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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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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叶子。用了假名不好意思啦,今晚跟你联系是因为我有一样东西落在旅馆的房间里了。”

“落了东西……”

说到这里,修平慌张地看了看弘美。

住在公寓里的不便之处,就是打电话会被家人听到。如果独门独院,可以躲在房门旁边或者客厅一角;如果电话线拉长一点的话,在走廊里讲话都没有问题。但是在公寓就没有合适的避难所了,更何况,今天晚上是弘美接的电话,知道对方是个女人,这就让他更难讲话了。

“喂喂……”

修平把听筒重新靠近耳边,换了个口气说话。

“忘了什么东西?”

“刚才接电话的,是你女儿?”

“是啊。”

“你妻子也在吗?”

“不,不在。”

忽然,耳边传来叶子窃笑的声音。

“女儿在你身边,所以不方便说话吧?”

叶子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这让修平很是恼火。

“没那回事,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把手表落在旅馆房间里了。”

“手表……”

不小心说漏了嘴,修平赶忙转过头看了一眼弘美,她正背对着自己看电视,看样子并不关心这边的电话,不过电视的音量很小,如果她当真想听,也是听得到的。

“我想可能放在床头柜上,你有没有注意到?”

这么一说,修平似乎也有些印象,不过并不确定。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那是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这是挺伤脑筋的。”

“能不能麻烦你问一下那个旅馆,他们应该会帮忙保管一下吧。”

保管应该是会保管的,不过房间登记的是修平的名字,去问里面有没有女式手表是很难为情的。

“其实这电话我也可以自己打的,但是这样会不会太奇怪?”

确实还是修平来问比较合适。

“这我知道,有什么特征?”

“是欧米茄的,表带是咖啡色的。”

“知道了。”

“那你问好了打电话给我吧。”

“今天晚上吗?”

“我是没关系的,会一直都在。”

修平点点头,刚想挂掉电话,听到叶子悄声说道:

“我不像你们那么美满,所以你不必担心。”

“……”

放下听筒,修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叶子怎么会把手表落在旅馆里呢?

修平听说,有些女人会故意把戒指或者耳环落下,被佣人或者亲人发现之后,逼得男人惊慌失措吵闹一番。其实这是女人对男人心存好感或者妒火中烧时的小伎俩,为的就是给男人添点麻烦,突出自己的存在。也有人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再到男友家创造个借口。实际上,修平在单身的时候就遭遇过第一种情况,自己着实慌乱过一次。

不过,这次是落在了旅馆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在场,所以应该是有所不同的。

是叶子着急回家的无心之过,还是她的恶作剧呢?

“如果这也疑心的话,真有些说不过去了。”修平这样劝诫自己。

不过跟旅馆确定这件事是相当麻烦的。首先就是怎么打电话的问题。弘美就在身边,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询问旅馆有没有女式手表吧?再说妻子也快要回来了。

但是叶子又在等回音,也不能磨磨蹭蹭的。

修平呆立在电话前思量着办法,弘美见状问道:

“爸爸,怎么了?”

“没什么……”

修平含糊应道,随即又改了口。

“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去?”

“是为了病人的事,马上就回来。”

既然如此,只能去外面打公用电话了,这样也可以安心地给叶子回电话。

“刚才那个人真的是爸爸的病人吗?”

“当然……真的是。”

修平穿上刚刚脱下来的裤子,在敞领衬衫上又添了一件夹克,回到客厅时,看到弘美正抱臂而立。

“不要先叫出租车吗?”

“在路边拦一辆就可以了。”

“外面正下着雨呢。”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修平感觉女儿说话的口气跟妻子很是相似。

“跟妈妈说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吧。”

弘美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修平已拿着雨伞走了出去。傍晚,下了好一阵子雪,现在又下起雨来。

公寓的前厅就有一部公用电话,不过在那里打太醒目,于是修平走到了公寓入口五十米处的电话亭。电话拨通之后,随即有旅馆的服务生应了声。

“不好意思,好像有一只表落在房间里了……”

修平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说出了房间号和手表的特征,服务生很快就有了答复。

“是咖啡色表带的女式手表吧?”

“找到了吗?”

女式手表被这么明确地提了出来,修平对着电话机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我们会代您保管,请问您什么时候来拿?”

“明天再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么我明天一定会去的,非常感谢你。”

即使对方并不在眼前,修平还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挂断了电话。

现在总算解决了一件事。修平又掏出了一个十日元硬币,这次是打给叶子。

以往跟叶子联系,他都是打电话到修养中心,还从没有往她家里打过电话,尤其是在这么晚的夜里。修平原想,如果她丈夫在就不好了,不过这通电话是叶子要求打的,也就没有必要担心了。这样想着,修平按下了号码,叶子很快就接听了。

“已经找到了。”

“那太好了,果真是在床头柜上吗?”

“那我倒没问。旅馆会代为保管,最好明天就去把它取回来。”

“要我去吗?”

“你的东西你最熟悉,不是吗?”

明天还要去取个女式手表,这样尴尬的事情修平绝对不会做的。

“你说你,突然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你现在在哪儿打电话?”

“在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难怪你刚才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呢。”

“刚才女儿就在身边,说话不方便。”

“你妻子也在吧?”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在!”

修平正说着,一辆汽车从电话亭一侧经过,停在公寓门前。夜色昏暗再加上夜雨朦胧,修平看不真切,像是一辆白色轿车。

“你回到家之后,肯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对不对?”

“说这些无聊的做什么。”

“你一回家就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修平噤了声。

从电话亭里可以看到公寓的入口。四周被夜雨笼罩,漆黑一片,入口处却被一盏荧光灯照得雪亮。

一个女人从轿车里走了出来,站在公寓的走廊上。体态苗条,领子竖起,右手拎着大大的手提袋和一把雨伞。

女人下车回过头时,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喂喂……”

电话里传来叶子呼唤的声音,修平却浑然不觉,他紧盯着公寓入口。

站在走廊上的女人正是妻子房子,跟她说着话的,似乎是个长头发的男人。那男人比妻子高一头,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修平在他的斜后方,所以看不真切他的脸,不过从他穿着的夹克来看,应该不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男人似乎很是恋恋不舍,话一直说个没完,而女人却似乎很在意周围,时不时地左右看看,还对男人频频点头。

“你怎么啦?”

电话的另一端再一次传来叶子的声音,而此时,男人伸出了手,女人则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男人依然背对着修平,而妻子却不经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继续仰头看着那人。

修平一时间以为被发现了,慌忙垂下了眼帘,等他再把视线投向公寓门口时,两个人已经放开了手,男人正要回到驾驶座里。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看着他坐定之后,走到了车窗前。

那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最后女人点点头,轻轻地挥了挥手。像是回应一样,轿车喇叭响起,慢慢地驶离公寓。

“原来如此……”妻子走进公寓之后,修平如此自言自语道。

此时,他手里拿着的电话听筒里又一次传来叶子的声音。

“喂喂……”

“对不起。”

修平连忙把听筒放回到耳边。

“刚才是怎么了啊?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晕倒了呢。”

“刚看到了奇怪的事情。”

“是什么事?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说清楚嘛,好不好?”

“以后再说吧,今天就到这儿吧……”

放下电话,修平一下子感到了疲惫。没做什么事却手心冒汗,心跳加快。

“果然是这样……”

修平在电话亭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刚刚亲眼见到的场景,感觉却像是电影里的故事。刚才站在门口的女人像是不知哪里来的女演员,而男人则像是刚出道的男演员。

“原来如此……”

修平喃喃自语,靠在了电话亭的玻璃壁上。

雨依然在下,外面漆黑一片。路灯下树影婆娑,看样子是要起风了。

在这一片黑暗里看着公寓明亮的入口,修平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儿时曾经因为干了坏事,不敢轻易回家。就那样远远地望着家门,想着会被妈妈怎样责骂。

修平现在的心情和那时很是相似,呆呆地站在电话亭里犹豫不决,想着到底要不要回家。

不过修平也不算是干了什么坏事,只不过是到外面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在家里不方便打的电话,又恰好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送回家的场景。

以现在的情形,干了坏事的是妻子。

从前,每当听说有些女人身为人妻却红杏出墙,修平就会忘记他和叶子之间的暧昧关系,为那些丈夫们打抱不平。

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对那些不忠的女人就应该大声斥责,视情况马上离婚就好了。男人们辛苦奔波拼命工作,女人却趁机在外偷情寻欢,实在是令人无法容忍。

而一旦自己也身处其中,修平却怎么也做不到旁观者清了。

现在就这样回家,去质问晚归的妻子其实也并不奇怪。这么晚被男人送回家,又在公寓门口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跑去质问她“那个人是谁?是什么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修平却呆呆地站在电话亭里,完全不知所措。

是去质问妻子,还是考虑到自己也做过坏事而大事化小?

修平干咳了一声。

倒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如果没看到,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回去了;这样不经意一瞥,却让自己想回家都难了。

不过仔细一想,反正回的是自己的家,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修平拿起靠在角落里的雨伞走出了电话亭。

穿过斜飞的雨丝快步走进公寓,在电梯前,修平又停住了脚步。

现在回去,家里自然是妻子和弘美都在。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们好呢?刚才的事让修平不想给妻子好脸色看,但是这和弘美无关啊。

但是要做到对女儿温柔对妻子冷漠也很难。

走出电梯站在家门口时,修平正了正衣领,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按响了门铃。

短促的两声铃响之后,屋子里有了动静,随后门开了。

“哎哟,是你啊……”

出来开门的是妻子,看到修平之后立刻蹲下来把门口的鞋子往边上靠了靠。

最近妻子的态度让修平很是不悦,其中一点就是在修平回家的时候,她连“你回来了!”都不说。要么就是像刚才一样“哎哟”一声,要么就简单地点个头敷衍了事。

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再说这些可能会让人觉得是小题大做,不过那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却是挥之不去的。以这种态度来迎接在外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丈夫,未免太不敬了。

尤其是今天晚上,妻子玩到将近十二点才回家。这种时候她还以一声“哎哟”敷衍了事,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修平一下子沉下脸来,一声不吭走进屋里。

不知弘美有没有跟妻子说过话,她还是盘腿坐在沙发上,跟修平出门前一样。纤细的双腿,渐渐丰满的胸部,都显示出她正处于即将成人的青春期。

修平直接走进卧室换了睡衣,出来之后坐在了弘美旁边的椅子上。

“给我倒茶!”修平没好气地说。

妻子立刻拿起水瓶往茶壶里添了些水。

“很早嘛。”

“你说什么?”

“弘美说你有急事去医院了。”

修平叼上一根烟点上了火。

“没去吗?”这时妻子又问道。

“本来要去的,不过半路回来了。”

“这样没关系吗?”

妻子有些先发制人的味道。如果是外出,现在回来确实早了些,不过还是不要辩解,顽强应战吧。

“这么晚出门不方便。”

“但是病人不是在等你吗?”

“打电话说过了。”

弘美用余光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像是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火药味,有些担心。

修平喝了一口茶。此刻,他实在想说几句难听的话,可是孩子在场不便启齿。

于是修平转过头对着弘美说:

“你快去睡觉吧,都过了十二点了!”

“可是人家放假了嘛。”

弘美的确是因为放春假才回家的。

修平抽着香烟,偷偷地观察着坐在前面的妻子。可能是回来之后换过了衣服,淡茶色的毛衣配一条藏青色长裙,头发与平日无异,尤其是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

妻子真的是刚才那个跟男人站在公寓入口的女人吗?

修平深吸了口气,发了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比你稍微早一点。”

妻子站起身走到餐柜前,像是要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修平对着妻子的背影继续发问:

“怎么这么晚回来?”

“有人辞职,今天开欢送会。”

“你事先不知道吗?”

“以为很快就会结束,我想反正你也会很晚回家。”

“为什么我会晚回家?”

“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妻子似乎有意岔开话题,问弘美:

“这包裹是什么时候到的?”

“三点左右吧,当时没找到印章,特麻烦。”

“不是跟你说过在这里的?你看,在这里面呢。”

妻子拉出柜子里的一格抽屉给弘美看。修平的话被半路拦下,他又喝了口茶,却发觉味道有些淡。

“再给我倒杯新茶吧。”

“可是一会儿就睡了啊。”

不管睡不睡,喝这样的陈茶总归让人不爽快。修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茶碗往妻子面前一推。

“不管你送别会不送别会的,做事还是不要太过分比较好。”

“说什么呢……”

妻子回过头来,修平一下子瞥见她脖颈上若有似无的淡淡红印。正待定睛仔细看看,妻子却连忙把脸别了过去。

今早没有这样的红印吧?不过修平并不确定,毕竟没有认真端详过。修平又看了看,可能是灯光的缘故,这次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块,也可能是小皱纹造成的阴影吧。

修平重拾起信心继续说道:

“弘美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

“没什么,我无所谓啦。”

本想拿孩子做借口,弘美却立刻摇了摇头。

“妈妈也只有今天晚回来呀。”

说到底,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母女二人的统一战线很是牢固。不过修平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退缩的。

“这么晚回来已经没电车了吧?”

“电车还有,不过今天是别人开车送回来的。”

妻子泡了新茶之后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这样面对面坐着,修平感到有些不安,不过就此退缩的话就会错失良机。

“还有人把你送到这里?”

“有个同事住在高井户,他顺路把我送回来的。”

“是女的吗?”

“是个男人。”

没想到她这样毫不遮掩。

“高井户到这里不是要绕很远的路吗?”

“这个时候也花不了很多时间啊。”

“那个男人没喝酒?”

“他平时不怎么喝酒的,而且送别会之后我们去喝了咖啡。”

“在哪儿?”

“六本木。”

“就你们两个人?”

“你怎么了?”

妻子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修平。修平瞥了一眼妻子的脖颈,发现小皱纹的地方确实有淡淡的红印,不过也很难就此断定是吻痕。

“说话的口气怎么跟警察似的……”

“我只不过是问问。”

妻子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修平喝了口新茶,觉得这次茶味浓而香甜。

这样喝着茶,修平回忆起在电话亭看到的那一幕。

在明亮的公寓入口,和妻子搭话的男人温文尔雅,而妻子的态度里也有着不同于普通朋友的亲密。

“他这么晚送你回来,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只不过是送送我,没关系呀。”

真的只是送送而已吗?修平克制住想要质问的情绪,继续说道:

“那么多同事相处,也许会有人说闲话的。”

“怎么会……”

妻子不屑似的别过脸去,甩了一句。

“我们同事里可没有这么无聊的人!”

“反正不管是不是工作,交往都要有个限度。”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意思!”

这最后的一击似乎有了效果,他正在暗自得意时,妻子却忽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

“你在担心呢。”

“担心?”

“担心我啊。”

“怎么可能……”

修平连忙摇头否认,可是妻子却戏谑地看着他,连女儿弘美也偷偷地笑起来。

“我睡了!”

修平一把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再说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效果。相反,情况可能越来越糟。本以为抓住了对方的弱点,可以乘胜追击,没想到落得个功败垂成的下场。不管怎么说,还是在外花心的事实让自己陷入了困境,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天还是就此鸣金收兵,他日再战吧。

修平这样告诉自己,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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