的状况。一开始,病人只是胸痛,有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也有可能只是咳嗽——归类其实都一样。于是我们去了绍索尔的一栋政府廉租房。那是一栋阴冷的旧公寓,一排都是那种三层混凝土公寓。当时应该是晚上10到11点吧。病人40岁。首先,你会根据电脑提供给你的信息做出假设:40岁男子,胸痛。40多岁的人通常不会发心脏病,所以我们以为这次不会是什么很严重的情况,但还是以最快速度抵达该地。我们到那里才了解到,原来这位男子有心脏病史,曾有过三次心脏病发作。我们到的时候,他好像正从死亡里慢慢苏醒过来。
他有心脏病发作的典型症状和体征,脸色苍白。他是黑人,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黑人了,整个人都虚脱了,浑身发抖,冒汗,反复告诉我们他的胸口有一股紧绷的疼痛,这股疼痛还蔓延到他的两臂。我们车里有一位急救员来自快速反应队,他先于我们到了这里。我们共同决定给这位病人做个心电图,于是当场给他服用了阿司匹林,再开始移动他。心电图清楚显示他是心脏病发作。于是我们把他放上担架,抬下楼梯,一路上气喘吁吁,因为他可真的不轻。
我们有些病人非常重,这不是偶然,你知道,如果你有160公斤重,那你的心脏状况肯定不佳,身体其他部位也一样。麻烦在于,如果是沿着一条直直的楼梯把这样重的一个人抬下去,两个人或许还能顺利办到;可当你在一座充满各种犄角旮旯的、老旧的维多利亚式房屋里,把人抬出来就很困难了。更糟糕的情况是,在雨中,在夜里,把人从火里抬出来,你会一直担心病人会不会摔下来。幸亏我还从来没有把人摔下来过,但也有差点就摔了的情况。我只要打个踉跄,稍微失去一点平衡,我的搭档也会失去平衡,这样肯定就都摔了。
好,我们抬着他下楼,把他放到救护车上。我给他建立静脉通路,注射吗啡止痛,我的同事则同时给他服用氯吡格雷——一种抗凝药,可以防止血小板凝集造成血栓。病人正漱口时,突然就心跳停搏了。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同时从心电图上看到心跳停搏,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将他和监测器连在一起,是看着他的心跳停搏的。我们马上给他做了我之前从未做过的心前区叩击,而且自这次之后,我也再没有做过。
心前区叩击就是重重地击打病人的胸部,因为这样才能产生足够的能量来让心跳重新起搏。我们做了,没用。于是我们马上用心脏除颤仪对他进行电击,他恢复了正常的窦性节律。因为病人经历过好几次心脏病发,所以我们可以把他送到专科中心去做早期血管成形术。离我们最近的医院是哈默史密斯医院,但那里离我们也很远,但把他送到那里才能立刻解决问题。在那里,病人会被直接送进导管室,医生会用一条线穿过腹股沟,疏通冠状动脉。这样做非常聪明,但因为他当时心跳停搏,呼吸道受阻,我们不可能那样做。所以我们要把他送到那家医院。
我们想尽办法疏通他的呼吸道,直到他吐得到处都是,但又担心他可能会把呕吐物重新吸回去堵塞气管。我们把他送进急救室时,他恢复了意识,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家医院太糟糕了。一般来说,区里的综合医院都不太好,员工经验不足,也没有专家坐诊,尤其是在晚上。没有会诊医师,所以他们只抽了点血,对一些事项进行了确认。在这之后,可能要等一个小时或一个半小时,他们才能决定要不要转移这位病人,而这样的决定我们十分钟以内就能做出来。麻醉师检查了病人的气管,气管没问题,于是病人在五分钟之内被送进导管室。后来,我们听说病人已经完全康复,回家了。
那次的工作真令人感到满足,这就是我们加入急救服务队的初衷啊。有这样好的结果发生时,我们感觉好极了。
根据结果,我们的工作主要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比如你成功接生了一个宝宝,或者你本以为没有希望却成功救了别人一命,再或者你听闻自己急救过的病人已经完全康复,这种就属于欢欣鼓舞型工作。第二种,比如你把一个只是在咳嗽的人送进医院,这种情况不是很紧急,你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无聊,所以它属于乏味型工作。
最后一种属于难以接受型。这种类型很重要,任务一般比较严峻。我只在工作中哭过一次,那次,我们没能把一个婴儿救活。那是在伊灵。我当时还是个新人,努力做着我该做的事,而我的搭档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俩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我把这件事记录在案之后,就离开了现场,点了一支烟……真是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啊。
丧葬承办人
约翰·哈里斯
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位于坎宁镇他家族开设的殡仪馆里。书架上放着两个版本的《美国死亡方式》。固定电话轻柔的铃声跟他手机的铃声此起彼伏地响着。天气晴朗。我们在外面兜圈走着,他拧开了竹架子旁边的中国式小喷泉。
我的曾祖父最开始做这门家族生意。当他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上面的时候,我们的事业就开始了。他是个顽固的人,事事都必须分毫不差。他从来不把自己看作一位真正的商人;谁要想这样看待他,首先得把他拉出去给他一枪。他是一位丧葬承办人。就算把他撕成几万片,每一片的他也还是一位丧葬承办人。要想把这份工作做到十全十美,就必然会增加成本从而损失一部分利润,然而这正是曾祖父坚持的事情,这种对工作全心尽责的传统也成为他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一位丧葬承办人要把这份事业当做毕生的使命去做,而不是为了面包和黄油才去做。”他的意思是说……你做这份工作不是为了钱,只是生而为丧葬承办人,就要把这份工作做好。有趣的是,后来他声名远扬,大家都知道来这里办葬礼会得到高标准的服务。这其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生意。最后,他也不需要去打广告,只要把门打开,自然有生意进来。人们自然会来找我们,而我们其实也不可能搬迁位置。如果你是在伦敦东区出生,你也会在伦敦东区死去。每个人都知道葬礼是怎么回事,大家也都会谈论关于葬礼的事。你知道,葬礼一般都很隆重。对于工薪阶层,你得给他们办得像模像样。我们不需要上黄页,也不需要在电视上搞些花哨的广告。
我从18岁进入这个行业,到现在已经37年了。我们做过一些教会广告,这是为了跟教会维持良好的关系。那时候我们在东区的生意非常好。很多外国人从战时或者战前来到这里。有波兰社群——一直都有——这里毕竟是码头区嘛。世界上任何一个码头区都会有很多移民。你说说看,世界上有哪个大城市没有华人社群呢?华人总有一块地盘。越南人、波兰人以及一些加勒比人同样如此。所以像伦敦这样的港口城市,自然也会有这些小聚居区。但那个时候,他们的数量还不多。
到了今天,移民数量几乎呈现量子级别的增长。就我们聊天的这个当儿,肯定就有几个外国人搬到这片区域。他们大量涌进来,把很多地方变成聚居区。这里人口流动性非常高,新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外国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嘛的。熟悉我们的人都搬出去了。昨天我去了一所房子,那家人是老东区人,现在搬到了克拉克顿,他们家里有人去世时,一定会请我们克里布父子公司去办丧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也在搬迁。我们在本弗利特和滨海利都有办公室。我们一直在跟进东区人的生意,因为我们在东区人那里有优势。第一代人搬出去之后还是会回来找我们,但第二代人不会知道克里布父子公司。所以我们必须趁着第一代人还在的时候扩大影响力。我们可以在埃塞克斯开展生意,还有皮特西和巴兹尔登地区,那些地方都有很多东区人。如果我们去那里,还会有很多人找我们,因为我们有克里布父子公司这块招牌。我们还有时间把我们的品牌知名度扩散到下一代,那样我们就能延续这桩家族生意。但如果我们现在不把握时机,以后肯定没戏。
然后我们得好好考虑:我们既然已经在这里建造了这座雄伟的大楼,就要想办法让人们来这里找我们,而不是都跑到埃塞克斯去找我们。我们要让人走进我们在这里的这扇门。不管问哪一个丧葬承办人,都肯定会得到同样的回答:既然办公室在这里,肯定是希望能从附近的人中间招徕生意嘛,不是吗?如果弄不来其中一半的人,那总还有剩下的一半呢——那究竟要怎么接触他们呢?
我们可以跟东欧人合作。我们现在正是瞄准了波兰社群。我们观察了波兰人的办事方式:他们只是开车来接收尸体,然后就直接离开。目前居住在这一块的波兰移民都是工薪阶层,他们大部分人的小房子得住五六个人。他们在英国可能会同时打两三份工,这样一下子就能赚到300至400英镑。这400英镑放在波兰是个什么概念呢?——波兰跟英国相比,薪酬差距有16倍之大。他们赚来的钱不会存在英国,而是都流回波兰。我们看到许多车来往于波兰和英国之间,每辆车里都坐了四五个人,每四五周走一趟。钱就是这样跟着他们回流的。
我雇佣过一个波兰女孩,我让她去联系所有的波兰丧葬承办人,提出帮他们做丧葬服务,电子邮件、传真、电话都用上了。如果没有我们来提供服务,他们得大老远从波兰跑来,在这里花掉一整天时间,更别说还要去大使馆弄身份文件什么的。但只要联系我们,这边就能帮他们去接收遗体,然后涂好香料防腐,还能帮忙处理那些身份文件,他们只要有个人直接过来就行。本来可能需要三四个丧葬承办人大老远到英国才能带走遗体,现在只要让一个人来就行了,而这个人一次可以带四具遗体回去。做一次这样的服务,我们能赚到2先令 (6)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要为了几先令做这样的事呢?答案是,再过10到15年,波兰人社区会发展起来,而波兰人口会是大量的。这些人还是需要葬礼,并且肯定还是倾向于进行土葬,那好棺材肯定少不了。他们可能会成为克里布父子公司下一代目标客户的中流砥柱。如果我们在波兰社群或者是立陶宛社群里面立住脚跟,公司就能够流传下去了,不是吗?
印度人、锡克教徒,还有很多非洲国家的人都有对遗体进行洗涤的传统。他们族群里任何一个普通的丧葬承办人,其车库里肯定都有这套装备。我们在比较干净的区域做过洗涤,可以直接用花洒,也可以用瓶瓶碗碗装水来洗,想用什么方式都有相应的装备可选。来什么人,我们就在墙上放什么神。对待这件事,我们是很认真的。
我们这里也存放过中国人的骨灰,他们的文化很独特,认为骨灰不仅仅是骨灰。对他们来说,人是有两个灵魂的,去重生的灵魂是其中一个,归我们这里看管。有些灵魂会跟骨灰待在一起,留在这个国家。所以在这里存放骨灰,灵魂的一部分也跟着骨灰住在这里。为了让中国人也能来这里使用我们的服务,我们就设立了这套设施。留在这里的灵魂是需要照顾的,所以他们会带酒水来,为先灵点香,这就是他们的祈祷方式。吃的喝的都要有,因为这会让先灵快乐。中国人的丧葬,每次到场吊唁的宾客会有60到80人,这样他们都能看到我们设立的骨灰堂。我知道他们在别的地方肯定无法得到这样的服务。菲律宾人办丧事时则要通宵守夜。他们会把食物带来,跟遗体通宵坐在一起,每次葬礼到场的人能有200到300人。普通的丧葬承办人可承载不了这个体量的来客。每次有菲律宾人办葬礼时,我们都把最大的房间留给他们,里面可以坐60到70人,过程完整而美好。仪式过后,他们就可以自己掌管那个房间——因为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下班了——他们接手继续接待,把桌子什么的都摆出来,摆上食物,搞得像在自助餐厅一样,然后在那里守一整夜。我们就是这样,会根据客户的文化提供服务。他们可能会待一整个周末,到了周一才回家,这时候我们就负责把遗体寄送回菲律宾。菲律宾社群的人口基数很大,但以后也可能会减少。年轻的一代可能不会想把遗体寄回菲律宾。我们寄送的菲律宾遗体年龄大约都是50、60或70多岁的。他们都在菲律宾出生,家人都还在家乡。年轻一代则都如英国人一般了,他们想在这里受葬。我们也做过几场跟非洲的有点像的菲律宾葬礼。现在这代人里面95%还是希望叶落归根,但年轻一代就并非如此。到了第三代,应该全部都会选择葬在这里,所以这条客户线肯定会慢慢收窄。
他们会知道我们吗?会来找我们吗?我们希望现在做的工作将来能带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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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不会放弃,只是需要改变而已。一步一步走来,看到合适的机会,我就会做出改变。我们不是做出口贸易的商人,我们不是那种把产品放进货车,运到利兹然后出海去的商人。所以怎样才能一方面吸引更多客户,另一方面继续让这门生意正常运转呢?我们想,一定要做特殊而精进的业务,能够吸引人们从远方来参加葬礼。我们看向非洲。
我乘飞机去了加纳,看了看当地的状况,觉得我们可以把生意扩展到加纳去。在加纳,丧葬服务这门生意也很大,规模跟我们用马车运送棺材的时候差不多。以前,在一个周五的夜晚,父亲、格雷姆和我专门跑到荷兰去看他们有没有我们想要的那种马。到了周日,我们买了两匹马带回英国。回来时,马还要经过检疫,要30天后才能拿到检疫结果。父亲14岁前经常接触马,对马非常精通。虽然我不太懂马,但是总体来说还是知道好马的标准的。我们大老远跑到荷兰去买马,就是因为我们知道英国没有这种好马。我父亲说,在我还小的时候,祖父办的马车拉棺葬礼可是绝无仅有。我们需要找回这种质量的马并带回英国来。父亲那时对他的马非常不满意,对走在那样的马前面感到非常羞耻呢。每当有人想要办马车拉棺的葬礼,我们就得去找一位老人家,他人很好,是专门跟电影行业合作的,给许多恐怖片供应过马匹。但是只消看看他的马匹就会知道,用来拍电影还行,但是要承担拉棺的重任,在人群中穿行,那可真是糟糕。我不是对这位老人家不敬(他已经去世),这些马对电影行业来说确实还行,但是对我们来说确实不行。祖父的马车队是绝妙的,所有的马都非常完美,马具一流,就连送葬人的穿着都一丝不苟。这就是我们能提供的服务质量,非同凡响啊。
出发去加纳时,我联系了一个当地人,这人说他们可以帮忙把遗体运回到加纳的村庄里,能提供这样那样的各种服务。到了那里,我们花几天时间看了看那里的太平间,然后马上意识到,这些东西都太垃圾了,我们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品牌跟他们挂钩。
我之前就听说加纳的情况很糟糕,事实也确实如此。到了那边,我觉得自己简直好像降落在了火星上。头几次出差,我住在宾馆里,那里住着南非人、澳洲人等,大部分都是做矿产行业的;还有很多黎巴嫩人、法国人和比利时人,也有一些中国人,他们都从事建筑行业。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加纳人,他们如果告诉我说一点钟会来接我,其实三点钟才会到——这是典型的“非洲时间”。过了几年,我就完全习惯了。
他们要用四五个月才能安排好一场葬礼,所以遗体就一直摆在那里,被冻得死死的。我们在英国的冰柜温度维持在6摄氏度,而他们的冰柜温度则维持在零下6摄氏度,搞得这里好像是冰岛的一部分一样。如果把遗体从冰柜里拿出来,它将腐败得非常快。要记得,他们要给遗体做传统洗涤,还要在守丧夜把遗体拿出来供大家吊唁。在我去过的任何医院,都贴着这么一个告示——你要提前三天告诉他们需要用遗体,他们得花一天来找到那具遗体,再用两天来解冻。而找错遗体还进行了解冻的事也经常发生。如果在遗体存放期间没有保持续费,他们也会直接把遗体从冰柜里拿出来。
我去过一个太平间,看到有遗体被放在地上,腐坏程度不一——因为没续费。简直像是周五晚上的卸货港一样。到处都是遗体,整个画面极度不真实。你真得看看那个场景,看看那些遗体的样子。从冰柜里取出遗体后,在给遗体进行洗涤、穿衣的二、三甚至四小时的时间里(时间长短取决于是谁在做这些仪式,这些人的动作快不快),遗体同时也在解冻。等到给遗体穿上衣服,七种肯特布都放在身边,所有东西都弄好之后,遗体都已经湿漉漉、血淋淋的了。真是恐怖。
我当时这么想:我可以改变这里的丧葬服务现状。加纳的丧葬承办人做的事情真是太糟糕了。我们到加纳找到这块地,然后建了房子。(他把电脑屏幕微微倾斜,避开三月的阳光,让我可以看到他在加纳新建房子的照片;在其中一张照片里,他穿着丧葬仪式的服饰,全身裹着布,只露出一边的肩膀。)你看,这座房子里有一个餐馆,还有酒水吧台等区域,专门给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使用。这是教堂,而这片区域是太平间和遗体洗涤处。我们现在把全部的规划都做好了,总共面积有14万平方米。我们代表的是克里布父子公司,而这就是我们的生意——克里布父子公司加纳分公司。
火葬场技工
斯潘塞·李
伦敦很奇怪。非常非常奇怪。但我已经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每个人、每个地方都有其奇怪之处。每个人都有些地方会让人觉得,“等等,这真奇怪”。这只是因为别人和我们的认知不一样罢了。他们也可能觉得我很奇怪。“看看这个怪人,他居然在火葬场工作。”你明白吗?又或者是:“他什么毛病?为什么不搞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呢?”
大楼北边有几个火化炉,火化炉由斯德哥尔摩的托依堡公司制造。
旁边是碎骨机。“好像一台巨大的转筒式烘干机,里面有七个不同型号的瓷制球,”他说,“这是用来把那些脆骨弄碎的。”碎骨机的右边,是一堆铁质或非铁质的托盘。“那是一小块髋骨,”他说,“那是更大一些的髋骨。那是眼窝。”大部分骨灰由一家荷兰公司接收,其他部分由朋友和亲戚接收。“他们会说,那是他的一部分。他们还因此在希思罗机场那该死的安检系统遇上过麻烦。不管怎样,那些人还是想把骨灰拿回去,他们会来认领。”这里冷得出奇,因为通过燃烧遗体给房间加热是不道德的。他的手套外层是用粗麻布做的,有点像用来端盘子的耐高温手套。附近有一堆用旧纸板做成的蓝色盒子。每个蓝色盒子里装着两三公斤的骨灰。“我留意到,有些名字在伦敦越来越少人用了,比如维奥莱特、希尔达、碧翠斯、埃德加、珀西、格拉迪斯、伊迪丝、埃塞尔和伊丽莎等等。”
七年前,我刚来这里工作时,我们一天要做28次服务。现在,平均来说是12到13次吧。现在的死亡率下降了。这也符合预测。这是因为年代的关系。一个年代的人开始死去,就会出现一波浪潮;然后下一个年代的人到这个岁数之前,会有一段间隔。所以死亡率会有高潮和低谷。另外,很多人搬离了这个地区。这里慢慢变成一个外国人社群,他们的丧葬方式不一样。目前我们处于死亡率低的时期,不久死亡率又会升高。
仔细一想,这事儿挺奇怪的,不是吗,因为业内人会这么谈论:“哦,你忙吗?”那你会说:“不啊……”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因为这意味着没有那么多人死去啊!但这毕竟是一份职业,人们的确会因为不忙而担心。很多丧葬承办人都会隐隐担心,毕竟这关乎他们的生计呢。压力挺大的。
对丧葬承办人来说,将遗体寄送回本国现在是一项大生意。有各种不同的案头工作需要做。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件事。在有些文化里,葬礼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举行,这是他们的文化。所以每件事都要尽快做完。文件要集中起来,要尽早联系墓地,要尽快把墓地挖好等等。这些事情完成的速度简直惊人。
我们这里不为特定族群提供墓地。不是说我们不欢迎他们使用我们的墓地,而是他们希望有一块专用墓地,把他们的家人集中葬在一起。我们没有那么大一块空间。政策也没有规定我们要为特定的人群提供特定的墓地。这里的墓地是为每个人准备的。我们不可能对某个人说:“你不能葬在这里,因为你不是什么什么人。”我们肯定不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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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担心的事情,也是你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出现流行病和传染病。我们担心过禽流感。这玩意,只要有人得了,就会在空气中传播,这是个大问题。我记得有一年,我们总共做了5,700次火化,那一年应该有很多人得了传染病。如果是大型传染病,火化工作需要在六周内完成。每个火葬场可能都要在六周内做5,000次火化。
在大型传染病流行的最后阶段,所有的丧礼服务都会被取消。你如果想要办丧礼,只能去教堂请求快速服务。一般来说,我们会安排灵车运送棺材。尸体在里面,直接送到地下室,准备火化。这一个进去,下一个马上进来。也许我们每间葬礼祈祷室都应该配一位牧师,这样我们接收到棺材,可以先做几次祈祷,再送尸体下去火化。这样会好一点。
传染病控制计划的最后阶段是停止一切丧礼服务,我们唯一的工作就是接收棺材。几乎是一整车一整车地运进来。把很多尸体存放在无冷藏的地方是个大问题,特别是在由空气传播的大型传染病流行期间。我们一直担心着,因为这些尸体需要赶紧处理。当然,我们也得做好准备,我们自己也有可能得这种传染病。就算不会因此而死掉,也会因为得病而无法来上班嘛。所以我们整天想着:“还有谁可以来帮忙?有谁可以来培训?要是还有谁会操作这些机器就好了。”要学会操作机器,得先上一些深度课程,还要通过考试。我们这里会使用机器的只有五个人。如果有三个人病了,我们要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怎么办?我们不能让剩下的两个人日夜轮班,这是不可能的。任何时候都至少需要两个人同时值班。
禽流感是最让我们担心的。但它还没有发生过。但愿它永远不会发生。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也可以应对。因为最大的担忧其实是,你要怎么解决……怎么避免像中世纪瘟疫发生时尸体堆积如山的情况?
伦敦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希望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希望我们的医药能够阻止大规模流行病吧。不过,任何可怕的病毒都会首先击溃最脆弱的年龄层,也就是最年幼和最年老的那些人。在城市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存放尸体。有些火葬场只有一台碎骨机,他们可能就要依赖我们了。我们有四台碎骨机。但我们也可能需要依赖那些有八台碎骨机的公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1) 《当日比赛》节目,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一档体育节目,每天播报当日体育赛事。
(2) 约翰·库珀·克拉克(1949— ),英国表演诗人,被称为“朋克诗人”。
(3) 牡蛎卡,大伦敦地区通用的交通卡。
(4) 绍索尔,英国伦敦西部的一个地区,在行政区划上属于伦敦伊灵区。
(5) 鲍里斯自行车,伦敦前市长鲍里斯·约翰逊在任时开始的城市共享单车计划,所有权归伦敦交通局,现在由桑坦德银行资助。
(6) 先令在现行的英镑系统中已经不再使用,一先令相当于24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