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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的追寻:王维与李商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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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生命是从进入大学开始的。上大学后,再没有人检查我每分钟在做什么,标准答案也不再受到鼓励。更重要的是,我获得了一种体验的自由。直至今日,我常常会想起在三所大学度过的总计十一年学生生涯。

我的记忆总是与季节、天气、温度、光线和气味紧密相关。比如我会想起有一年在加拿大做交换生,摄氏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里,在图书馆门口偶遇一个穿着哥伦比亚冲锋衣抽烟的男同学。我现在都可以回忆起他雪地靴上的冰壳在门内吹来的暖风中融化成一摊雪水。我也会想起另一年的夏末秋初,与另一个同学骑车经过苏州工业园区成千亩平整的草地。在巨大的圆月下,天地间只有我们二人。在这几乎是超现实的场景中,我们忽然发现草地中央有一个个小小的池塘,露珠清圆,荷叶触手可及。

毕业后,我在江南大学教中国古代文学。这门课程从先秦到清末,长达四学期。每当我检视这份工作在生命中的价值时,最能说服我的是那些可以勉强称得上“感应”的瞬间。有一年冬末春初,我讲到李商隐《无题》中的“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1] ,刚解释完为何“有轻雷”胜于“响轻雷”,教室里就泛起一阵浅浅的骚动。随即我听见那年的第一声春雷正从地平线上缓缓滚动而来。春之欣喜仅此一瞬,人们相互询问刚才是否是幻听。有一年春夏之交,正在讲陶渊明《停云》中的“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2] ,雨却不知不觉停了,两只白头翁在窗前低矮的蜡梅树上姿态娴雅地梳理羽毛。此类例子难以尽数。我曾带着路上折来的木槿花去讲《荣木》,也曾在秋末的树林里看到两个满头沾着草片的学生,说是正在寻找古诗里那种坚硬如木又香到可以熏被子的木瓜。我怎么好意思对他们说,最后一颗木瓜已经被我采掉了。

在江南读古诗有独特的福利,大部分感受能在日常生活中直接领会。江南大学西侧那些矮矮的山丘,属于太湖边缘的“湖东十二渚”。越过山丘,就是三万顷湖波。山上种着茶叶、紫藤、杨梅和柑橘,在四时、朝暮、晴雨或远近的变化中,变换着不同的色彩,折射出不同的情感。有个朋友在山里租了房子画折枝花卉,骑十五分钟车就可以到学校喝咖啡。这种穿越感使我觉得现代生活与古代心灵之间未必有多深的隔阂。

2016年冬末的一个夜里,我想起山中的春天,情不自禁地跟朋友们分享了王维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没想到贯穿了春天的诗歌课就此开始。那一整个春天的山水云雨,如今都已记在纸上。就让我们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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