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和炼金术士之门(1/2)
伟大的哈里发啊,穆斯林的领袖,匍匐于您的荣光之下是我的荣耀;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他不可能奢望更大的福分了。我要向您讲述的是一个无比奇异的故事。若是熟悉其中细节,讲述者即使是单纯描述,也能重现故事发生时的奇异。对于能够被警示的人来说,它是警示;对于懂得学习的人来说,它富于教益。
我的名字叫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就出生在这座城市,祥和之城巴格达。我父亲是位谷物商人,但我一生中的大半时间都在买卖精细织料,从大马士革进口丝料,从埃及进口亚麻,从摩洛哥进口镶金边的丝巾。过去我很富有,但内心总是骚动不宁,无论是购买享用奢侈品还是慷慨捐赠,都无法让内心平静下来。但现在,我站在陛下面前,钱袋里连一个迪拉姆都没有,却觉得宁静安详。
世间万事万物,无不源自安拉。但是,如果陛下恩准,我想从我走进五金市场的那一天开始讲述我的故事。当时我需要买一件礼物,送给和我做买卖的一个人。有人告诉我,他似乎想要一只银盘。在市场里转了半个小时后,我发现这里的一个大店铺新换了东家。那家店的位置非常好,肯定要花大价钱才能买下店面。于是我走了进去,细看里面的货色。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珍奇的货物。靠近门口的地方摆着一具天象仪,由七块镶银薄板拼成;一座靠水流驱动的时钟,每到正点都会发出悦耳的铃音;还有一只铜制夜莺,风一吹过便会啾啾而鸣。更里面的地方放着更奇妙的制品。我呆呆地盯着这些东西,像个目瞪口呆盯着杂耍艺人表演的小孩子。就在这时,一个老人从店堂后面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敝店,尊敬的先生。”他说,“我的名字是巴沙拉特,能为您效劳吗?”
“你这里出售的货色真是妙极了。我和全世界各个地方的人做生意,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我能问问吗,你是从哪里进的这些货?”
“您的赞赏真让我受宠若惊。”他回答道,“您在这里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自己工场的出品,由我本人制作,或是在我指导下,由我的助手制作。”
这个人竟然精通这么多不同门类的手艺,我不由得大为敬佩。我向他询问店内五花八门的制品,听他向我侃侃而谈占星学、数学、泥土占卜和医学。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听得如痴如醉,对这个人的痴迷和敬佩之心像黎明的花儿一般盛开怒放。但最后,他提到了他的炼金术实验。
“炼金术?”我吃了一惊,因为他看上去实在不像玩弄这类骗术的人,“你是说,你可以把廉价金属变成金子?”
“我可以,尊敬的先生,但炼金术追求的并不是这个目的。”
“那它追求的是什么?”
“他们想提炼出金子,但成本一定要比从地下矿脉中开采来得低廉。炼金术有办法制造出金子,但这个过程委实太过艰难。相比之下,从大山底下开采出金子实在太容易了,就像从树上摘下桃子。”
我笑道:“真是个聪明的回答。你是个学识渊博的人,这一点没人可以否认,可我还是觉得炼金术这一套不足取信。”
巴沙拉特注视着我,想了想,“我近来做了一件东西,也许可以改变您的看法。这东西我从未示人,您是第一个。您有兴趣看一看吗?”
“不胜荣幸之至。”
“请跟我来。”他领着我走进店堂里面的一扇门。隔壁是间工场,摆放着许多我猜不出名堂的装置:一根根金属棒,上面缠着铜线,解开的话,这些铜线的长度可以够到天边;一块花岗石板浮在水银上,石板上安着许多镜子……巴沙拉特径直走过这些东西,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领着我来到一个样子很结实的基座边。这个基座高齐人胸,上面立着一个粗大的金属环,直径有两掌张开那么宽,环身非常粗,看样子,就算是最强壮的男子汉,想搬动这个环也会非常吃力。那种金属是黑色的,黑得宛如夜色,但打磨得非常光滑,如果它不是这种颜色,一定可以当镜子使。巴沙拉特让我站在金属环的一侧,面对环身,而他自己则站在金属环的正对面。
“请注意看。”他说。
巴沙拉特将他的胳膊伸进环口。他站在我的右侧,但那只胳膊并没有从我左侧的环口钻出来,而是仿佛齐肘截断了一般。他上下挥动着半截胳膊,之后又抽回胳膊。胳膊完完整整。
我没想到这样一位渊博的学者竟会玩起戏法来,但这个戏法很不错,我礼貌地恭维了他几句。
“先别忙,接着看。”说着,他后退了一步。
我等待着。哎呀,我左侧的环口中伸出一只胳膊,孤零零的一只,没有连着身体。胳膊上还套着衣袖,看样式,和巴沙拉特的袍子正好相配。胳膊上下挥动起来,然后缩进环口,消失了。
头一个戏法已经很不错了,但我以前见过类似的,这一个可比头一个强得多。看底座和金属环的粗细,不可能藏进一个人。“真妙!”我赞叹道。
“谢谢您的夸奖,但这并不是靠手法玩出的花样。右侧环口在左侧环口之前,比它早了几秒。穿过这个环,就是瞬间穿过这段时间。”
“我没听明白。”我说。
“容我再向您演示一遍。”他再一次把胳膊伸进环口,胳膊消失了。他露出笑容,抽动了一下,像在拽一根绳头。接着,他重新抽回胳膊,在我面前摊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放着一枚戒指,我认出来了。
“这是我的戒指!”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戒指仍旧戴在指头上,“你变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不,这确确实实是您的戒指。等着看吧。”
再一次,一只胳膊从左侧环口伸了出来。我想看看这个戏法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冲过去,一把抓住那只胳膊的手。手是真的,有血有肉,暖乎乎的,跟我的手一样。我抓住它一扯,它往回一拽。接着,以小偷般的灵活,这只手从我手指上褪下戒指,胳膊缩进环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戒指不见了!”我叫道。
“不,尊敬的先生,”他说,“您的戒指在这儿。”他把手上的戒指递给我,“和您开个小玩笑,请别介意。”
我把戒指戴回手指。“可是,戒指早就在你那儿了,从我手上拿走之前已经在你那儿了。”
就在这时,一只胳膊伸了出来,这一次是伸出右侧环口。“这是什么?”我惊叫道,但没等它缩回去,我已经认出来了:这仍旧是他的胳膊。和上一次一样,我还是从这只胳膊上的衣袖认出来的。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我并没有看见他把胳膊伸进环口。
“您再想想我刚才那句话,”他说,“想想时间先后次序:这个金属环右侧的环口在前,左侧的环口在后。”说着,他绕到左侧环口,将胳膊从那一侧伸进去。胳膊再一次消失了。
尊贵的陛下肯定早已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而我却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一个动作,在金属环口右侧开始,几秒钟后,金属环口左侧显示出它的结果。“这是魔法吗?”我问道。
“不,尊敬的先生,我从没遇见过神仙鬼怪,即使遇上,我也不相信它会听从我的吩咐。这是炼金术的一种。”
他向我作了解释,讲述了他如何在现实的肌肤上寻找小小的孔洞(和虫子在树上蛀出的孔洞很相似);找到一个之后如何扩大这个孔洞,像吹玻璃的人把一滴熔化的玻璃液吹成一根长管子;最后,他又如何让时间像水流一样注入管子的一端开口,让它在里面变得黏稠如糖浆,从另一端缓缓流出。我承认,他的话我并没听懂,更无法检验其真伪。我只能这么说:“你创造了一件真正惊人的作品。”
“谢谢您,”他说,“但这只是一个序幕,我想让您观看的大戏还在后头呢。”他让我跟着他走进更里面的一个房间。屋里正中央矗立着一扇巨大的圆形门洞,用的材料仍是那种打磨得很光滑的黑色金属。
“刚才您看到的只是一扇‘秒门’,那个环的两侧只相差几秒钟。”他说,“而这是一扇‘年门’。门洞两边相差足足二十年。”
老实说,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想象着他从右侧门洞伸进胳膊,等上二十年,胳膊才从门洞左侧伸出来。这样的戏法有什么意义呢?我这么说了,他大笑起来。“这也算是用法之一吧。”他说,“但请想一想,如果您跨进这扇门,会发生什么。”他站在门洞右侧,示意让我靠近些,接着指向门洞另一侧,“看。”
我照做了,发现房间那一边的地毯和垫子跟我进来时看到的不一样。我转头左右瞧了瞧,这才意识到:望向门洞那一侧时,我看到的是另一个房间,和我现在身处其中的房间大不一样。
“您看到的是这个房间二十年后的样子。”巴沙拉特说。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像个在沙漠中看到水流幻影的人。但我看到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变化。“你刚才说,我可以迈过去,到那边去?”我问。
“您可以。一步之后,您就会置身于距今二十年后的巴格达。您可以找到二十年后更年长的您,和他聊聊。之后,您可以再次迈过这扇‘年门’,回到现在。”
听着巴沙拉特的话,我觉得头晕目眩。“这种事你干过吗?”我问他,“你去过吗?”
“是的,我的许多主顾也去过。”
“刚才你还说,你从没向别人展示过这个东西,我是头一个。”
“这扇门,您是头一个。但我曾在开罗有一间店面,在那里做了好些年买卖。就是在那儿,我造出了第一扇‘年门’。在那里,我向许多人展示过那扇门,他们都使用过它。”
“和更年长的自己谈过之后,他们学到了什么?”
“每个人学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如果您想听,我可以为您讲述这样一个人的故事。”接着,巴沙拉特给我讲了个故事。如果能取悦陛下,我愿在此重述这个故事。
幸运的绳匠的故事
从前有个名叫哈桑的年轻人,他是一个制绳匠人。他迈过了年门,想看看二十年后的开罗是什么样子。来到二十年后的开罗以后,他对城市的发展惊叹不已,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踏进了一幅织在挂毯上的美景。眼前这座城市千真万确正是开罗,但哪怕是最常见的景物,他都像看到了奇迹一般。
他在聚集了许多玩蛇弄剑的艺人的老城门边游逛着。这时,一个占星术士对他喊道:“年轻人,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哈桑大笑起来。“我已经知道了。”他说。
“你一定想知道有没有财富在未来等着你,对吗?”
“我是个绳匠,我知道我没财运。”
“绳匠就没财运吗?那位著名的大商人哈桑·阿尔—胡巴尔如何?他发家前就是个绳匠。”
这番话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哈桑到市场向人打听,看有没有人听说过这位富商,结果发现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据说他住在本城的富豪区,于是哈桑去了那儿。人家给他指点了那位富商的宅第,它是那条街上最大的宅子。
他敲响宅门,一个仆人领着他走进宅子。这所宅子很大,里面应有尽有,中央还有一个喷泉。仆人去通报主人,哈桑在大厅等着。望着周围光润的黑檀木和大理石,他感到自己完全不属于这个地方。正当他打算离开时,他年长的自己出现了。
“你总算来了!”对方说道,“我等你等得好苦!”
“等我?你知道我会来?”哈桑吃惊地说。
“当然,因为我拜访过我年长的自己,就像你现在拜访我一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忘了具体的时间。来吧,跟我一块儿吃饭。”
两个人走进一间餐室,仆人们端上肚子里填着阿月浑子果仁的鸡肉、蜂蜜浸渍的油炸馅饼,以及用石榴汁调味的烤羊羔。年长的哈桑没有详谈他的生平经历:他提到各行买卖,却没说他是怎么成为一个商人的;他谈起他的妻子,却说现在时间不合适,没让她和年轻人见面。相反,他让年轻人讲起孩提时代的恶作剧,重新回忆起这些早已遗忘的往事让老人乐不可支。
最后,年轻的哈桑终于问老人:“你是怎么改变了你的人生,让你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巨大的变化?”
“眼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去市场买制绳纤维的时候你要经过黑狗巷。过去你走的是巷子南侧,别那么走了,走北侧。”
“这样做就会让我发财吗?”
“只管按我说的做。现在回去吧,你还得搓绳子呢。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再来找我。”
年轻的哈桑回到他的时代,按照老人说的话,走那条巷子时总是靠北走,哪怕北侧没有树荫也照走不误。几天之后,他亲眼看到一匹马受了惊,在街对面发起疯来,踢倒了好几个人,打翻了一个沉重的棕榈油罐,砸伤了一个人,还把另一个人踩在马蹄下。骚乱平复之后,哈桑祈祷安拉保佑伤者复原、死者升天,并且感谢安拉让他免遭一劫。
第二天,哈桑迈过年门,找到年长的自己。“你从那儿路过的时候,受伤了吗?”他问。
“没有,因为我年长的自己警告过我。别忘了,你和我是同一个人,发生在你身上的无论什么事,都曾经发生在我身上。”
就这样,年长的哈桑指点年轻人,年轻人谨遵他的教导。他不再从平时那家杂货店买鸡蛋,于是,当其他人因为吃了坏鸡蛋生病时,他却平安无事。他买了大批制绳纤维贮存起来,所以,当商队没有按时抵达,制绳纤维缺货时,他却有原料可以继续开工。按年长的自己的指点办事,哈桑避开了许多麻烦。但他还是觉得很奇怪,年长的自己为什么不多透露一些情况:他会娶谁为妻?怎么才能富裕起来?
有一天,他在市场上把制好的绳子全卖掉了,带着比平时更鼓的钱包回家。走在街上时,他和一个男孩碰了一下。他摸了摸钱包,发现它不见了,于是大喊一声转过身来,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小偷。听到哈桑的喊叫,那个男孩立即挤开人群飞跑起来,哈桑只来得及看到他手肘处撕破的衣袖。转眼间,男孩便消失不见了。
有那么一会儿,哈桑震惊不已: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年长的自己竟然没有事先提醒他。但他的震惊很快就变成了一腔怒火。他紧紧追了上去,穿过人群,一路打量每个男孩的肘部衣袖。他的运气不错,发现那个小偷正蹲在一辆运水果的大车下面。哈桑一把抓住他,喊叫着告诉大伙儿他抓住了一个小偷,请大家找卫兵来。因为害怕被逮捕,男孩交出哈桑的钱包,哭了起来。哈桑瞪着男孩,看了许久,怒气渐渐消退了。他放走了男孩。
下一次见到年长的自己时,哈桑问他:“那个小偷的事,你为什么没事先提醒我?”
“这次经历让你很愉快,对不对?”年长的自己问道。
哈桑正想否认,但马上又打住了。“我确实很愉快。”他承认道。追赶那个男孩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会成功还是会失败,只觉得全身热血奔涌。他已经好几个星期没产生过这种感觉了。看到男孩的泪水时,他想起先知教诲众人要有怜悯之心。决定放走那个男孩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
“那么,你希望我事先告诉你,然后剥夺你的这些乐趣吗?”
年少无知的时候,我们常常觉得很多习俗毫无意义,长大以后才渐渐醒悟过来。就这样,哈桑明白了:事先透露有好处,但同样地,不透露也有其好处。“不。”他说,“你没有提醒我,这样很好。”
年长的哈桑看出年轻人已经明白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事。去租一匹马,我会告诉你往哪儿骑。你一直骑到城市西面山脚下的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会找到一丛小树,其中有一棵被闪电打过。在那棵树下,找到你能推动的最沉的一块岩石,然后在石块下面挖。”
“挖什么?”
“挖到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第二天,哈桑骑马到山脚下,找到了那棵树。树下到处是石块,哈桑只好翻开一块,在底下挖一阵,再翻开另一块。最后,他的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不是石头,也不是泥土。他刨开土,发现了一只青铜箱子,里头满满地盛着金第纳尔和各种珠宝。一生之中,哈桑从没见过这么多金珠宝贝。他把箱子搬上马背,回到了开罗。
下一次和年长的自己见面时,他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宝藏?”
“从我年长的自己那儿知道的,”年长的哈桑说,“跟你一样。至于说我们最初是怎么知道这个宝藏的,我只能这么说:这是安拉的旨意。世间万事,还有别的解释吗?”
“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利用安拉赐给我的这笔财富。”年轻的哈桑说。
“当年我也是这么发誓的,现在我重申这一誓言。”年长者说,“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谈了。从现在起,你要靠自己了,你会找到自己的路的。愿安宁与你同在。”
哈桑回家了。现在有了这些金子,他可以大批购进制绳纤维,雇用工人,给他们很公道的薪水,把制成的绳子卖给需要的人,获取可观的利润。他娶了一个美丽聪明的女人为妻,并且听从了妻子的意见,开始涉足其他生意,成了一位富裕、受人尊重的商人。这期间,他对穷人慷慨大方,为人正直善良。就这样,哈桑过着最幸福的生活,直到割断人间一切联系、消灭所有人生乐趣的死亡将他带走。
“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故事。”我说,“对那些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使用这扇年门的人来说,这个故事的诱惑力真是大得不能再大了。”
“您还心存疑虑,这很明智。”巴沙拉特说,“但是,安拉奖赏那些他愿意奖赏的人,惩罚那些他愿意惩罚的人。‘门’不会影响安拉对您的看法。”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即使你成功地避开了年长的你遭遇的不幸,也仍然可能碰上其他形式的不幸。”
“不。我岁数大了,表达不清,请您原谅我。使用‘门’不是抽签。抽签的时候,每一支签都和别的签不同。‘门’不是这样。使用‘门’就像从一条密道进入宫殿。要进入某个房间,走密道比走大门更快。但无论你用什么途径进去,房间仍旧是那个房间。”
这番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么说,未来是个定数?和过去一样无法改变?”
“据说忏悔和赎罪可以抹掉过去的罪孽。”
“这句话我也听说过,但我还没有机会检验它说得对不对。”
“听到这个我很遗憾。”巴沙拉特说,“但我只想说:未来也是一样的,在这方面,它和过去没有区别。”
我想了想,“这么说来,即使你发现二十年后自己已经死了,你仍旧无法避开你的死亡,毫无办法?”他点点头。我不由得十分沮丧,但转念一想,既然未来已经注定,可不可以让这个注定的未来成为现在的保障呢?我说:“假设你知道二十年后自己还活着,那么,这二十年中,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死。你可以在战场上无所顾忌地厮杀,因为你注定会幸存下来。”
“有这种可能。”他说,“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仗恃未来、横行于现在的人,也许在头一次使用年门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年长的自己早已亡故。”
“啊。”我说,“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只有小心谨慎的人才会见到他们年长的自己?”
“让我再给您讲一个故事吧,它说的是另一个使用年门的人。听完之后,您可以自己判断这个人算不算小心谨慎。”接着,巴沙拉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如果能取悦陛下,我愿在此重述这个故事。
从自己那里偷东西的织工的故事
从前有个年轻织工,名叫阿吉布,靠编织地毯过着贫苦的生活,但他总想品尝富人享受的奢侈的滋味。听说哈桑的故事以后,阿吉布立即跨过年门,寻找他年长的自己。他很有把握,这位年长的自己一定会像年长的哈桑一样,既富有,又慷慨。
来到二十年后的开罗以后,他立即前往富豪区,向人打听阿吉布·伊木·塔赫尔。他事先作了一番准备:如果碰上某个认识那位富翁的人,注意到了年轻人和他相似的长相,他就会自称是阿吉布的儿子,刚从大马士革回来。但是,他没有找到机会述说这个编造的故事,因为他问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知道这个名字。
最后,他决定去从前居住的那个地方,看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来到那条街上,他拦住一个男孩,问他知不知道有个名叫阿吉布的人住哪儿。那孩子领着他来到阿吉布从前居住的房子前面。
“可这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呀,”阿吉布说,“他现在住哪儿?”
“如果他昨天搬了家,那我就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男孩说。
阿吉布简直不敢相信。二十年后,年长的自己仍旧住在同一所房子里!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发财。也就是说,年长的自己不可能指点他,至少阿吉布不可能按照他的指点发财。为什么他的命运如此不济,跟那个幸运的绳匠迥然不同呢?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那个男孩也许弄错了。于是,阿吉布守在房子外面,观察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人走出屋子。阿吉布心里一沉,他认出来了,这正是他年长的自己。年长的阿吉布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估计是他妻子。但阿吉布几乎没怎么看那个女人,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失败:岁月并没有让他的境况好起来。他痛心地望着老两口身上穿的粗布衣服,直到他们走出视线。
好奇心让人们围观被砍头的犯人;在同样的好奇心的驱使下,阿吉布走近自己的房门。他的钥匙仍能打开门锁,于是他进去了。屋里的家具什物大都换了,但仍是那么简陋破旧。看到它们,阿吉布又羞又恼:过了二十年,难道他还是买不起好一点的枕头吗?
一时冲动之下,他来到平日存放积蓄的木箱旁,打开锁头。他掀起箱盖,发现里面满满地盛着金第纳尔。
阿吉布大吃一惊。他年长的自己有整整一箱金子,却穿得这么破旧,住在同一所小房子里,就这样过了二十年!明明发了财,却不知享受——年长的自己准是个小气吝啬、享受不到任何乐趣的家伙,阿吉布心想。他早就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可能带到坟墓里去。难道他年老之后,竟会忘记这个道理吗?
阿吉布拿定了主意:这笔财富应该属于懂得享用它的人,也就是他本人。他想,从他年长的自己手里拿走这笔财富,应该不算偷窃吧,因为说到底,得到财富的不正是他自己吗?他把箱子扛上肩头,好不容易才扛着它穿过年门,来到他熟悉的那个开罗。
他把新到手的财富存了一部分在一个银行家那里,但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满金子。他穿的是大马士革长袍,脚下是西班牙科尔多瓦拖鞋,头上缠着镶嵌珠宝的科罗珊头巾。他在有钱人居住的城区租了一幢房子,里面铺着最好的地毯,放着最好的长榻。他还雇了一个厨子,为他烹制最奢侈的美味佳肴。
接下来,他去找一个他很早以前就遥遥仰慕的女人的哥哥。这女人名叫塔希娜,她的哥哥是个药剂师,塔希娜也在他的药店帮忙。以前,阿吉布不时去那家药店配一剂药,好借机和她攀谈几句。有一次,她的面纱滑落下来,他发现她有一双像瞪羚般美丽的黑眼睛。塔希娜的哥哥不肯让她嫁给一个织工,但现在阿吉布有钱了,不再显得不般配了。
塔希娜的哥哥同意了这门婚事,塔希娜本人更是高兴地答应下来,因为她早就爱上了阿吉布,正如阿吉布爱上了她。筹办婚事的时候,阿吉布毫不吝啬。他雇了一艘豪华游艇,泛舟城南运河,召集了大批乐师舞女,在船上排开盛宴。宴会上,他把一条最美丽的珍珠项链送给了她。这场婚事在城里的富人区传得沸沸扬扬。
阿吉布沉浸在金钱带给他和塔希娜的享乐中。婚后的一个星期,他俩是所有人中最快乐的人。但接下来的一天,阿吉布外出回来,发现大门洞开,家里的金银器皿被洗劫一空。吓得魂飞魄散的厨子从藏身处钻出来,告诉他强盗们把塔希娜抢走了。
阿吉布向安拉祈祷,最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门声惊醒。来者是个陌生人,“有人要我带一个口信给你。”
“什么口信?”阿吉布问道。
“你的妻子很安全。”
阿吉布只觉得恐惧和怒火在腹中翻滚,像黑色的毒液。“你们要多少赎金?”他问。
“一万第纳尔。”
“可我没有那么多钱哪!”阿吉布惊叫道。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那个强盗说,“我见过你是怎么花钱的,像倒水一样。”
阿吉布跪了下来。“我那是浪费钱财啊。凭着先知的名字起誓,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他说。
强盗仔细打量着他。“把你所有的钱全算上,”他说,“明天同一时间放在这里。只要我觉得你偷偷留了一笔,你的妻子就会没命。如果我觉得你还算老实,把钱都拿出来了,我的人就会把她交还给你。”
阿吉布没有别的办法。“好吧。”他说。那个强盗离开了。
第二天,他去了那个银行家那里,把剩下的所有钱财都取了出来,交给那个强盗。强盗打量着阿吉布绝望的眼神,知道他没有骗他。强盗没有违约,当天晚上,塔希娜被放了回来。
夫妻拥抱之后,塔希娜说:“当时我还不相信你肯出这么多钱来赎我。”
“没有了你,金钱再多也不能给我带来快乐。”阿吉布说。说完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的真心话,“但现在我很难过,因为我再也买不起你应得的享乐了。”
“你永远不需要再给我买任何东西。”她说。
阿吉布垂下头,“我觉得,这是对我从前干的坏事的惩罚。”
“什么坏事?”塔希娜问。但阿吉布什么都没说。“有一句话,我一直没问过你。”她说,“但我知道,这么多钱不是你继承得来的。告诉我,这钱是你偷的吗?”
“不是。”阿吉布说。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他都无法坦承事实,“这钱是别人送给我的。”
“贷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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