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对知识的兴趣(2/2)
张新颖:我们刚才这样一说,当然把知识说狭隘啦,我们说了心智这样一个东西;其实知识的范围宽广,我是觉得你好像除了人文之外,对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蛮有兴趣的。
王安忆:对,我觉得我真的是对这个世界很有兴趣的,最近我还看了一篇文章,它是讲对这个宇宙的假设的小说。我觉得科学家很了不起,我们对世界所知道的全都是鸡毛蒜皮的东西,没办法,我们就吃这碗饭,现在再改行也来不及了。尤其那个天文学么,我觉得很好玩,都是需要具有很大想象力,它是要事先提出一个假设,接下去的事情都是去证实它。
张新颖:那平常看些什么杂书的呢?
王安忆:你看我订的刊物,你看我就订了《化石》《地理研究》《历史》《考古》,当然我只能翻翻,我不是很具备专业知识,但是翻翻有时也会有好看的。
张新颖: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读张光直的那个《考古学六讲》和《中国青铜时代》,就觉得,哎呀这个东西真的是很有吸引力,比小说的吸引力还大。
王安忆:很有吸引力,考古很有吸引力,考古和破案是一样的,它太要求线索和证据了。你看张光直的那个《中国青铜时代》,它大半部分都是在考证这些考古出来的东西,到底它的可信性如何,结论是很少一点点。我们这里做学问都是结论,全都是结论,而他都是在考证这些证据,检验这些的真伪,可能性,它里边的含量,它所支持的那一个结论可能是很微小的一点。我觉得考古特别迷人。
张新颖:像张光直这样的书,你还读过什么?
王安忆:我就读过张光直的《中国青铜时代》,已经够我读的了,我觉得蛮好的,我们挺幸福的,因为有那么多书可以看。中国的文字,中国最好的就是文字。我这次去法国,我真是有这种感受,我就觉得为什么法国这么好啊?就是留下那么多艺术啊,这文化的材料好,是结实的材料,石头、帆布,于是都保留下来了,但是我们中国艺术的材料,它的材质太娇嫩脆弱,我就觉得总算幸运,我们在用中国所有的材料里面最结实的一种,就是文字,就这样子,这个材料首先它很结实,有弹性,不会损坏,另外它又是那么丰富,那么多,也像石头一样的,可以雕出那么多东西。你到法国去看它的建筑,不能想象石头会有那样的能量,大理石照理说是很重,可是巴黎圣母院你去看,它那么轻盈,真是轻盈,玲珑剔透啦,那么剔透你看怎么可能啊,可是它就是用石头造出来的,我们中国石头只能造霍去病墓前的这块东西,很粗笨的,人家石头可以造很多不同的精致细节。所以我在想,雨果写《巴黎圣母院》,不是有一段神父和几个教士对话么,有一大段,很大的一大段议论,他就说石头,它是纪念碑,可是他说现在有一样东西它会把石头推翻,那就是印刷术。他就在房间里关着门搞这个炼金术,他还想造一种更加有生命力的,更加久远的东西。我这次从法国回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自己蛮幸福的,其实我们中国的材料,土啊,砖啊,木头啊,瓷啊,容易朽掉,画画么画在宣纸上面,人家是在布上画,总归牢一点吧,这些材料我就觉得蛮不结实的。只有文字结实一点。能量大啦,文字能量是最大的,所以中国有那么多书可以留下给我们看。
张新颖:那你看的古代的书多么?
王安忆:像这几年看的多起来了,因为我古文不好么,这是我很大的缺陷。
张新颖:这可能跟年龄也有关系啊,年轻的时候不会想到要去看古人的东西。
王安忆:年轻的时候喜欢滥情的东西么,中国的文化不滥情的,都比较收敛的,就像你刚才谈的爱情两个字,中国文化不大谈爱情,中国文化讲仁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