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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天真的盛唐诗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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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的故事从王昌龄开始。王昌龄出生于武则天圣历元年,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天宝七年贬为龙标尉。安史之乱发生时,他正在南方贬所,第二年返乡途中,路经亳州,为亳州刺史闾丘晓所杀,终年六十岁。王昌龄经历了完整的开元盛世,又没有来得及亲身体验安史之乱,可以称得上是完完全全的盛唐诗人。王昌龄有“七绝圣手”之名,清代叶燮的《原诗》中说:“七言绝句,古今推李白、王昌龄。” [110] 这几乎是历代公论。就李白本人而言,古体才最适合他汪洋恣肆的风格,七绝只能说以是余力为之而成就斐然。王昌龄却几乎是与七绝这种诗体成为最佳搭档。

我们之前讲过诗句不同长度带来的美感差异,但诗歌发展到王昌龄这个时代,已经在句子长短、篇幅组织、音调安排这三个维度的排列组合中发展出多种体式。从句长上来说,有五言、七言、杂言;从篇幅上来说,有绝句、律诗等;从音调上来说,有近体、古体。句长方面,五言比较直接、质朴,没有修饰的空间,容易产生警句般的震撼力,但七言就开始有了婉转回寰的可能。篇幅方面,律诗八句可以组成一个整严的结构,并能用排律的方式发展出复杂的叙事功能,而绝句只有四句,适合表达精粹的觉悟或感受。

王昌龄最擅长的,其实是七言近体绝句。对于叙事而言,篇幅太短;对于说理而言,句子不够干脆、简洁,音调变化太多。叙事愿望太强、理性思维太多、情绪太激动都会妨碍写好它。它尤其适合表达单纯而浑成的情感。这种美,让我们想起春天的蔷薇枝、秋天的晴日云。它比质朴之美多一些流动,显得天然而婀娜。

为什么最好的律诗作者出现在中晚唐,最好的七绝作者却出在盛唐?这个问题在后来的文学家那里有很多种答案。如果我们去一趟博物馆,就会发现它绝不仅仅关乎文学。开元天宝年间的仕女俑和歌舞俑,一个个憨肥呆圆而又生气四溢,有后世精镂细刻之作没有的美感。这种一派天真的气质,盛唐作者多少都有一些。

前几天,有个做小学老师的朋友让我帮她看一首中唐刘禹锡的《望洞庭》,我于是想到开元宰相张说的《送梁六自洞庭山作》。

望洞庭 [111]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送梁六自洞庭山作 [112]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

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相形之下,刘作体物精微却多匠气,张作则只是痴憨一片,却又予人无穷向往。这两种不同的美学风格,当然来源于作者所处时代与个人性情的不同,但呈现出来还要靠语言的变化。总的来说,盛唐绝句的语言近于白话,到中晚唐才一句之中有并置、对立、转折、复调等多种扩展信息含量的做法,导致一诗之中层次、赋意更多,气韵则不再如此流畅。也有人批评盛唐七绝这种句法会使得诗意“过流”,即太过直白、随便。可是句法不花哨,诗歌就必须靠诗人的真情实感来推动,便特别容易造就那些“易感而难讲”的好诗。

如果一定要说盛唐诗人这种“痴憨之气、浑成之美”到底是什么,它大概是一种未经世事的单纯、不加掩饰的惊喜、不带防御的吐露、不求深意的表达。读盛唐诗会有一种“天地未曾破损之前”的酣畅快乐,那种感觉诚如于尔克·舒比格那个绝妙的书名《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让我们联想起肥皂泡、彩虹、草莓等一系列简单、轻盈而美好的事物。我小时候闲极无聊,读一本不知什么绝句选,结果挑出的都是王昌龄的诗。

“昨夜风开露井桃” [113]

“醉别江楼橘柚香” [114]

“岭色千重万重雨” [115]

“青山明月不曾空” [116]

在一个小孩子眼里,这些诗句表达的就是天地本身迷人的样子。古人以读书为卧游,那些山河游历中的细雨微凉、人情冷暖,我好像最初就是从王昌龄的诗里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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