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冰雾(1/2)
临近岁暮,有些事三郎必须做出决断了。
其一是亚希子怀孕的事。新婚旅行时,她出现了恶心的症状,回来后去医院做了检查,果然怀孕了。医生说刚刚三个月,预产期是明年七月底。
“你打算生吗?”
三郎一问,亚希子反问:“还是生下来好吧?”
“可是,十一月才结婚,七月就生孩子,太早了吧?”
“虽说是这样,可是怀上了,也没办法呀。”
最近生下不足月的健康婴儿的例子很常见。
“等等再告诉妈妈他们吧。”亚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关于怀孕的事就此打住了。不过,亚希子好像早就告诉父母了。现在院长也知道了。“这么说,夏天就能当爷爷了。”院长脸上总是露出这样半是欢喜、半是为难的表情。
亚希子生下孩子,三郎没有异议。既然结了婚,生孩子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有两件事让他放心不下。其一是,自己是冒牌医生的事。眼下虽然蒙混过去了,但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三郎终日处于忐忑不安之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生孩子合适吗?如果暴露的话,可能会立刻离婚的。到时候,孩子是最可怜的。长大以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伪医生,是有前科的人,该多么伤心啊。如果是那样,不如一开始就不生下孩子为好。
另一件事是亚希子的身体。宫外孕的时候,亚希子的子宫被缝合得密密麻麻的,那样的子宫根本不可能生孩子。可是去妇产科一检查,结果是怀孕了,三郎又不得不相信。这么说,那样受损的子宫,也是有可能怀上胎的。
但是,虽说怀了孕,胎儿在那个子宫里,能正常成长吗?而且,等长到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子宫会不会被撑破呢?
医生说“发育正常”,可是,手术后的子宫很难说是正常的。
医生虽然知道她做过宫外孕手术,但是并没有看到当时的子宫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医生看到亚希子的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缩成一团的子宫的话,就不会这么坦然了吧。也许应该把当时的情况都告诉医生为好,在这个基础上,决定到底应不应该生下来。
临近岁暮的二十七日,三郎下决心去了村田医院。院长是亚希子父亲的后辈,三郎给亚希子手术之后,也带她来看过。
“我是田坂先生的女婿。”
院长非常客气地把三郎请进了院长办公室。寒暄了几句之后,三郎开口道:
“关于我妻子的事……”他讲述了在岛上做手术的经过后,“所以,我以为她已经不可能怀孕了……”
三郎刚这么一说,院长立刻摇摇头,说:
“不用担心。因为子宫是包裹孩子的口袋,所以在人体里是最有再生能力的器官。”
“再生能力是什么?”
“可以说是复原能力吧。听说过吗?渔民被海星吸住,恼羞成怒地用刀子把海星切碎,结果,每一个碎块又都长成一只海星,因而数量越来越多。子宫和这个一样,即便受了些伤,也是可以恢复原状的。”
“可是,由于大出血而进行了缝合,缝合后扭曲变形成拳头大小了。”
“先生也知道,女性对于出血和疼痛的承受力很强。而女性身体里最结实的就是子宫,因此多少受一些伤,不受影响。”
看样子这位医生对子宫的坚韧很敬畏。
“可是,继续怀孕的话,孩子大了也不要紧吗?子宫变形,会不会导致孩子畸形……”
“一般来说,怀孕就说明了子宫是正常的。不用担心。而且,如果妊娠过程中出现异常的话,也会马上出现征兆,到了那个时候,再采取措施也可以。总之,女人看似柔弱,其实身体是非常结实的。请放心吧。”
亚希子纤细的身体竟然那么结实,一想到这里,三郎觉得很可怕,但妇产科医生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太太打算生下来吧?”
“那是当然。”
“那样的话,就平和地相信子宫,生下来吧。太太虽然身材窈窕,但骨盆足够宽,请放心吧。”
三郎点点头,走出了医院。
田坂医院的过年假期,是从十二月三十日到一月四日。
三郎和亚希子三十日去小岩看望了母亲后,从成田机场飞往夏威夷。
亚希子的父母反对他们去外国旅行,因为是结婚后第一个新年,应该在日本过,但亚希子以生了孩子以后就不能去了为由,执意要去。
假期在国外度过,三郎求之不得。未知的外国充满魅力,而且,离开日本,还可以暂时忘掉伪医生的身份。况且,在东京的话,不知什么时候明子会找来。
飞离日本后,三郎便可以安心了。
由于是第二次海外旅行,三郎不像上次那样紧张了,尽情享受了一个融融春日般的正月。
坐在海风吹拂的酒店露台上,听着波涛声,简直是人间乐园。在四晚五日游期间,三郎白天游泳,晚上和亚希子去学夏威夷舞蹈,滑板技术也长进了不少。
到了第五天,坐在回日本的飞机上,三郎意识到乐园的美梦结束了。
从新加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随着离日本越来越近,三郎的心情也越来越抑郁了。
可是,这次仿佛雪上加霜一般,刚一回国,就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假期过后的第五天早上,在医院参加了简单的新年团拜会之后,三郎去了门诊部,干事长追过来说道:
“先生,可以看一看您的执照登陆号码吗?”
“登陆号码?”
“应该是登在医生执照上的,执照您不知道吗?”
何谈知道不知道,三郎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
“大家好像都记不住似的,那么,请您明天带来吧。”
“要登陆号码干什么用?”
“按规定,在医院工作的医生们,都要将姓名和登陆号码进行申报的。”
“……”
“那么,明天请您带来吧。”干事长满脸堆笑着走出了门诊部。
三郎呆呆地站在原地,这时护士问道:
“先生,可以叫患者进来吗?”
“再等一等。”
三郎来到走廊上,停下脚步,想了想,走进了走廊左边的患者使用的卫生间。这里应该不会有人。三郎看了看四周,确认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叹了口气。
干事长突然要看医生执照,让三郎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不过,看上去他并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只是来问登陆号码的。
以前三郎也曾经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自营诊所的医生姑且不论,雇佣医生如果在某处就职的话,也有义务申报姓名和医籍号码。以此为依据,医生资格得到承认,才能被正式录用。许多伪医生,都是在这种时候暴露的。
但是,从法律上说,无论是自营诊所的医生,还是雇佣医生,所有以医生名义工作的人,都要向当地的医务部申报医籍号码,医务部核准姓名和医籍号码。但实际上,许多时候并没有严格执行。刚才干事长也是例行公事地对在本院工作的医生,确认一下医籍号码,仅此而已。
三郎在狭小的厕所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说并没有暴露,但着实危险。
医生执照上的医籍登陆号码,好像是按年头排下来的,一看登陆号码,大概就知道是哪一年参加资格考试合格的医生。
三郎谎称自己四年前毕业于东都大学医学部,那么,查一下同期毕业生的号码,模仿一个差不多的登陆号码,也许就能应付过去了。
可是,如果干事长向医务部申报的话,就大事不好了。在医务部一对照,就会发现姓名和登陆号码不符了。
如何是好呢……
三郎坐在便器上,抱起胳膊。虽说一直坐着,但由于心里不安,腿颤抖起来。
有什么办法可以蒙混过去呢……
他在报纸上看到过,将别人的姓名以及医生执照全都窃取的伪医生的报道,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三郎现在的姓名,也不可能更改的。
比起这么做来,只有拜托干事长不向医务部申报更稳妥。
可是,这样拜托的话,弄不好反而会引起怀疑。况且即便他问了登陆号码,也未必立刻向医务部申报。即便申报了,也难说医务部会一一去确认。不如暂时告诉他一个假号码,看看情况再说。以此拖延一段时间,再想别的办法。
问题是,怎样才能造出假号码呢……
说是假号码,但也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与自己的年龄相互吻合。三郎坐在便器上,陷入了沉思。
听见门外有两个认识的患者问候“早上好”,然后有人匆忙跑进了卫生间。那人敲了敲自己的门。三郎为了证明里面有人,也轻轻回敲了两下。于是,那个人进了旁边的厕所。
怎么办……
听着隔壁冲水的哗哗声,三郎思考着。
首先要看一看东都大学的毕业生名册,选一个和自己同年毕业的男人的名字。然后给医务部打电话,说我是某某某,由于现在找不到医生执照了,可否告诉一下登陆号码。在这样问出来的登陆号码上,再修改二三十位数即可。
这个方法说不定可以顺利奏效……
三郎独自点点头。这时,他听见远远传来护士的喊声。
“田坂先生!田坂先生!”
由于门诊患者等着他,护士在找他。三郎站起来,没有使用便池也冲了水,然后走出了卫生间。
当天下午,三郎按照自己的计划,给厚生省打了电话。由于怕被人听见,没有使用医院内的电话,装作买烟去外面打公用电话。
厚生省的总机转接到医务部,最后是医疗科。接电话的官员公事公办地说:
“不知道登陆号码的话,看一下医生执照就知道了。”
“可是,医生执照不知放在哪儿了,找不到。”
“没有医生执照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因为刚刚搬家,也许收在什么地方了。”
“如果丢失的话,请重新申请办理一下。”
原本就没有医生执照,怎么可能重新申请办理。
“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可以代为查一下吗?”
“按规定是不可以的。”
无论怎样请求,那个官员都是同样的回答。
“可是,登陆号码必须要填写吗?”
“每年要求医生申报一次,所以必须填写。”
根据他的说法,所有的医生,每年十二月末之前,有义务申报从事医疗故纸堆情况。填写姓名、户籍、医籍登陆号码,以及所在医院,专业等,每年一月十五日之前报给所属保健所。
怪不得正月刚过,干事长就来问呢。
“可是,所有的医生,每年都申报吗?”
“按规定应该申报。”
作为官员,只能这样回答,但实际上不申报的人很多。三郎从未听说村木所长或山中医生谈论过这件事。当然,这类人事方面的事,都是干事长管,而且只要申报一次,以后就没有人过问了。
“大致号码记得,要是错了,不行吧?”
“当然,既然申报,如果不准确的话,比较麻烦。”
“是一一确认吗?”
“我们只是受理申报材料,不一一确认,但如果号码怪异,就会确认。”
“那么,还是要找到医生执照才行了?”
“请找一找。”
“不能麻烦您代查一下吗?”
“实在不行。”
官员的回答虽然很客气,却很冷淡。三郎叹了口气,问道:
“我想问一下,每年国家考试合格的医生有多少人?”
“每年都不一样。”
“不过,大致的数字应该有吧……”
电话那头的人好像在向旁边的人询问,过了一会儿说:
“每年好像七千人左右。”
“那么,医生总数呢?”
“请稍等。”
又等了一会儿后,那人说:
“十七万左右。”
“这么说,刚刚考试通过的就是十七万多了?”
“不,这是现在从事医疗工作的医生的人数,登陆号码是自明治三十三年,制定医籍法以来的人数。”
“那么,可否告诉我最新的登陆号码?”
对三郎这样的刨根问底,对方似乎觉得很奇怪。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医生,只是不知道登陆号码了。”
“这个和最新的登陆号码没有什么关系吧?”
“是这样,只是想知道一下。”
“无可奉告。”
对方的声音很冷淡,三郎只好挂断电话。
看来通过别人的名字来查登陆号码这招失败了。
怎么办好呢?明天就必须告诉干事长了。三郎本想回医院,但中途走进咖啡店,思考起来。
从明治三十三年到现在的登陆号码是多少呢?还有,四年前的登陆号码是多少号呢?就蒙他个二十万吧。
可是,如果差得太悬殊了,会受到怀疑。
幸好,听对方的话音,姓名、登陆号码不会一一确认。还说如果号码怪异,就会确认。那么即便是伪造号码,只要差不多,说不定也可以蒙混过关的。
只要随便找一个医生的医籍登陆号码看一看,以此类推就可以了。
他想去问院长,可是年龄差多了。那么,是问内科的宫本医生,还是问妇产科的远藤医生或外科的野上医生呢?三个人的脸在他眼前依次浮现出来。其中最容易问的是关系最亲近的野上医生。
问出他的号码后,在其登陆号码上加上每年合格者数的话,就会得出大致的号码。三郎想到这儿,走出了咖啡店。
他急忙回到医院,看见入口处停着一辆救护车。慌忙走了进去,一个护士朝他跑了过来。
“先生,您去哪儿了?刚才来了急诊,一直在找您。”
“野上医生呢?”
“已经进手术室了。”
“要做手术吗?”
“因交通事故,右腿骨折了。还有一个人是边见明彦,也住院了。”
“边见明彦?”
“电视里常常看见的……不过,边见先生只是脊椎挫伤,不太严重。”
边见明彦是广受年轻女性和中年妇女喜爱的中年影星。这位护士好像也是他的粉丝,说话的时候,眼眶都是湿润的。
三郎立刻去医务部,换上了白大褂,就去了手术室。
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赶来的,站着一个拿着照相机的男人和一个记者模样的人。
“请问……”
三郎没有理睬记者,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患者躺在手术台上,野上医生洗完了手,正在穿手术服。
“对不起,刚刚出去办点事。”
三郎低头致歉,戴着口罩的野上医生,只用眼睛回应了一下。
“右膝盖半月板受损,好像引起了内出血,最好马上做手术。”
“我来协助。”
三郎脱去白大褂,戴上口罩。
三郎一边洗手,一边听护士告诉他,受伤的是边见明彦的经纪人,名叫鹤田,据说在东名高速开车时,注意力不集中,撞到了弯道栏杆上。边见明彦坐在后座上,觉得危险,抓住了前面的椅子背,所以没有大碍。
“他入住402号高级病房,周刊的记者们已经知道了,都蜂拥而来了。”
“可是在东名高速发生的事故,怎么会送到这儿来了?”
“据说是在高速出口附近出车祸的。还有边见先生,以前拍电影伤了腿的时候,曾经来过咱们医院。”
三郎洗完手,让护士穿上手术服,然后站在了手术台前。患者已经打了腰椎麻醉,下半身处于麻醉状态,平躺着。
野上医生在他的右膝一带消毒后,拿起了手术刀。在膝盖外侧切了个弧形,从这里掀开皮肤,进入关节部位。
正如估计的那样,关节里面内出血。用清洗液先清洗之后,摘除了半月板。大概是患者弯着膝盖时遭受了撞击,导致严重的膝盖挫伤吧。这是司机常见的事故。
半月板摘除手术本身没有什么难度。三郎在岛上看到过一次和这个一样的手术。谁的手术做得好说不上,但田坂医院的器械比较新,比较好用。
三十分钟的手术结束,开始缝合伤口的时候,三郎问野上医生:
“先生,您知道医籍登陆号码吗?”
“啊,那个很难记住的。好像来这个医院时,被问过……”
“您的是多少号?”三郎紧接着问道。
“只记得好像是十九万左右的数字……”
“是十九万吗?”
“二千多少号吧。好像最后是个5,那个很少用,记不住的。”
“今天我也被干事长问,一下子回答不出来。真头痛。”
“这个不回家看看执照,可记不住的。”
野上医生说是十九万,自己比他小七岁的话,在十九万后面加上七年间考试合格者的人数,就可以了吧。
“那个号码,要它干什么用啊?”
“据说是医生有义务提交的。不过,哪里都不怎么认真执行。大学医院也很松懈,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呢。”
“我也觉得在别处没有被问过。”
“这里的干事长很认真。那个号码,看似没有什么用,但对于发现假冒的医生很有效的。”
一瞬间,三郎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大口罩遮挡着,不必担心被野上医生发现。
“到了田坂医生,数字相当多了吧。”
“好像达到二十二万了。”
“很可能的。”
说话的时候已经缝合好了,再次消毒后,包上了纱布,然后裹上有弹力的绷带,以膝盖弯曲的姿势打上石膏,手术就结束了。
“那么,请先生给打上石膏吧。”
“好的。”
三郎点点头,野上医生把三郎叫到手术室的一角。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402号住进了一个叫边见明彦的明星,现在还在检查之中。”
“片子已经拍了吗?”
“骨头没有异常,但手有些麻痹,头部感觉沉,所以,我想等院长回来再公布。”
“院长看过了吗?”
“现在院长不在,说是马上赶回来。在院长回来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要随便说。”
“可是,先生既然已经看过了,先生公布一下不可以吗?”
“那样的名人很麻烦的,尽管没有大碍,却会被记者胡乱写成无法行动等等报道。”
“先生看了,什么情况?”
“我觉得只是轻微的脊椎挫伤,不过,院长有院长的考虑……”
“什么考虑……”
“这件事对于医院是一次绝好的宣传,或者说是提高pr [1] 的机会。啊,不要说是听我说的。”
“当然。”
“那么,就拜托了,我去病房那边看看。”
野上医生匆匆摘下口罩,走出了手术室。
三郎刚刚打完石膏,病房的护士就来找他。
“边见先生问,能不能起来去厕所?”
“边见先生?”
“就是刚才住院的那个明星。”
护士一说,三郎就立刻想起来了,但是他还没有给边见明彦诊断过。
“野上医生呢?”
“今天是去大学医院的日子,已经走了。”
野上医生每周两个下午要去大学医院。今天是因为有急诊,做完手术之后才走。
“那我现在过去看看。”
由于对方是大明星,所以三郎不能没有诊断就随便回答。三郎洗干净被石膏弄脏的手,换上白大褂,就去了病房。
在四层的边见明彦病房外面,围着十多个记者或摄影师,朝里面窥视。
“情况怎么样啊?”
三郎没有回答围过来的记者,走了进去。
这个402室,是田坂医院最好的五个病房之一。一进去,就是一个带有厨房和冰箱的门厅,里面是八铺席以上的病人房间,还带有洗澡间、卫生间。一天的费用是四万元,和酒店的豪华套房一个档次。
边见明彦躺在病房中央的床上,跟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两鬓有些花白,鼻梁挺拔,眼角有些细细的皱纹。
“辛苦您了。”
边见一看到三郎,就从床上坐起来,露出让所有女性都沉醉的微笑。病房里有妻子和另一个像是看护的女子陪着。他的妻子明宫佐代曾经是女演员。三郎高中生时就非常迷恋明宫佐代,所以当她向他施礼时,三郎兴奋得浑身一抖。
“我先生想去厕所,可以走动吗?”
曾经迷恋的女性近在咫尺,向自己问话,三郎紧张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咳嗽了一声,含糊地点点头。也许是看不下去,护士在旁边及时地提醒道:“先生,要诊断一下吗?”
豪华房间都朝南,非常明亮,窗台上早就摆满了探视者送的鲜花。
边见在护士的搀扶下,坐在了床边的圆椅子上。到底是大明星,穿着茶色打底、红色条纹的精致的圣罗兰睡衣。
三郎对于脊椎挫伤,在岛上跟着村木所长看过近十个病历,此外只有书本知识。虽然并不太熟悉,但还算了解。检查的顺序是,先从头部到后脖颈,检查有没有疼痛或肿胀的部位,然后让患者前后左右弯曲扭动头部,看看有没有运动障碍。查看各神经的起始处或肌肉的状态后,抬起胳膊,看看是否感觉到疼痛,以及有没有麻痹情况。
“请向后仰头。”
被对方的大名震慑,三郎说话声音自然放低了。然而,边见很听话地向后仰头。
“啊,这样有点疼。”
“对不起。”
三郎不由自主地道歉。举世闻名的大明星按照自己的吩咐,向后仰头、扭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大致检查了一遍之后,感觉边见的症状并没有担心的那么严重。向后仰头的时候,左右扭头的时候,虽然诉说疼,但这是一般脊椎挫伤患者常见的病状,一个星期后自然就好了。胳膊和手指也不麻痹,所以,不用担心颈部神经受损。
“厕所可以去。”三郎很自信地说道。
“太好了。”他的妻子,曾经的女演员,双手合掌,高兴地说。
“需要住几天院呢?”
“大概四五天就差不多了。”
在岛上,这样程度的患者是不让住院的。由此看来,住四五天已经太多了。
“那么,从下星期开始就可以工作了吧?”
三郎点点头,想起野上医生说的,不要多说话的提醒来。
“差不多吧。”
“这样的话,连续剧那边就不用推掉了。”
听妻子一说,边见也微笑着点点头。
“经纪人的情况怎么样?”
“刚刚手术过了,不是很严重的伤。”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三郎在医院看到护士正在看的体育新闻,非常吃惊。
文艺栏里的头条新闻,以“边见明彦,因交通事故住院”为标题,赫然写着“痊愈需两个月的重伤”“颈椎损伤”“经纪人即日手术”等等。
报道开头写了一月五日夜里零点十分左右,从外景地的御殿场回世田谷的深泽住处的途中,因车速过快,撞到了高速路的栏杆上,汽车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后,才停下来。
两人被急救车紧急送往田坂医院,经诊断,边见明彦颈椎受伤,导致运动障碍和手臂麻痹,需要绝对静养。经纪人鹤田正治因右膝关节内出血和半月板损坏,进行了手术,大约需要住院两个月。而且在报道中间插入了事故之前的边见明彦的照片,旁边还出现了会见记者的田坂院长的照片。护士们看到院长的照片,都说:“院长的照片,拍得很不错啊。”
三郎心想,现在还有闲心说这些没用的。鹤田经纪人且不说,边见明彦的报道也太夸张了。别说是两个月了,就连住院一个星期,都太长了。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三郎无法相信,翻开了其他报纸,也都是同样的报道。
“简直岂有此理!”
三郎拿着报纸跑到野上医生那里。可是,他只扫了一眼,就苦笑着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院长真是这么说的吗?”
“可能是为了宣传吧。”
的确,这样写的话,对于医院的宣传有利,可是,与事实出入太大了。
要说边见明彦算得上是症状的症状,充其量也就是向后仰头、扭头时有点疼罢了,麻痹和骨头都没有异常,然而,却说成是颈椎受伤,不懂医的人可能会以为是颈椎骨折或脱臼呢。倘若真是骨折的话,别说是走动了,连命都保不住。
即便是为了宣传,这样也太过分了。而且,院长这样说的话,让告诉他们四五天就可以出院的三郎的脸面往哪里放。不,比自己可怜的是患者。还让那位美丽的夫人白高兴了一场。
这件事必须去问问院长。三郎拿着报纸直奔院长室而去。
院长正要出门的样子。脱了白大褂,正和秘书在商量什么。
“我有事找您……”
院长对秘书示意了一下,坐在沙发上。
“什么事啊?这么急。”
“请看一下这张报纸。”
三郎打开登载事故的报纸版面给院长看,院长轻轻点点头。
“昨天我也给边见先生诊断过,您不觉得这篇报道太夸张了吗?别说是住院两个月,一个月也用不了。手臂既没有麻痹,也没有运动障碍,何谈绝对静养……”
“你说得对,没有必要绝对静养。”
“可是,这里写得明明白白。”
“那只是当着记者的面这么说的,他在医院里可以随便走动,还可以泡澡。”
“这么说,院长知道实际情况,还这么说?”
“当然知道了。这种情况,说得稍稍夸张一些比较好。”
“不过,您不觉得有些过分吗?别说一个月了,住一个星期就够了。”
“简单地说,即便一个月改为一个星期,也不遭到抱怨的,但是一个星期改为一个月,就是大问题了,会给人留下医生不行的印象。”
“可是住院两个月,也太……”
“我只是说要完全康复有可能需要两个月时间,并不是说住院。都是记者随意写的。不过,有人气的演员,每天都很忙,不如借此机会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为好吧。”
“问题是本人并不这么想。”
“即使不这么想,医生这么说也能够认可,这样以后反而会有好的结果。”
既然让这样的患者住在豪华病房两个月,更应该让去年年底被急救车送来的老人多住些日子,三郎忍住没有说出来。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他住进来,也等于是给医院做广告啊。”
“这么说是为了做广告,而夸大病情的了?”
“话说得这么直白可不好。你早晚要继承医院,这点小事都不能理解可不行。”
院长突然对三郎投来锐利的目光,但立刻恢复了柔和的表情。
“边见君的夫人说你很不错。以后你每天早晨替我去查房吧。”
“可是,我昨天查房的时候,对他们说,从下周开始可以工作了。”
“这个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放心吧。只是每天去一下病房,看看患者的脖子即可。”
院长说完站起来。
“我得出去一趟。再次提醒你,不要对记者多说什么。”
院长拍了拍三郎的肩膀,走出了房间。
这个回合,三郎又输了。
可是,从医学角度来看,错的一方无疑是院长。
三郎纯粹是从医学角度来给患者问诊,而院长是从自己的角度问诊的。虽然院长说,你早晚要继承医院,可是他不愿意成为像院长那样的医生。三郎一边想着一边走在走廊上时,干事长追上来,说:
“我找了你半天,昨天拜托你的医籍登陆号码,知道了吗?”
“是……”
三郎慢慢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
“是二十二万五千七百……”
“二十二万……”
干事长写在笔记本上。
“五千七百五十六号。”
三郎说完,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暴露。
那天早上,三郎去了402号的边见明彦的病房。
边见是院长的特别患者,即便是其他医生查房,都是按照院长的意思治疗。医院里有十名左右这样的患者,被称为“院长特患”。目前,在这些特患中,有大银行的副董事、一流商社的董事、保守派众议员、某电器厂家副总经理等等,都是财政界的大人物。
一般的医生去查房,也不会说什么。大抵只是倾听患者的话,所以,医生们把此类查房叫作“听喝”。
特患们都对院长抱有绝对的信任,所以,一般的医生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的确,院长曾经作为名医而享有盛誉,还开设了这么一家大医院,可是说实在的,他的医学知识有些过时了。加上近来热心于政治,不怎么学习。因此,院长常常听取医生们的意见,当成自己的想法来发表,但患者们不可能知道这些情况。
“可以自己去厕所”,如果是三郎这些医师这么说的话,患者就会半信半疑,而院长一说,他们深信不疑。眼下,虽然院长的医术有些落伍了,但从患者的信任角度来说,是最高的名医。
三郎虽然不喜欢作为“听喝”的去查房,但边见明彦另当别论。一方面是对于大明星有兴趣,更重要的是,能够见到他的妻子明宫佐代。
快十点时,三郎走进了病房,边见在床上看报纸。看护不在,妻子一个人在厨房烧开水。
“哎呀,是先生,早上好!”
前女演员今天穿着和服,外面系了条白色围裙。大概是为了应对看到报道后,赶来探视的客人吧。
“昨天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感谢!”
她低头致谢时,嫣然一笑,美艳得犹如一朵绽放的花。
“我太粗心了,不知道您是少先生。先生是院长先生的千金的丈夫吧?”
“是的……”
“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太抱歉了。”
虽然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但是一旦成为院长的继承人,别人对自己说话的口气都变了。真是荒谬。不过,被这位美丽的女人称作“少先生”,感觉倒不坏。
“今天感觉怎么样?”
三郎稍稍矜持地走到边见床边。
“没有特别感觉不好,只是从脖子到肩头还是觉得沉重。”
三郎点点头,触诊了一下边见的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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