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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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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这件事情就算了结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在我弟死后的几个月。探家回去父母一见我,就把这些夹夹缠缠、因因果果、蹊蹊跷跷给我说了一个透。那时候,我已经在部队提了干,在师机关的政治部里当干事,已经对那所谓的“军营净土”中角角落落的事情知道着一篮一车,便放下手中的行李,喝了几口水,就到大伯家里找大伯。

在大伯家的屋子里,桌子上摆着我弟铁成的遗像和骨灰。家里人都下地干活了。初夏的清新白明,从田野铺散过来后,流水一样浸润着我和我大伯。院子的窗户下,有一棵碗粗的树,是椿树,浓荫斜过来倒在屋门口。有一股椿叶椿汁的怪味儿,走进屋里像从门口浓荫里流过来的医院病房中的消毒水味。我和大伯就在那气味中月深年久地坐着沉默着,仿佛我弟的遗像也在桌上盯着我,要我为他在这沉默寂静中说些什么一样。

我对大伯说,我弟死得没有那么简单和轻松。我说我们不应该就这么简单快捷便答应了人家的要求,而让这事情日出日落就了结过去了。我说铁成弟即便是自杀,也有他必然的缘由和因果,说我们应该让部队把许多疑点都给我们说清楚。

我对大伯还说了许多话,也包括门口捡到的那封无来由的报丧信,一定是部队为了封锁我弟死亡的消息,怕我们春节期间从河南赶到新疆追究其前因和后果,而不让新兵连我弟的同乡们给家里写信提及这件事。同乡出于乡情和无奈,才迟迟寄回来那封无来由的信,由他们的父母收看后,偷偷扔到门口给我们传递一道讯息的。

我向大伯说了我的许多想法和看法,直到我准备向大伯说部队老兵体罚新兵的事,其实在军营里藤缠瓜果,屡见不鲜,屡禁不止。可待我对大伯要说这些时,抬起头看见大伯坐在我对面,已经非常憔悴黄瘦的脸颊上,挂着一层虚飘的汗,像他因为发烧头晕才会出汗样。

我说:“大伯,你病了?”

大伯朝我摇了一下头。

我说:“铁成弟的事,就这样了结了?”

望着我,大伯沉默了长天长地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道:“去部队告他们,我知道会有人受处分,会把有的军官撤了职。可你弟弟死了还能告活吗?处分了那些人,把那些军官撤职了,可那些班长和军官——我问了,也都是从农村参军到那里的,也都是家里无能无耐,才不得不参军到新疆那地界。人人都是从农村参军去挣前程的人——你弟已经不在了,我们就别去毁了那些人的前程了。”

话到这儿,大伯也扭头看了一下案上我弟铁成——他老五孩子的像,仿佛是和那遗像交流了眼神,沟通了彼此的心意后,又把头扭过来,看我一会儿,很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部队上的人,会因为我们家里好说话,会因为我们家里没有给他们提半点要求,不仅觉得我们话好说,也许还认为我们家有些老实窝囊哩;同村的人,也许会认为我们阎家是为了那个烈属才不去告部队。随它吧——那就随它吧,谁愿咋样认为就咋样认为吧。横竖你大伯就是那句话,我们家遭灾了,就别让别人跟着这灾遭难遭殃了。”

从我大伯家里出来后,我感到了大伯无边的善良和宽厚,感到大伯内心的苦痛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井,可他所说所为的,却宽阔如无边的田野和大地。我尊敬我大伯,乃至敬仰我大伯。我大伯是个普通人,很多时候因为赌博有人背后会称他为“赌徒”,可是在处理我弟铁成的后事过程中,我感受到了我大伯是我们那个村庄最了不得的老百姓,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了不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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