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张洁(1/2)
张新颖:新时期文学初期,张洁的影响非常大;而且直到现在,看她写的文字,还是那么锐利,不像一个老人写的。你怎么看张洁呢?
王安忆:张洁我觉得她是冰雪聪明,真的是,我觉得人有的时候不该这么聪明,真是这么聪明的话会给自己造成伤害,太灵敏了,就变得脆弱。还是稍微笨一点好。张洁我觉得有一点也蛮少有的,就是她有赤子之心,她有一种天真。她喜欢的人就是完全能够对你倾倒,而她不喜欢的人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是很多余的,她会变得非常严厉,极其严厉,但是你要让她喜欢也真不容易,也很紧张,生怕哪一天她就不喜欢你了,就是这么一个人。就人来说,就性格本身来说,她是一种非常抒情的格调,非常抒情的。我觉得也许是生活遭际的缘故,遭际和本人的性格,也不是完全没关系的,当然我还是相信命,如果是另外一种命的话,她可能会变得温和一点,不会那么尖锐。她尖锐起来,无论爱恨,都会变得非常极端,爱恨都是尖锐的。从艺术家的立场来说,这应该是好的,就看她怎么处理。如果处理得好的话,真是可以出大作品的,那么极端,和宗璞就不一样。这两个人很不一样。张洁吧,我觉得她文学上最大的贡献还不在前期,而是在她的中后期女性主义的作品。
张新颖:你是说她的《方舟》啊那一些作品。
王安忆:《祖母绿》《七巧板》那一些。当然可能我不同意她的观点,我也可以保留我的观点,因为我们可能遭际不一样,对男性和女性的关系理解不一样,但是我觉得她是一个能够把男女对立关系描写到如此惨烈的一个人。她就好像用文字筑起一个城堡,在这个城堡里面男女关系演绎出最极端的戏剧。她的那个《方舟》,在复旦讲课的时候我也做过比较,就是她们这些女性在一起,那么不快乐,它不像那个《紫色》,《紫色》我很喜欢的,那两个女的在一起她们很快乐,妻子看到男人找了个小老婆一点也不吃醋,看到那个小老婆很厉害,男人很怕她就很高兴。所以说女性主义也好,男女关系也好,后面肯定是有一个具体的社会背景的,你根本很难把西方女性主义拖到我们中国家庭中来,《方舟》里面的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真的是那么苦恼、痛苦,张洁把痛苦写得很锐利。
张新颖:它里面的人好像跟谁都不会快乐,跟男人在一起不快乐,跟女人在一起互相之间也不快乐,好像都是很难处的人。
王安忆:从某一点来说吧,可能是她对男性要求太高了,但是那就是她的乌托邦,也是她的艺术。话说回来,恰恰在我们这个社会,男性其实是软弱的,而她不同意男性软弱。她是个性别意识那么强的人,我觉得她的小说具有那么强烈的女性自觉性,这种自觉意识在别的作品里是不大看得到的。
张新颖:那么女性,而且是有力量的。
王安忆:她真的是很有力量的,而且我觉得她对我们这代作者其实是起到一个启蒙的作用的,就是写私人生活了。
张新颖:私人生活也可以写得很有力量。
王安忆:我那个时候看她的《拾麦穗》,《拾麦穗》其实对我影响很大的,那是很小的一篇东西,我最鲜明的印象就是,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够写成一篇文章,什么东西都能够变成艺术,变成审美——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变成审美,而是这样子的东西也能够变成审美,而这里面的东西也确实很有美感。其实我觉得《拾麦穗》对整个新时期文学中的个人写作是个很大的推动,带有启蒙意义的。你想当时写政治生活,女性作家都写得那么抒情,宗璞的《弦上的梦》和张洁的《森林里来的孩子》,那么抒情的格调,我觉得在当时重要的还不是它里面批判了一个政治,不是说写了一个政治改革,而是说这种抒情的笔调我们多少年没有在描写中国人的生活里看到过了,中国的意识形态的生活,居然可以这么抒情。还有那个小说我觉得不错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张新颖:最早得茅盾奖的。
王安忆:它也没有批判什么。
张新颖:这个当时也是影响很大的,那个时候我很小就看了这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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