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秉昆问:“哪儿去?”
“见吕川去。”
“为什么?”
“别装糊涂,见了他,把你哥的事当面问个清楚。你们作为亲人,心里不就都有底了吗?”
“我们现在就有底。”
“别嘴硬!”
“也不知道吕川在哪儿呀。”
“我打听到了,八九不离十。”
“他那种身份的人,见咱们容易。咱们想见他,事先又没约,难吧?”
“碰碰运气。”
赶超拉拉扯扯,秉昆半推半就。最终,秉昆依了他关了店门,随他上了车。
孙赶超开来的仍是周玥的宝马车,他说周玥批准的。
“她知道你为什么事用车吗?”
“我实说了。”
“她支持?”
“没反对。”
“她有没有压力?”
“这话问的,公司业绩明显下降了。”
“你相信我哥是清白的吗?”
“比较相信。你哥你嫂子都退休了,他俩钱够花,又没儿女,为谁贪啊?中国的贪官,大部分不是为儿女贪,就是为情人贪。你哥会背着你嫂子偷偷包养小三吗?”
“我抽你啊!”
“你姐你姐夫两口子生活得也挺好,你哥肯定不会为他俩贪吧?”
“更不会为我贪。”
“还是的,所以咱俩有必要找吕川当面问个明白。因你哥的事,我也几天睡不着觉。他是清白的,我心里也踏实。可话又得两说着,某些当官的三亲六故过的都是人上人的生活,自己和儿女也都是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儿的主,还不是照贪不误?不知他们怎么那么爱钱。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但愿你哥是清白的吧。我是你老友,我能在新区分到房子是沾了你哥的光。他清白,我一家三口也不丢面子。”
孙赶超前边说的话,对周秉昆起到了极大的安抚作用。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让周秉昆心里七上八下。
两个老友找对地方了,却差不多等于自取其辱,门卫根本不许他俩踏上门前台阶。两个平头百姓,在特殊地方想见特殊人,事先没约,也无要事,只说求见,当然要吃闭门羹。
孙赶超不死心,徘徊门前,拽住周秉昆不让他离开。
终于等到有人出来,赶超迎上前拦住人家,说他们与吕川的关系多么“铁”,央求人家通告一下。
“约过吗?”
“那倒没有。”
“他不在,开会去了。”
人家挣脱袖子匆匆走了。
二人只得离开,赶超三步一回头,还是有些不死心,他忽然喊一声:
“站住。”
秉昆站住了。
“你看那是不是他?”
秉昆转身看时,见二楼一扇窗内,有人站在窗边正望着他俩。
秉昆说:“像是。“
赶超说:“明明就是!”
秉昆忽然大喊:“吕川,你这个王八蛋!”
窗内那人的身影马上消失了。
秉昆与郑娟话也少了。他也没对儿子提这事,觉得太丢人。
七八天后的一天晚上,九点多了,吕川出现在周家面食店。那天周聪在报社加班,秉昆和郑娟坐在一张餐桌旁择豆角,为明天早上蒸包子做准备。
秉昆让郑娟回避一下。
吕川说:“嫂子坐那儿别动,我说的事你也应该知道。”
秉昆怒道:“川儿,你想干什么?”
吕川说:“我特意来替你哥报个平安啊!”
吕川讲,中纪委的同志已经把周秉义从政以来的历史细细查过,结论是他的历史特别清楚,也特别清白。一切所谓揭发,都完全没有事实根据。
“你哥不容易,太不容易做到了,支配过一百几十个亿啊,一分钱说不清楚的事都没有,我和同事们都认为难能可贵。他的事也容易查清楚,他招商引资的都是国企,那些与他签合同的干部也在别处接受问询,他们对你哥的品格也很佩服。至于对你哥当市委书记那些年的调查,更是一碗清水可见底了。一般情况下,我们调查他这种级别的干部三十余年从政经历,最少也得一个月。你哥只用了这么短时间,主要也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烂事和疑点。而且,由于他曾是中纪委的干部,还主编过《中国历朝历代反腐大事件》,我们对他的调查反而一点儿都不敢马虎。当然,他也感情用事过。比如,在新区分给了常进步家一套房子,但这件事他是替党和政府先做了;分给国庆家一套房子,我们也是那样认为。对烈士家属和建国第一代老工人的子女,组织上当然应该主动关怀。至于分给孙赶超家一套房子,也并不是不能摆到桌面上谈。那件事,你和嫂子的做法特别仗义,我吕川深受感动。你哥主动交代以权谋私的事就两件,一件是在你拆迁时偏心,一件是为周聪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托过关系。他自己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这种事不属于我们此次调查的范围。我专门来一次,就是要亲自告诉你和嫂子,我们认为周秉义是好干部。”
郑娟笑道:“你们还审查他了?我可一点儿不知道。经你们审查都清白,那不是等于给他盖上合格的图章了吗?好事。”
“我们对他今后不敢保证,对他以前的历史差不多等于打包票了。”吕川也笑了。
周秉昆却起身走向了楼梯,看样子想上楼去,却又没上楼。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头哭了。
吕川走过去陪他坐下,劝道:“秉昆,别这样,嫂子说得对,也是好事嘛。”
他俩都没喝郑娟彻的茶,就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郑娟依然择豆角,对他俩聊啥丝毫不感兴趣。
“我和赶超去找你,站在窗内看着我俩的是不是你?”
“是。”
“你怎么可以那么对待我俩?”
“当时我不便见你俩,没法子。”
“现在你如果道歉,我代表赶超接受。”
“不,我是身份特殊的人,不是谁想什么时候见,就可以随便见到的人,是你俩不懂规矩。”
“真不道歉?”
“原则问题,绝不道歉。”
“那我就告诉赶超,说你拒绝道歉。”
“再告诉他,以后要懂点儿起码的规矩,有些地方不能当成朋友的家。”
“希望你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要看你问什么事了。”
“龚维则的下场会怎么样?”
“每件事单独论,都算不上多么严重。件件事加起来,性质就不但严重,而且比较恶劣。具体会判多少年,那是司法机关的事,估计得在监狱里待十几年吧。”
“曾珊呢?”
“她的事很复杂,与北京某些事搅在一起了。她以为有了靠山,其实对方只不过想利用她的公司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洗钱转移赃款,给她点儿好处,她就以为是重用。她被押到北京去了,一些事还在查。”
“向阳呢?”
“向阳起先表现不好,很抵触,他的问题主要是替曾珊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又不是不懂法,是知法犯法,还做伪证,企图替曾珊掩盖……他坠入情网了。”
“他有外遇?”
“与曾珊,曾珊的心怎么会在他身上呢?只不过寂寞的时候偶尔与他玩玩感情游戏,他却当真了。我亲自跟他谈了一次,他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估计不会判得太重,也就五六年吧。”
“听你说他,像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什么人。”
“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你心里也不好受吗?”
“我是那种毫无感情的人吗?当年,咱们可同是酱油厂的‘六小君子’。大学招收工农兵学员时,他没少花精力帮我补习。”
“他还表示过,如果最后在你和他之间二选一,他绝不与你竞争。”
“是啊,他是这么表示过,而且是真心实意的,我一直记得。”
“国庆死了,向阳这样,龚宾以后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说他们了,德宝和你关系现在如何?”
“挺好啊,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随便一问,挺好就好。秉昆,人是容易变的。有时自己没变,朋友变了,关系也就变了。这是很无奈的事,只能接受事实,不必太在意。”
秉昆听出吕川话中有话,联想到了儿子周聪怎么说曹德宝的,也就明白了吕川话里有话。他心中嘶嘶啦啦地一阵痛,低头不语。
吕川大声说:“嫂子,劳驾你把烟和烟灰缸送过来。”
郑娟送过去后,看着他俩笑道:“没你俩这样的,有椅子不坐,偏坐楼梯上。”
吕川说:“都坐这儿显得亲嘛。秉昆,陪我吸支烟,吸完烟我得走了。”
周秉昆接烟时,见吕川眼中泪光闪闪。
他又说:“最后一个问题,我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你哥得协助我们在本市的工作,是我要求的,领导批准。还不能对外宣布,怕我们走了他遭报复。我们的工作往往结仇,得罪人。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跟第三者说,明白吗?”
秉昆点头。
“我想唱歌。”
“随便。”
“你陪我小声唱。”
“行。”
“《送别》。”
“向阳当年偷偷教咱们唱的。”
“对,他当年不唱,咱们根本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一首歌。”
“是啊。”
于是,秉昆陪吕川小声唱起来。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吕川泪流满面。
吕川临走时说:“秉昆,嫂子,我结束在本市的工作,也该退休了。我每次回来,都会看望你们。我如果多年不回来,你们也别把我忘了。谁忘了我都可以,你们忘了我不行。你们要永远记住,你们有一个好朋友叫吕川。”
郑娟取笑道:“瞧你说的,像要永别了似的!我俩想你了,会到北京去找你!”
“那我肯定欢迎!”
三人便都笑了。
“十一”过后,中纪委工作组撤离本市,周秉义终于与亲人们团聚了。亲人们都不提他过去那几个月的事,也不问什么,他自己更是避而不谈。
大家只聊家常,倒也轻松愉快,其乐融融。
周玥发来了短信,说她办起了境外旅游公司,业务也不错,即将组团去荷兰,亲自带队,问大家去不去,若去,费用她出了。
秉义说:“荷兰我很想去。”
冬梅说:“我也想去。”
秉昆看着周蓉说:“给大家个机会,宰你资产阶级女儿一刀呗?”
郑娟说:“有些话一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
晓光笑道:“秉昆说出了我的想法。亲人之间,‘吃大户’完全可以。”
最后,大家的目光就都看着周蓉。
周蓉说:“那我只有少数服从多数了呗。”
周家的亲人们,除了周聪因工作脱不开身,其他人都答应去了。
在荷兰,周秉义精神头很足,甚至不惜口舌地劝说大家看了一部荷兰大片《海军上将》。周蓉和周玥轮流做现场翻译。她俩对荷兰历史了解有限,人们还是看不明白,秉义便不断站起来介绍历史背景。放映了一半,人几乎走光了,秉昆和郑娟也走了。放映厅的灯亮起来时,只有秉义夫妇、周蓉夫妇以及三四个打瞌睡的人还在座位上。
周秉义却连说:“值得看,太值得看了。”
回到住地,他们四人还聚在一起讨论。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如当年知青那样。秉昆虽没看完,却旁听了他们的讨论。
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君主立宪国,甚至早于英国。海军上将德·鲁伊特是荷兰十七世纪的海军统帅。因为海岸线长,海军上将可以说是荷兰整个国家军队的灵魂人物。影片表现的是鲁伊特指挥荷兰海军,抗击来犯的英法联军的故事。他后来成为悲剧人物,而命运最悲惨的是德维特首相。德维特首相一度是荷兰朝野最受拥护的政治明星,后来被反对派出卖给了主张恢复君主制的暴民。结果,他在广场上被活活打死,五脏六腑被暴民掏了出来示众……
晓光说:“他的命运比耶稣更悲惨。”
周秉义说:“古代任何国家的变法者下场几乎都很悲惨。国家进步与否的一个标志,就是看这个国家是否爱护自己的改革领袖。”
周蓉说,她要把哥哥的结论写入小说里。
冬梅坚决反对,她说如果小说思想元素太多,不但难以出版,侥幸出版了读者也不买账,因为世界已经进入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
“关键是不回头,根本不回头。我很二,我很范儿;我越二,我越范儿!面对这样的社会心态,思想是被用来嘻哈逗乐的。周蓉,别听你哥的,听我的!你就写一部最好能卖影视版权的小说就行,赚他一笔得了!”冬梅接着说。
大家都听得出她故意这么讲,便都笑了。
晓光最后说:“那我就东山再起,认认真真拍一部精致的垃圾剧,也沾我老婆的光,赚他一笔!”
周秉义从荷兰回国后,深居简出,闭门谢客。除了早晚与妻子冬梅散散步,终日在家读书、练书法。他还和冬梅上了几次北普陀寺,与萤心和尚讨论佛教文化。
二〇一五年正月初三,孙赶超夫妇、常进步夫妇和吴倩又聚到了周家面食店。当年的朋友,只有他们几个能聚在一起了。赶超他们的儿女,或在读大学,或已工作,或正在找工作,总之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了,不愿再参加他们的聚会。下一代人也不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互相之间有多么亲密的关系。
周聪和女友领了结婚证,在市里租了房子,他俩这天到雪乡玩去了。
这四家住得近,也聚习惯了,赶超一串联,都说那就聚聚吧。
国庆、向阳、龚宾甚至吕川的名字似乎成了禁忌,谁也不提他们。
吴倩说,春燕妈和她二姐已不住在新区,不知把房子卖了还是换了,也不知哪天搬走的、搬到哪儿去了。
她问,谁知道点儿情况?
大家都摇头。
吴倩对秉昆说:“你怎么也不知道呢?”
秉昆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去过那条街了。
赶超说,他想通知德宝聚会,可是德宝和春燕都换手机号了。
“他俩怎么可以这样,换手机号了应该主动告诉老朋友嘛!”于虹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
郑娟说:“别管他俩!总有他俩想咱们那一天,会来找咱们的。”
秉昆听了就苦笑。
赶超问:“你怎么那样子笑?”
秉昆说:“老了,笑的样子也会变嘛。”
赶超又问:“你没和他俩闹什么不愉快吧?”
郑娟说:“春燕是他干妹,德宝是他干妹夫,他跟他亲哥亲姐闹别扭,也不会和他俩闹别扭的。”
秉昆只得说:“是啊。”
然而,缺少了德宝和春燕的聚会,确实寡趣少乐。
大家也都没了吃的胃口,都说这个指标高了那个指标高了,要节食,得减肥。
寡趣少乐的聚会难以待久,大家聊了会儿食品安全问题,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于虹说她晚上要去妈妈家,得先走了。结果,大家就都说有这个事有那个事,先后散去了。
“五一”前,周玥的公司为周秉义举办了一次书法展,蔡晓光请省书法家协会的一位副主席给写了前言。
前言文白夹杂,对周秉义的书法给予高度评价:
行、草、楷、篆四体中,秉义先生的行草最好。看来,篆体画字,绝非秉义先生所喜,楷体工整,亦非他所愿勤练。他的书法文气大重,注定了狂不起来,唯行草似与其心性一脉相通,颇见潇洒。
周蓉认为写得很好,好在写出了她哥这个人——从小到老一直规矩,有心突围,却又不知往哪儿突围,总是模范地苦闷着。
周玥把宣传做得很充分,观展的人居然不少。周秉义却没到场,他忽然胃痛,冬梅陪他去了医院。
展厅中有人高喊:“哪里可以留言?”
一位姑娘就将穿一身中式上衣的七旬老者引到了留言簿前面。
老者说:“我才不在这上边写字!”
姑娘问:“那您老打算写哪儿呢?”
老者说:“拿纸来!笔墨侍候。”
于是,姑娘请老者到了长案前,替他铺开一整张上等宣纸,请他从十几支毛笔中选用一支。
老者拿起笔毫最大的一支,饱醮浓墨。他笔走龙蛇,满纸云烟,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老者一气呵成,放下笔,头也不回,分开人墙,扬长而去。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整张宣纸留下了一纸狂草作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认明白了。原来,老者写的是:“所谓大小官员书法,无非用毛笔写汉字而已,十之八九不足论道。然周君书作配悬厅堂,足可愉悦性情,宁静致远。”有人看明白了,便想上前据为已有。蔡晓光伸展双臂,尽力阻挡,周玥才趁机将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收起来拎走。
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问:“那张小幅的,卖吗?”
那张小幅书作写的是:“真难,假亦难,故何妨难而求真。”
周蓉说:“你若喜欢,归你了。”
姑娘满心欢喜,取下来匆匆离去。
周蓉又说:“我做主,谁喜欢哪一幅,就可以带走哪一幅。”
或许是刚才业内人士说能卖钱,周蓉话音刚落,许多人立刻扑向了四面墙壁,都一口气取下好几张书作,扬长而去。
片刻之间,展厅四壁空白,只剩下周蓉、蔡晓光和个嘉宾。
蔡晓光窘态毕露,将他请来的嘉宾们一一送出。回来时,他见周蓉正在严厉训斥周玥:“从实招来!是不是你为了炒作,雇了那么一位老爷子,导演了那么一出戏?”
周玥大声说:“妈,你太冤枉我了!”
晓光替周玥辩护:“肯定与女儿没什么关系。是你不好,为什么要说那么一句多余的话呢?”
周蓉想想,也确实怪自己,遂问晓光:“那老爷子的狂草到底水平如何呢?”
晓光说:“我可是看得出书法水平的高下,人家写得真不错,民间藏龙卧虎啊!”
周蓉的手机响了,是郝冬梅从医院打给她的,说周秉义病情严重。
周蓉、晓光和周玥赶到医院时,周秉义已被留下住院,换上病号服。他那级别的干部,只能住双人病房。因为他不是一般的厅局级干部,医院特意把他安排在只能摆放一张病床的小单间里,那就不算违反规定。做完胃镜,医生只是说情况不妙,要等化验结果出来以后才做最后诊断。
周秉义并未惊慌,他说自己的胃很长时间没有痛过了,估计没什么大事。冬梅却深为不安,有点儿乱了方寸。
周玥将书法展的事汇报了一番,周秉义躺在病床上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我坚持不搞什么展览嘛,你偏要搞。不过也挺好玩,圆了我长久以来的风雅梦了。等我出院,一定要访到那位老先生,拜他为师。”
周秉义对自己病情的估计大错特错。胃镜、血液等检查结果表明,他已到了胃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医生们会诊后,制定的治疗方案是采用放化疗结合的方法,防止癌细胞向其他脏器组织急速扩散。
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治疗方案。
为了挽救周秉义,省市的名医专家纷纷会诊,但为时已晚,回天乏术。周秉义的原胃早就被切除,目前的“胃”是后长出来的次生胃,癌细胞扩散得更快。进一步检查发现,他的肠体表里癌细胞遍布,已无一处完好了。
周秉义临终前,握着妻子郝冬梅的手对妹妹和弟弟说:“周蓉,秉昆,咱爸咱妈的三个儿女,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都和好男人好女人结合为伴侣了,这是仅次于父母之恩的夫妻恩爱。你俩对晓光和郑娟,以后要有感恩之心。”
晓光和郑娟听了,抱着周蓉和秉昆,望着病榻上的周秉义,悲泣难止。
周秉义又说:“我死后,不必买墓地,就把我的骨灰放在爸妈的墓室吧。如果有人议论我、攻击我,也千万不要辩解,不要打抱不平。”
他还想与妻子郝冬梅单独说几句话。
十几分钟后,病房传出郝冬梅的哭声。周蓉他们再进入病房时,周秉义已经走了。
遵照周秉义的遗嘱,周家的亲人们决定举行小范围遗体告别仪式。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省市老干局接到许多唁电,却都不是本省市的,其中有他当年的知青战友、大学同学、校友,还有他在北京结识的各路精英,与他合作过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们。老干部局把这些唁电全部转给了郝冬梅,却也没有其他动作。省纪委忽然接到中纪委电话,要求代中纪委送上花圈致哀。消息一传开,老干部局迅速做出反应,协助主持追悼仪式。参加追悼会的干部顿时多了起来,郝冬梅与周蓉左挡右挡也挡不住。
追悼会后不久,微信圈疯转一篇评论光字片等三处危房区拆迁工程的文章,署名“某人”。该文认为,三处危房区的拆迁在本市具有里程碑意义,毫无疑问相当完满成功,但并不具有可复制性。因为无论是招商引资,还是拆迁过程,周秉义个人正派诚信的人格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今本地领导干部中,如他那般有人格魅力者,并不多见。
这么一篇微信文章疯转,或许因为文中有这样几段话:“盖中国官场,从政者无非三类。一类曾是被文化所化之人,后来从政。这类人若不彻底告别文化影响,做不了大官;侥幸做大了,对自己也未必是好事。周秉义本质上属于这一类,他能安全着陆,已属幸事。第二类人曾经是被政治所化,后来也想被文化所化。倘若官己做得很大,对自己对政治对官场都会有些好处;但官还未做大,进步反而就慢了,因为太容易被指责为不务正业。第三类人是始终政治化的人,而且被‘化’得很成功、很彻底,若再有背景、善于迎上,在官场上则往往如鱼得水……”
有关方面指示,查一查“某人”是什么人。一查原来是位退休的中学校长,也有兵团知青的经历,本名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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