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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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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灰色的高墙布满了电网,监视塔和大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警卫,在这座囚禁罪恶的建筑里,每一根铁栏、每一块青砖都被刻上了法律的沉重与威严。

此时的夏英杰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次极偶然而又极不情愿的“帮忙”,竞然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无论血溅罗衫还是魂销爱河;无论铁幕横尸还是临危决断……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等出租车停稳后,夏英杰拎起一兜物品下车,并吩咐司机把车开到一旁等候。她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往看守所那幢灰色大楼望了一眼,竟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似乎自己的人格也顿时矮了许多。她禁不住又一次在心里发问:以“前卫诗人”的清高,怎么会有这里面的朋友,夏英杰走到门岗,警卫拿起电话向里面通报。片刻,来了一位中年警察,他打量了夏英杰一眼:“宋一坤正在接见室和他妻子见面”。

警察的眼神分明在说:如果会引起麻烦的话,你可以改日再来。

夏英杰对这种善意的暗示报以会意的一笑,解释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受人之托顺路来送点东西。”

“好吧。”警察同意了。

于是,夏英杰填写完来访登记,便跟着警察进了院内,到一间挂有“接见室”牌子的门前。

接见室约有三十多平方米,中间是由几张桌子排成的长案,内侧靠墙摆着长椅,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男一女对面坐着,男人手里燃着一支烟,女人看上去颇有身份。

女人注意到有人进来,以为是其他犯人家属来探监,并没有理会,还继续她的对话,她极耐心而又极不平静地说:“一坤,我从北京一千多公里赶来看你,即便是普通朋友,你也该说点什么,况且我现在从法律上讲还是你的妻子,虽然我以前伤害过你,但都过去两年了,而且我也道过歉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和好呢?”

男人语调平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随机应变,你也不要乘人之危。”

接着,两个人都沉默了。

夏英杰马上向男人问道:“请问,你是宋一坤吗?”

女人闻声站起来,两眼立刻警觉地盯住了夏英杰。

夏英杰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一张好看的脸上有一双令人为之倾倒的眼睛。她长发披肩,轻妆淡抹,身穿牛仔裤、运动鞋和一件挽起袖子的休闲衫,她的装束与她的青春美貌融合在一起,有一种看似不加修饰、实则高贵淡雅的气质美。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沉静、自信之中似乎又包含着一缕淡淡的冷峻。

女人的目光由惊疑、敌视迅速转换为冷漠和平静,她把目光移向男人,语气柔和地说:“一坤,既然你有客人,我就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多保重身体。”

女人说完,从容地拎起桌上的皮包,平静地离开了,那种从容,似乎房子里并不存在第二个女人。桌上留下一堆高档食品和香烟。

男人站起来问夏英杰:“你是谁?”

夏英杰答道:“我是方子云的同事,《玉南日报》记者,因为有采访任务路过上海,方子云托我顺路给你送点东西。这是方子云开的购物单,我是照单办事。”

说着,她把拎着的物品放在桌上。她站着,准备马上离开这里。但她怎么也无法将方子云与眼前的这个人联系起来,这种困惑使她不得不去仔细打量这个人。

宋一坤中等身材,相貌找不到一点可以引人注目的地方,白净的脸庞略显消瘦,像个书生,而眼睛却深邃得似一口探不到底的古井。他穿着很普通,白衬衣外面罩着一件羊毛衫,下穿蓝裤子、黑布鞋。他神态非常平静,好像不是被囚禁在监狱里,而像是待在自己家里。但是,不管这个人外表看上去怎么普通,夏英杰还是洞悉到厂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这与夏英杰的想像完全不同,因为从影视片里得来的印象,囚犯一定是光头、面色死灰、一副丧家犬的样子。

宋一坤看了一眼单子,只说了一声“谢谢”便没了下文,也不知是谢夏英杰还是谢方子云。

夏英杰说:“方子云让我给你捎个话,说他打算还俗了,提前在你这儿挂个号。”

宋一坤沉默。

夏英杰道:“他希望你能表个态,以免日后当面拒绝面子上不好看。”

宋一坤停顿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子云这个人哪,人佛门六根不净,进商界狼性不足。”

夏英杰只觉得心里怦然一颤。

夏英杰等着他说下去,见他并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便问:

“我就这么转告他?”

宋一坤点点头。

“那我就告辞了。”夏英杰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这次见面一直是站着进行的,前后不过三分钟。

出了看守所大门,她发现那辆出租车不见了,只有一辆原先就停在路边的黑色“皇冠”轿车。她站在路边向来路张望,不相信司机会不辞而别,因为她还没有付出租车费。

这时,“皇冠”车门开了,释放出一曲悦耳的轻音乐,随之下来一个女人——宋一坤的妻子。

“夏小姐不必找了,是我让出租车走的,请你坐我的车回去,请吧。”

夏英杰知道,对方一定是看过门岗的出入登记簿了,而且其用心不言而喻。尽管她可以理解这种行为,眼睛里还是掠过一丝不悦。

“为什么?”

宋妻不卑不亢地说:“请夏小姐顺路谈谈。做为宋一坤的妻子,关注一下与他接触的女人,不过份吧?”

夏英杰仔细端详眼前的这个女人。

此人二十七八岁,身材、相貌十分标致,服饰简洁、华贵而富有品位,端庄之中流露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沉稳。

夏英杰不再说什么,大方地向轿车走去。

夏英杰与宋妻并排坐在后座。司机驾驶着轿车平稳地上路了。

“我想,关于我的身份就免谈厂吧。”夏英杰平静地说,“我们是去采访玉南油田的一支海上钻井队,需要从上海转程。这次采访,电视台派出三个人,报社来一个,就是我了。出发前报社的一位同事给了我一个地址和一张购物单,托我返回的时候顺便替他看望个朋友。就这些。”说完,她看着宋妻,眼神在询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

宋妻点点头,笑着说:“你的那位同事一定是方子云喽,满脸胡子,神神道道的。”

“你认识他?”夏英杰问。

“他和一坤是同学,我跟一坤在江州的时候,子云来过家里几次。”宋妻说。

夏英杰从包里取出六十元钱递给宋妻,说:“出租车费是我跟司机事先谈好的,包括空车等人在内一共六十元。这钱不能由你出,请收下。”

“见外了。”宋妻将钱推回去,笑着说:“上海这一见,也算一点朋友的缘份,以后我和一坤到了玉南不也多了个管饭的地方嘛。”

夏英杰觉得再推让下去没有意义,只得把钱收起来。

“夏小姐哪里毕业的?”宋妻消除了疑虑,似乎为了避免冷场才主动找话题。

“北大。”夏英杰答道。

这时,坐在前面的女秘书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邓总,上个月来公司找你的那个法国朋友,据说也是北大毕业的。”

“你是说罗菲尔小姐?”宋妻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我在巴黎留学时偶尔认识的,一面之交,谈不上朋友。”

夏英杰丝毫没有谈话的兴致,心情虽然不是十分恶劣,却也着实有几分不快。她能感到来自身旁这个女人的那种只可意会的压迫。她把视线移向车窗外,好象漫不经心地观望热闹的街景,心里暗想:这车是往哪里开?怎么不问我的住址?

轿车在一座高级饭店门口停下,司机告诉宋妻:国际饭店到了。

身着红色制服的门童动作规范地上前拉开车门。宋妻与夏英杰握手,歉意地说:“对不起,今天打扰夏小姐了。我还有事,先下车了。”

宋妻下车后,对女秘书说:“你替我送送夏小姐。”正当她要转身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夏英杰,“夏小姐,以后在北京若有什么难处,请一定来找我,再见。”

夏英杰被动地接过名片,眼看着宋妻步态从容地走进饭店。

轿车重新启动后,女秘书才问:“夏小姐住哪家饭店?”

“光明宾馆。”

小丽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印象。”

“那只是一家普通宾馆,够不上星级。”夏英杰说,“我是第一次来上海,认不得路线,边走边打听吧。”

她脸上平静,心里却在嘲讽自己:这个闲事管得真窝囊。再看手中的名片,上面印着精美的一行字:邓文英,北京梦妮奥时装总公司副总经理。

玉南市地处中原,历代以黄河水灾为患。这里原是一片饱经战乱的荒滩。闭塞、贫困,如果不是因为发现了大油田,或许至今还很少为人所知。自从十几年前那场著名的石油会战开始,随着二十万职工、家属各路云集,过去的穷县便在一夜之间神话般地变成了城市,这块土地也因石油而在全国小有名气了。

夏英杰顾不得回家,只在集体宿舍过了一夜,第二天便上班了。她匆匆上班,并不是因为这篇报导,而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促使她急于要见到方子云,一种第六感觉,一种模糊而又飘浮不定的东西像幽灵一样在她潜意识里游荡。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似乎本能地要捕捉到什么,却需要时间去证明那个空泛的感觉。

夏英杰来到报社,直接上文艺版编辑室去找方子云,她推门进去,对方子云笑道:“方大人,民女讨债来了。”

方子云三十多岁,留着长头发,满脸胡子,戴一副近视眼镜,身穿越野装,是人们在影视片里常看到的那种具有艺术和学问象征的作派。他性情怪僻,不善交际,终日与香烟、烈酒和诗歌为伴,先后发表诗作三百余首,素有“前卫诗人”之称,在海内外诗坛颇有名气。

所谓“前卫诗人”,是指那些极少数走在诗歌创意最前沿的诗人们,代表着诗歌创作的最新走向。这些人大多都不太富裕而思想境界极高,对诗歌的迷恋,决不亚于一个教徒的虔诚。同时,这些人还常常具有某种疯子的特征,很难为俗人所理解。

方子云离婚后一直是孤身一人,他的妻子也正因为忍受不了他的嗜酒、怪僻和入不敷出,将他定性为“不是过日子的人”,结婚不到一年便离他而去,他倒也落了个自由自在。

夏英杰取出十几张购物发票放在桌上,又道:“一共花了二百零四元,你付给我二百元吧,零头就免了。”

“不多,不多。”方子云坦白地说,“我算计着不止这个数。”

“当然,出租车费给你省了。不过,代价太大。”她仿佛又感受到了轿车里那种被压抑的感觉。

方子云并没有在意。他自顾从衣袋里掏钱,数完了二百元之后,手里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见到一坤了?”方子云问。

“岂止是见到了,还被人当成第三者审查了一番,这就是给你省出租车费的代价。”说着,夏英杰把那张名片递给他。

方子云接过名片一看,笑了:“这么巧哇,那你可是撞到枪口上了。邓文英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我领教了。”

“哦,感觉如何?”

“怎么说呢?”夏英杰想了想,说,“好像总有一只手在不停地往上托你的下巴,使你不得不仰着脸看她。其用心无非是让你自卑、让你知趣、让你有点自知之明。”

“一点小误会。女人嘛,可以理解。”方子云说完,话题一转回到自己关心的问题,“你把我的想法都和一坤谈了?”

“谈了。”夏英杰说,“我与他见面最多不超过三分钟,他也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他对邓文英说‘我不会随机应变,你也不要乘人之危’。再一句就是让带给你的,他说‘子云这个人哪,人佛门六根不净,进商界狼性不足’。”

“晤——”方子云略想了一下,分析道,“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摆事实讲道理。这里面就有学问了,不管将来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都是我咎由自取。”

夏英杰拿起桌上的名片放进包里,看似要告辞了,却没有动身,看着方子云问道:“我可是给你打了一回短工,你要不要表示一下?”

方子云一笑说:“不出所料,我准知道你得敲诈我。先记账行不行?开支那天我一准儿请客。眼下你都看到了,我除了一颗真诚的心,什么都没有了。”

“今大我请你吃饭。”夏英杰语气平淡地说,“晚上我打算在红房子酒家请你,你能来,就当做回报我了。”

红房子酒家是高档餐厅,大多为有身份的公款食客所光顾,极少有人自费用餐。方子云抓起桌上的发票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不屑地一笑说:“打住。这等玩笑开不得,我这人特别容易当真。”

“不开玩笑。”夏英杰认真地说,“剑南春酒如何?不委屈你吧?”

夏英杰在本市最高级的酒家请客,又是在对方欠她人情的背景下,这使方子云有些不敢相信。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当从她镇定的脸上确定此事当真时,他本能地警觉起来,谨慎地问道:“什么企图?请你也明确一下主题,这酒恐怕喝不得。”

夏英杰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了解一下你的那位朋友。”

方子云一怔,问:“出于哪方面考虑?”

“好奇,或者别的什么。这要取决于我的感觉。”夏英杰平静地说。

这回该轮到方子云沉默了。夏英杰的思维敏锐和善于洞察是报社同仁所周知的,联系刚才谈话的某些内容,他似乎已经窥视到了她的潜在动机。虽然他并不知道夏英杰被当成第三者受到审查的具体细节,但是以他对这两个女人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断定:邓文英一定是用了小聪明办了一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蠢事。那么,挖银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考虑了很久,然后自言自语道:“如果说邓文英不简单,那你夏小姐就是不得了喽。”

“这就是说,你接受了。”夏英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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