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克罗夫特夫妇(2/2)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悬崖山庄前的草坪上,附近没有一个人影。波洛走到悬崖边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朝那幢房子走去。走廊上的落地窗敞开着,从这里我们直接走进了客厅。波洛没有在客厅里停留。他打开客厅的门进了前厅,在那里又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我紧跟在他身后。最后波洛一直走进了尼克的卧室,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冲我点了点头,又眨了眨眼睛。
“瞧,我的朋友,多容易啊!没有人看见我们进来,也不会有人看见我们出去。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十分安全。比方说,可以磨一磨悬挂画像的绳子,让绳子在几个小时之后断掉。就算碰巧有人在房子前面看到我们进来,也不会引起怀疑——我们是这家主人的朋友嘛!”
“你是说我们可以排除是陌生人干的?”
“黑斯廷斯,正是这个意思。不会是哪个迷了路的疯子干的。我们必须围绕这幢房子下工夫。”
我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房间,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都在想着心事。
在楼梯的转弯处,我们猛地停住了脚步。一个男子正走上楼梯。
看到我们,他也站住了。他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明显是一副受了惊的样子。他先开口,用威胁的口吻大声喝道:“我想知道,你们在这儿想干什么?”
“啊,”波洛说道,“先生……是克罗夫特先生吧?”
“正是。你们……”
“我们到客厅去聊聊好吗?这样会更好些。”
那人退了一步,猛地转身朝楼下走去,我们则紧跟在后面。进了客厅,波洛关上门,朝那人微微鞠了个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乐意为你效劳。”
那人的脸色有一些缓和。
“哦,”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就是那位侦探。我听说过你。”
“在《圣卢先驱周报》上吗?”
“呃?不,我以前在澳大利亚时就听说过。你是法国人,对不对?”
“比利时人。这无所谓。这位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很高兴见到你们。不过,你们来这儿有何贵干?出什么事了?”
“这要看‘出事’这个词该怎么理解了。”
这个澳大利亚人点了点头。虽然头发秃了,也上了年纪,但他仍然相貌堂堂。他身材魁梧,脸庞宽大,下巴向前突出——在我看来是一张粗犷的脸,而这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对目光锐利的蓝眼睛。
“瞧,”他说道,“我是来给巴克利小姐送一些西红柿和黄瓜的。她那个园丁不中用——懒透了,什么也不种,就是个懒骨头。我和我太太——你看,我们受不了这个。我们是邻居嘛,总觉得应该相互关心。我们种的西红柿多得吃不完。邻居之间总该彼此照应才对,你们觉得呢?我就摘了些放进篮子,像往常一样从那扇落地窗进来,再把篮子放下。我正要回去,却听见上面有脚步声和说话声,我觉得很奇怪。附近这一带不太有小偷,但难保真的没有,所以我就想搞清楚。然后我看到你们俩从楼上下来,还稍微吓了我一跳。你说你是个有名的侦探,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非常简单,”波洛微笑着说道,“那天晚上小姐受到了惊吓,一幅画掉下来砸在她的床上。她可能对你说起过了吧?”
“是的,幸亏躲过了。”
“为了安全,我答应给她弄一根特殊的挂画用的链子。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发生第二次,是吧?她跟我说今天上午她要出去,不过我可以来量一量需要多长的链子。瞧,这很简单。”
波洛摊开双手,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童真,堆满了最迷人的笑容。
克罗夫特松了口气。“就这些?”
“是的。你不必疑神疑鬼了,我们都是守法的良民——我和我的朋友。”
“我昨天是不是见过你们?”克罗夫特一字一句地说道,“昨天傍晚的时候。你们经过了我的小花园。”
“啊,不错,当时你在园子里干活,还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呢。”
“是的。想不到……真想不到,你就是久闻大名的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了。请问波洛先生是否有空?如果不忙的话,我想请你们到寒舍去坐坐……喝杯早茶,澳大利亚风味的。我还想让我的老太婆也见见你。她在报纸上读过你所有的事迹。”
“你太客气了,克罗夫特先生,我们现在没什么事,很高兴有此荣幸。”
“太好了。”
“你已经量好尺寸了吗,黑斯廷斯?”波洛转过身问我。
我说已经量好了,于是我们就随着这位新朋友一起离开了。
很快我们就发现克罗夫特很健谈。他跟我们说起他在墨尔本附近的家、他早年的奋斗历程、他和妻子如何相识、他的事业以及最后他的成功和发迹。
“后来我们决定去旅行,”他说道,“我们一直想来这个古老的国家,于是就来了。我们到这一带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妻子的一些亲戚,他们就住在附近。但我们谁也没找着。然后我们接着到欧洲大陆去旅行——巴黎、罗马、意大利的那些湖泊、佛罗伦萨等等地方。在意大利时,我们遭遇了一次铁路事故,我可怜的妻子受了重伤。真惨哪,不是吗?我带她看过最好的医生,但他们的看法都一样——除了时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长时间卧床休息。她伤的是脊椎。”
“太不幸了!”
“真倒霉,可不是吗?唉,也只能这样了。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到这里来。她觉得如果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天地——小小的一个房子——情况就会好很多。我们去看过很多小房子,但大多是乱糟糟的,不像样子,后来总算运气好,找到了这间小房子。房子又好又安静,远离尘世,没有汽车开来开去,旁边也没有留声机骚扰。所以我马上就把这房子租下了。”
话刚说完,我们就来到了门房小屋。他用澳大利亚土话大喊了一声“喂!”,里面也应了一声“喂!”。
“进来吧。”克罗夫特先生说道。进门之后又上了一小段楼梯,我们就来到了一间舒适的小卧室。长沙发上躺着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一头灰色的头发,笑起来很甜。
“你猜这位是谁,孩子他妈?”克罗夫特先生说道,“这位就是世界闻名的超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我把他带来跟你聊聊天。”
“哎哟,我真是高兴得无法形容了!”克罗夫特太太喊道,一边同波洛热情地握手,“我读过蓝色列车案件的详细报道,当时你也在那趟列车上。我还读过其他很多你侦破的案子的介绍。因为脊椎的毛病,我几乎读遍了所有的侦探小说,没有什么比读侦探小说更容易打发时间的了。伯特,亲爱的,叫伊迪丝把茶端上来。”
“好的,孩子他妈。”
“伊迪丝是护士,”克罗夫特太太解释道,“她每天上午过来照料我。我们没有请用人。伯特自己就是一流的厨师,料理家务也是一把好手。这些事情再加上那个小花园,就够他忙好一阵子了。”
“给,”克罗夫特先生端着一个茶盘又进来了,“茶来了。今天可是我们一生中的大日子呀,孩子他妈。”
“我猜你会留在这里吧,波洛先生?”克罗夫特太太一边欠身倒茶,一边问道。
“哎呀,是的,太太,我来这儿度假。”
“我肯定读到过一篇报道,说你已经退休了,你给自己永远放假啦!”
“唉,太太,你可不能轻信报纸。”
“嗯,这倒是大实话。这么说你还在干?”
“如果案子能引起我的兴趣。”
“你该不会是到这儿来探案的吧?”克罗夫特先生狡黠地问道,“无论干什么都可以说成是度假。”
“伯特,别再问这种让人发窘的问题了,”克罗夫特太太说道,“要不然他以后再也不肯来了。我们只是些普通人,波洛先生,今天你——你和你的朋友——肯来真是给了我们很大的面子,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开心。”
她的喜悦如此自然率真,我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
“那幅画的事情真是糟透了。”克罗夫特先生说道。
“那个可怜的姑娘差点被砸死。”克罗夫特太太心有余悸地说道,“她天性活泼,一住到这里,这里就生气勃勃。邻居们好像不太喜欢她,我也是听说的。但英国的小地方就是这个样子,他们不喜欢活泼快乐的女孩,难怪尼克不常住这里。她那个长鼻子的表哥还想说服她在这里好好安顿下来……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别在背后嚼舌头,米莉。”她丈夫说道。
“啊哈,”波洛说道,“无风不起浪,相信你太太的直觉吧!看来,查尔斯·维斯先生是爱上了我们的那位小朋友?”
“他对她十分痴迷,”克罗夫特太太说道,“但她不会嫁给一个乡村律师的。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穷光棍。我倒希望她嫁给那个不错的水手……叫什么名字来着?查林杰。这会是一桩相当不错的婚姻。他年龄是比她大,但又有什么关系?稳定——这才是她需要的。现在她到处乱跑,甚至到欧洲大陆去,要么是一个人,要么就跟那个死气沉沉、怪模怪样的赖斯太太一起去。她是一位可爱的姑娘,波洛先生,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我也为她担心。最近她看起来不大高兴,照我说,就好像撞见了鬼似的。真叫人担心!我有理由关心她,不是吗,伯特?”
克罗夫特先生有些突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别再说这些了,米莉,”他说道,“波洛先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致看一些澳大利亚的照片?”
接下来我们的拜访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十分钟之后我们告辞离去。
“挺不错的,”我说道,“单纯、谦逊,典型的澳大利亚人。”
“你喜欢他们?”
“你不喜欢?”
“他们非常和善……非常友好。”
“那又怎么样?你话中有话,我听得出来。”
“他们好像太‘典型’了,”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道,“用土话喊‘喂’……坚持要给我们看那些照片……是不是有些表演得过头了?”
“你真是个疑心病很重的老家伙!”
“你说对了,我的朋友。我怀疑每个人……每件事。我担心,黑斯廷斯,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