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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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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害虫,去别处吸血吧,”她嘟囔着卷起袖子,抽出一把刀,“因为这血要变冷了。”她老练而迅速地切开从胸骨到肛门的鹿皮,再将刀刃沿生殖器灵巧地转了一圈。她小心翼翼地分开脂肪层,手肘沾上了飞溅的鲜血。她切断食道,扯出内脏,然后切开胃、胆和膀胱,寻找胃石。她并不相信胃石所谓的神奇功效,但这世上有的是傻瓜相信,而且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大笔钱。

她抬起死鹿,放到附近的一根原木上,让剖开的肚腹对着地面,以便清空血液。她用一丛蕨类植物擦了擦双手,在猎物旁边坐下。

“你这着魔又犯傻的猎魔人,”她轻声说道,目光转向高逾百尺的松墙树冠,“居然要去尼弗迦德接你的小丫头,要去熊熊燃烧的世界尽头,却没想过带上吃的。我知道你是为她而活,可你自己首先总得活下去吧。”

松林不予置评,更没打断她的独白。

“要我说,”米尔瓦用刀子刮走指甲缝里的血迹,“想接回那个小女孩,你连一丁点儿机会都没有。你连雅鲁加河都到不了,更别提尼弗迦德了。我甚至觉得你都到不了索登。我说你死定了。这命运就写在你凶狠的表情上,也写在你可怕的眼神里。死亡会追上你,疯狂的猎魔人,早晚会追上你。不过多亏这头小鹿,至少你不会死于饥饿。也许它的肉不算多,但聊胜于无嘛。这就是我的看法。”

看到尼弗迦德使节走进觐见室,迪杰斯特拉暗自叹了口气。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的大使,惯以书面语言进行对话,爱用浮夸而又生僻、只有外交官和学者才能理解的辞藻点缀自己的词句。迪杰斯特拉曾在牛堡学院就读,尽管没获得文学硕士学位,但他对那些华而不实的学术黑话也算略知一二。只是他不愿意使用那种词汇,因为他痛恨炫耀和任何形式的矫揉造作。

“你好啊,大使阁下。”

“迪杰斯特拉大人。”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哦,请原谅。也许我该说公爵阁下?或者摄政王殿下?还是国务大臣阁下?说实话,如今这些头衔就像冰雹一样纷纷落在您身上,我真不知该如何称呼您才不会违反外交礼节。”

“何不叫我‘国王陛下’?”迪杰斯特拉用谦逊的语气回答,“看来您也是明白人,大使阁下,知道谁掌握了宫廷谁就是国王。大概您也晓得,只要我喊声:‘跳!’整个崔托格宫廷都会问:‘跳多高?’”

大使知道,虽然迪杰斯特拉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算夸张得过分。拉多维德王子年纪还小,海德薇格王后因丈夫的惨死而心烦意乱,贵族们则出于恐惧、震惊和想法上的分歧,分成了不同派系。瑞达尼亚实际上的统治者正是迪杰斯特拉。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他想要的任何头衔,但他显然无意这么做。

“大人,您越过外务大臣,”过了一会儿,大使说道,“亲自召见我。在下何德何能,竟有如此荣幸?”

“外务大臣,”迪杰斯特拉看着天花板说,“由于身体欠佳,已经递交了辞呈。”

大使严肃地点点头。他很清楚,外务大臣正在地牢里受苦。见识了审讯中展示的种种刑具之后,懦弱又愚蠢的外务大臣肯定早就坦白了自己与尼弗迦德情报机构串通的一切。他知道,瓦提尔·德·李道克斯——帝国情报机构的首脑——在这国家建立的关系网已被捣毁,而此时此刻,那张网的每根线都捏在迪杰斯特拉手中。大使也知道,这些线都指向他本人。但他有豁免权和外交礼仪的保护,所以可以把这场戏演到底。具体来说,他必须遵循瓦提尔和帝国特殊部队负责人史提芬·史凯伦发来的那些内容古怪的加密指令。

“由于他的继任者尚未指定,”迪杰斯特拉续道,“这件苦差事只能由我来做了:我要通知您,瑞达尼亚王国已经认定您为‘不受欢迎者’。”

大使鞠了一躬。

“我要遗憾地声明,”大使道,“导致你我两国陷入不信任的这些事件,究其根源,其实与瑞达尼亚王国及尼弗迦德帝国没有丝毫关系。帝国并没有采取任何针对瑞达尼亚的敌对行为。”

“所以,在雅鲁加河口和史凯利格群岛封锁我们的船和货物只是意外?为松鼠党提供武器和支持同样也是意外喽?”

“您这就是含沙射影了。”

“那在维登和辛特拉集结的帝国军队呢?武装匪帮对索登和布鲁格的洗劫呢?阁下,索登和布鲁格在泰莫利亚保护之下,而泰莫利亚是我们的盟友,也就是说,攻击泰莫利亚就是攻击我们。除此之外,还有些事与瑞达尼亚有直接关系——我是指仙尼德岛的叛乱和刺杀维兹米尔王的罪恶行径。尼弗迦德帝国在这些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值得质疑。”

“关于仙尼德岛事件,”大使伸开双臂,“我无权发表意见。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陛下对巫师间的内讧毫不知情。我要遗憾地表示,由于某些敌对性的传闻,我们的抗议始终得不到应有的重视。而且我敢说,这些传闻是在瑞达尼亚王国当权者的支持下散播的。”

“您的抗议简直令我震惊。”迪杰斯特拉微微一笑,“说起来,自打你们在仙尼德岛绑架了辛特拉公主,皇帝陛下就对她身在尼弗迦德宫廷的事实毫无掩饰之意。”

“是辛特拉的‘女王’希瑞菈。”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纠正他的用词,“而且她并非遭到绑架,她是去帝国寻求庇护的。这事和仙尼德岛事件毫无关联。”

“真的?”

“仙尼德岛事件,”大使神情严肃地续道,“令皇帝陛下十分震惊。维兹米尔国王遭受疯汉谋杀的惨剧也令他由衷地愤怒。然而,在普罗大众间散播的恶毒流言更加令人愤慨,甚至有谣言说,这些罪行的背后不乏帝国的煽动。”

“依我看,只要逮捕煽动者,”迪杰斯特拉慢吞吞地说,“流言就会不攻自破,而他们落网并接受正义的制裁也只是时间问题。”

“正义乃王国之根基,”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严肃地附和道,“而恶行必将遭到惩戒。我相信,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愿。”

“皇帝陛下有能力实现这个意愿。”迪杰斯特拉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指出,“反叛者的领袖之一,女术士艾妮德·安·葛丽娜,又名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如今正在多尔·布雷坦纳扮演精灵傀儡国的女王角色,而你们的皇帝居然支持她。”

“即便是皇帝陛下,”大使动作僵硬地鞠了一躬,“也无权干涉多尔·布雷坦纳的事务:因为周边王国都已承认,它是个独立的王国。”

“但瑞达尼亚除外。对瑞达尼亚而言,多尔·布雷坦纳仍是亚甸王国的一部分。你们和精灵以及科德温联手瓜分了亚甸,莱里亚更是连一块石头都没剩下。你们将这些王国从世界地图上迅速抹去,动作还真是够快啊,大使阁下。不过眼下的时间和场合不适合讨论这些。就让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暂且扮演女王吧——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可其他反叛者,尤其是谋害维兹米尔王的刺客呢?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兹和温格堡的叶妮芙呢?我们有理由相信,仙尼德岛叛乱以失败告终之后,他们都逃去了尼弗迦德。”

“我向你保证,事实并非如此。”大使抬起头,“即使果真如此,他们也无法逃脱惩罚。”

“他们损害的并非你们的利益,因此是否惩罚他们也不该由你们决定。只要把这些罪犯交给我们,恩希尔皇帝就能证明他的正义——毕竟,正义乃王国之根基。”

“没人能否认这个要求的合理性。”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装出一脸尴尬的笑容承认道,“但是首先,这些人并不在帝国境内。其次,就算他们真的踏入帝国的领土,也还有另一重麻烦存在。引渡的执行应以法律判断为基准,而是否引渡则要由帝国议会决定。请记住,大人,提出断交代表着敌意,会让议会在投票时更倾向于寻求庇护的个人,而非怀有敌意的王国。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让议会同意引渡,那可是史无前例的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先例。”

“我没听懂。”

“如果瑞达尼亚王国愿意将一名被逮捕的普通罪犯——同时他也是帝国的臣民——交给皇帝陛下,那么皇帝陛下和他的议会就有理由报答贵国的善意之举了。”

迪杰斯特拉沉默良久,表情既像在思考,又像是在打瞌睡。

“你们想要谁?”

“那个罪犯的名字是……”大使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最后,他打开山羊革公文包,寻找着文件。“请原谅,记忆是靠不住的。在这儿。他的名字是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他有重罪在身。罪名包括谋杀、擅离职守、强奸、盗窃和伪造文件。为了躲避皇帝的怒火,他逃到了国外。”

“逃到瑞达尼亚?挑的地方真够远的。”

“大人,”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微笑着说,“说到底,您的目光也不会局限在瑞达尼亚王国内嘛。我毫不怀疑,一旦那个罪犯在您的某个同盟国落网,您立刻会从您为数众多的……朋友那里得知相关的信息。”

“你说那个恶棍叫什么来着?”

“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

迪杰斯特拉再度沉默,装作在记忆中搜寻的样子。

“没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被捕的罪犯里没人叫这个名字。”

“真的?”

“很遗憾,我在这方面的记忆向来靠得住,大使阁下。”

“的确令人遗憾,”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冷冷地回答,“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来,相互引渡罪犯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我就不再叨扰大人您了。愿您身体康健,鸿运当头。”

“您也一样。再会了,大使阁下。”

大使又行了几次繁复而正式的鞠躬礼,转身离开。

“吻我的屁股去吧,你这狡猾的老魔鬼。”迪杰斯特拉交叠双臂,嘀咕道,“奥里!”

秘书从门帘后钻了出来,他强忍着咳嗽,脸色憋得通红。

“菲丽芭还在蒙特卡沃吗?”

“是的,咳咳。劳克斯-安蒂列女士、梅利葛德女士和梅兹女士也跟她在一起。”

“战争一两天内就会爆发,雅鲁加河边境很快就会化作火海,她们却还藏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城堡里!拿支笔来,开始写。‘我心爱的菲……’ 哦,见鬼!”

“我写的是,‘亲爱的菲丽芭’ 。”

“很好。继续。‘你们或许想知道,那个戴着羽翼头盔,在仙尼德岛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怪人,名叫卡西尔·莫瓦·迪弗林,是帝国皇室总管契拉克的儿子。现在看来,要找那怪人的不光是我们,还有瓦提尔·德·李道克斯的情报机构,以及那个狗娘养的……’ ”

“菲丽芭女士,咳咳,不喜欢这类用词。我写的是‘那个无赖’ 。”

“就这么写吧,‘以及那个无赖史提芬·史凯伦。你和我同样清楚,亲爱的菲,能让帝国情报机构如此疲于奔命的,只可能是当真惹火了恩希尔的密探和使节——他们没能执行皇帝的命令,或者干脆背叛了他。但这一来,情况就有些蹊跷了,因为我们相当确信,那个卡西尔接受的命令应该是抓捕希瑞菈公主,并将她送去尼弗迦德帝国。’

“另起一段。‘我当初有些猜想,如今已经得到充分的证据支撑。由此我还得出了一些惊人却又合理的推论。这些我很想跟你当面谈谈。致以我最深的敬意。’ ”

米尔瓦骑着马,跟随鸦群向南行进,先是沿着缎带河的河岸经过火烧地,过河后又穿过峡谷。峡谷地面泥泞松软,长满了柔软的亮绿色苔藓。她觉得,猎魔人不如她了解周边地形,也就不会冒险踏上人类控制的对面河岸。她选择在河道转向布洛克莱昂森林的位置就近渡河,因此有希望在希恩·特雷斯瀑布区域追上他。假如她一刻不停地赶路,甚至有可能比他先到。

苍头燕雀鸣叫的征兆果然应验了。南方的天空乌云密布,空气变得沉重起来,蚊子和马蝇更是格外恼人。

骑马进入湿地时——这里长着浓密的榛树,树上结着青色的榛子,还有没有叶片、略带黑色的鼠李丛——她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她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的。因此对方肯定是精灵。

她勒住马,好让藏在树丛间的弓手看清她的脸。她屏住呼吸,暗自希望不要碰上几个急性子精灵。

一只苍蝇嗡嗡叫,盘旋在搭在马背的死鹿上方。

一阵沙沙声,然后是轻柔的呼哨。她回以一声呼哨。直到松鼠党无声无息地钻出树丛,米尔瓦才松了口气。她认识这些精灵。他们属于柯因内克·达·瑞奥的突击队。

“hael,”她翻身下马,“e&039;ss va?”

“ne&039;ss,”一个她不记得名字的精灵冷冷地回答,“cáe”

其他精灵正在附近的空地扎营,至少三十人,远远超过柯因内克突击队原本的人数。这让米尔瓦吃了一惊,因为在眼下,突击队的规模想不缩水都难,更别提扩张了。别的突击队往往是群伤痕累累、紧张兮兮的流浪汉,几乎连马背都坐不稳,但这支明显不一样。

“ceád,柯因内克。”她向走来的突击队指挥官打个招呼。

“ceádil, r&039;ca”

r&039;ca的意思是“小妹妹”。与她关系友好,又希望表达敬意和好感的精灵都这么称呼她,而且他们的确比她年长许多。起初,精灵称她为dh&039;oe,也就是“人类”。自从她开始定期帮助精灵,他们就改称她为aen woedbeanna,“林中女子”。对她的了解再加深些,他们开始效仿树精,称她为米尔瓦,或者“红赤鸢”。米尔瓦会把真名透露给最亲近的人,并会得到类似的回应,但这一点对精灵不适用——他们会把玛利亚念成“米尔亚”,同时皱着眉头,好像在他们的语言里,这几个音节带有负面含意似的,然后他们又会把称呼换回r&039;ca。

“你们要去哪儿?”米尔瓦进一步仔细地四下打量,却没发现任何受伤或生病的精灵,“去第八里 ?还是布洛克莱昂?”

“都不去。”

她忍住了,没再继续追问。她太了解他们了。光是看到他们那严肃的表情,看到他们准备武器与护具时那夸张的镇定,看到他们无底深渊般的眼睛,就已经足够了。她知道,他们又要上战场了。

南方的天空阴云密布,昏暗无光。

“r&039;ca,你又要去哪儿呢?”柯因内克瞥了眼搭在她马背上的公鹿,微微一笑。

“南边,”她冷冷地回答,“德瑞斯科特。”

精灵的笑容消失了。

“你打算沿人类那边的河岸过去?”

“至少到希恩·特雷斯瀑布为止。”她耸耸肩,“到了瀑布区域,我肯定会回布洛克莱昂那边,因为……”

她听到马儿的鼻息声,于是转过身。又有一批松鼠党汇入这支早已异常庞大的突击队。米尔瓦更熟悉那几个新来的精灵。

“席朗!”她低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托露薇尔!你们怎么来了?我刚把你们送到布洛克莱昂,而且你们……”

“ess&039;creasa, r&039;ca,”席朗·爱普·迪尔巴严肃地说。缠在他头上的绷带还在往外渗血。

“我们别无选择。”托露薇尔用人类的语言重复道。她单手扶鞍,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尽量避免碰到用绷带吊起的另一条胳膊。“有消息来了。现在人手奇缺,我们不能再留在布洛克莱昂。”

“早知道这样,”米尔瓦噘着嘴说,“我干吗还费那么多力气。我就不该在浅滩那儿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消息是昨晚传来的。”托露薇尔平静地解释道,“我们不能……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弃战友于不顾。我们办不到。请理解我们,r&039;ca”

天色更暗了。这一次,米尔瓦听到了远方响亮的雷鸣。

“别去南边,r&039;ca,”柯因内克·达·瑞奥恳求道,“风暴就要来了。”

“风暴跟我有什么……”她停了口,越发仔细地看着他,“哦!这么说,传来的是那种消息,对吧?是尼弗迦德人?他们要在索登横渡雅鲁加河?他们要攻打布鲁格了?所以你们才要出征?”

对方没答话。

“没错,就像在多尔·安格拉一样。”她注视着他黑色的双眼,“尼弗迦德皇帝要你们再次前往人类后方,用火与剑散播混乱。然后他会跟国王们讲和,而国王们会杀光你们。你们点燃的火只会烧到你们自己。”

“火焰会净化你,让你更加坚定。这是必经的过程。aenyell&039;hael, ell&039;ea, r&039;ca?用你们的话讲,也就是‘火之洗礼’。”

“我更喜欢另一种火,”米尔瓦解开捆扎公鹿的绳索,把它丢到精灵们的脚下,“会在烤肉叉下劈啪作响的那种。带上它吧,免得你们行军时因饥饿倒下。它对我已经没用了。”

“你不是要去南边吗?”

“是啊。”

我要去南边 ,她心想,而且要快。我必须警告那个愚蠢的猎魔人。我必须警告他,混乱即将到来。我必须让他回头。

“别去,r&039;ca”

“别管我了,柯因内克。”

“风暴正从南方袭来,”精灵说,“大风暴就要来了,还有大火。待在布洛克莱昂吧,r&039;ca,别去南边。你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你没必要到南边去,而我们非去不可。ess&039;tedd, esse creasa!我们该出发了。别了。”

周围的空气变得格外沉重。

心灵投影法术非常复杂——她们必须手牵手,将思绪联合起来,同时施法。即便如此,耗费的精力也大得惊人。因为距离同样惊人。

菲丽芭·艾哈特紧闭的眼皮突突狂跳。特莉丝·梅利葛德气喘吁吁。凯拉·梅兹宽额的额头满是汗珠。只有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的迹象。

昏暗的房间突然无比明亮,色彩缤纷的闪光在黑木墙板上舞动。一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球体悬浮在圆桌上空。菲丽芭·艾哈特念完最后一段咒语,光球飞到桌边十二张座椅之一的上方。光球内出现了模糊的影子。那身影闪烁着微光,投影显然尚未完全稳定,但它很快变得清晰起来。

“活见鬼了,”凯拉擦了擦额头,嘟囔道,“尼弗迦德的巫师就没听说过魅力灵膏或美容咒吗?”

“看来是没有。”特莉丝从嘴角挤出一句,“他们好像也不懂什么叫‘时髦’。”

“还有化妆。”菲丽芭轻声道,“不过现在,都别说话了。也别盯着她看。我们必须稳定投影,然后欢迎我们的客人。帮我一把,丽塔。”

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重新念诵咒语,又重复一遍菲丽芭的动作。那个身影又闪烁几下,失去了模糊而不自然的光芒,轮廓和色彩变得更加鲜明。女术士们能看清桌子对面的人影了。特莉丝咬住嘴唇,冲凯拉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投影里的女子面孔苍白,气色不佳,双眼迟钝而呆板,嘴唇纤薄呈淡蓝色,鼻子略带钩状。她戴着一顶古怪的圆锥形帽子,皱巴巴的,缺乏光泽的黑发自柔软的帽檐垂下。她的黑色长袍十分臃肿,简直不像样,肩部的银丝刺绣磨损严重——这更印证了她们对她“缺乏魅力”与“无精打采”的第一印象。刺绣的图案是星辰围绕下的一轮半月,这是尼弗迦德女术士身上仅有的装饰。

菲丽芭·艾哈特站起身,尽量低调地展示着自己的首饰、蕾丝花边和乳沟。

“艾希蕾女士,”她说,“欢迎来到蒙特卡沃。你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令我们受宠若惊。”

“我只是出于好奇。”尼弗迦德女术士用格外愉快而悦耳的嗓音说道,还不由自主正了正帽子。她的手很纤细,上面点缀着黄色的斑点。她的指甲残缺不齐,显然是用牙齿咬出来的。

“只是出于好奇,”她重复道,“但对我来说,后果很可能是场灾难。我希望你们能作出解释。”

“我很快就会解释。”菲丽芭点点头,朝其他女术士打个手势,“不过首先,请允许我召唤其他与会者的投影并做个介绍。请你暂且耐心等待。”

女术士们再度手拉手,一同念诵咒语。房间里的空气发出嗡鸣,仿佛一根绷紧的铁丝,这时,一团发光的雾气自天花板飘落,让房间充斥着闪烁的阴影。脉动的光球悬浮在三张空椅上方,轮廓和形体逐渐清晰。首先出现的是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她身穿青绿色衣裙,低胸领口充满挑逗意味,硕大的花边立领衬托着她的发型和钻石头冠。在萨宾娜身旁,席儿·德·坦沙维耶在投影的模糊光芒中现出身形,她身穿镶有珍珠的黑绒长裙,系一条银狐皮围脖。尼弗迦德女术士紧张地舔了舔纤薄的嘴唇。

瞧好吧,你这黑老鼠 ,特莉丝心想。等见到法兰茜丝卡,你的眼珠子都会掉出来。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果然没让人失望。她穿着华丽的鲜红色衣裙,发型透出庄严与高贵,戴着红宝石项链,天真无邪的双眼周围尽是精灵式的挑逗妆容。

“各位女士,”菲丽芭说,“欢迎来到蒙特卡沃城堡。我邀请诸位来到这里,是为商讨几个相当重要的问题。遗憾的是,这次会面只能以投影的方式进行,因为无论时间、距离还是时局,都不允许我们进行面对面的谈话。我是菲丽芭·艾哈特,这座城堡的女主人。作为此次会面的发起人与东道主,我将负责为诸位做个介绍。我右手这位是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艾瑞图萨学院的校长。我左手边是马里波的特莉丝·梅利葛德,以及卡瑞亚斯的凯拉·梅兹。接下来这位是阿德·卡莱的萨宾娜·葛丽维希格。来自柯维尔王国克雷伊登的席儿·德·坦沙维耶。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名艾妮德·安·葛丽娜,百花之谷目前的女王。最后是来自尼弗迦德帝国维可瓦罗的艾希蕾·瓦·阿纳兴。现在……”

“现在我要说再见了!”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用戴满戒指的手指着法兰茜丝卡,尖声说道,“你做得太过火了,菲丽芭!即使是幻象,我也不想跟这该死的精灵坐在同一张桌前!加斯唐宫墙壁和地板上的鲜血还没褪色呢!而那些血正是她的杰作!她和威戈佛特兹的杰作!”

“我请求你遵守礼仪,”菲丽芭用双手捏住桌边,“并保持冷静。请你听好我要说的话,仅此而已。等我说完,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去留。投影纯属自愿,随时可以中断。对决定离开的人,我只有一个要求——为这次会面保密。”

“我就知道!”萨宾娜猛地跳了起来,以致身体在一瞬间脱离了投影,“这是一场秘密会议!一次密会!说得直白点儿就是合谋!针对的目标也再明显不过。菲丽芭,你在嘲笑我们吗?你要我们向自己的国王和同伴——向你不肯屈尊邀请的人保密,可这儿却坐着艾妮德·芬达贝,在恩希尔·瓦·恩瑞斯的支持下统治多尔·布雷坦纳,并为尼弗迦德提供武装力量的精灵女王?更夸张的是,这儿居然还有个尼弗迦德的女术士。从什么时候开始,尼弗迦德的巫师不再盲从帝国皇帝了?你说保密?我倒要问你,有什么秘密可保的?她能来这儿,肯定得到了恩希尔的允许!她是奉他的命令来充当耳目的!”

“我要否定你的说法。”艾希蕾·瓦·阿纳兴平静地说,“没人知道我出席了这次会面。发起人要求我保密,而我确实是这么做的。这既是为你们,也是为我自己。因为这事一旦见光,我就没法再活下去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盲从:我们只有服从和上断头台这两种选择,而我现在正是在冒险。我不是作为密探来的。证明这事的方法只有一种——我的命。如果有人不能像东道主呼吁的那样保守秘密,我的下场只有一死。只要我们会面的消息传过这几堵墙,我就会丢掉性命。”

“泄密对我也不是好事。”法兰茜丝卡露出迷人的笑容,“这可是你绝佳的复仇机会,萨宾娜。”

“我会用别的方式复仇的,精灵。”萨宾娜的黑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即使秘密见光,也不会是因为我的疏忽或过错。绝不可能!”

“你在暗示什么?”

“当然,”菲丽芭·艾哈特插嘴道,“萨宾娜当然是在暗示。她在巧妙地提醒各位,我跟西吉斯蒙德·迪杰斯特拉有合作关系。说得好像她自己跟亨赛特王的密探毫无瓜葛似的!”

“那可不一样!”萨宾娜吼道,“我又没当过亨赛特王整整三年的情人!更别提跟他的密探鬼混了!”

“够了!安静!”

“我同意。”席儿·德·坦沙维耶大声说道,“安静,萨宾娜。关于仙尼德岛、密探和私通的话题已经说得够多了。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听你们翻旧账的。我也没兴趣当你们的调停人。如果你们邀请我是出于这种目的,那我表示,你们打错算盘了。的确,我也担心这次会面目的不明且毫无意义,反而浪费了本该用来钻研学术的时间,但我没打算随便假设什么。我建议把发言权先交给菲丽芭·艾哈特,让我们搞清这次集会的目的,也让我们明白自己需要扮演什么角色。然后,我们才能抛开不必要的情绪,做出决定——是继续表演呢,还是让帷幕落下。保密的要求适用于我们所有人。除此之外,我还要声明一句:谁敢泄密,我,席儿·德·坦沙维耶,将会亲手对付她。”

女术士们沉默下来。特莉丝毫不怀疑席儿那句警告的真实性。这位隐居在柯维尔的女术士从不虚言恫吓。

“我们把发言权交给你,菲丽芭。同时,我请求各位可敬的与会者保持安静,直到她发言完毕。”

菲丽芭·艾哈特站起身,衣裙沙沙作响。

“尊贵的姐妹们,”她说,“我们处境堪忧。魔法正面临威胁。仙尼德岛那起不幸的事件让我时常扼腕叹息,因为它证明,花费数百年时间努力建立起来、看似和平的合作关系,只要牵涉到自私与膨胀的野心,随时都有可能毁于一旦。我们陷入分歧与混乱,彼此敌视与怀疑。眼下发生的事渐渐脱离了我们的控制。为了掌控局势,为了阻止灾难的发生,必须让强有力的手握住这艘风雨飘摇之船的船舵。劳克斯-安蒂列女士、梅利葛德女士、梅兹女士和我讨论过这问题,而且我们达成了一致。单单重建巫师会和术士评议会是不够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剩余的力量既不足以重建这两个组织,也无法保证它们重建后不会因同样的原因被毁。我们应当创建一个全新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将继续专注于魔法本身,将倾尽全力阻止灾难的发生。因为魔法一旦消失,我们的世界也将随之消亡,就像许多个世纪前发生的一样——那时的世界没有魔法,随着时代变迁,它便陷入了混沌与黑暗,淹没在鲜血和暴行之中。我们在此邀请诸位女士加入这个组织,并致力于相关的工作。我们召集诸位来此,正是为了聆听你们对这事的看法。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谢谢。”席儿·德·坦沙维耶连连点头,“如果你们允许的话,女士们,我要发言了。亲爱的菲丽芭,我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你们叫我来这儿?我曾多次拒绝巫师会的候选人资格,也放弃了在评议会的席位。首先,我自己的工作就让我无暇旁顾了。其次,我始终认为,在柯维尔、波维斯和亨佛斯,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所以我想问,为什么你们邀请的人是我,而不是卡杜因,不是艾德·金维尔的伊斯崔德,不是图格杜尔或赞格尼斯?”

“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菲丽芭答道,“而这个组织的成员仅限女性。艾希蕾女士?”

“我收回我的问题。”尼弗迦德女术士笑道,“我要问的恰好与德·坦沙维耶女士一样。你已经解释了我的疑惑。”

“在我听来,这就是女性沙文主义。”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冷笑着说,“尤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菲丽芭,毕竟你已经改变了……性取向。我对男人没什么不满。甚至可以说,我崇拜男人。离了他们,我没法想象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但……细想之后,我觉得……你的提议也算合理。男人在心理方面很不稳定,太容易情绪化。面临危机时,他们根本靠不住。”

“没错。”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平静地承认,“我经常拿艾瑞图萨新生的成绩跟班·阿德学院的男孩们做比较,结果始终是女孩占优。魔法需要耐心、细致、智慧、审慎和毅力,更别提谦卑与冷静,以及对挫折和失败的忍耐力了。野心是男人的祸根。他们总爱追求明知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却对能得到的东西视而不见。”

“够了,够了,够了。”席儿打断她的话,但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有理论支持的沙文主义了。你真该脸红,丽塔。只不过……是的,我也认为这个……组织,或者说协会,只有单一性别的成员很合情理。正如菲丽芭女士所言,它关注的是魔法的未来。而魔法太重要了,不能把它的命运交到男人手中。”

“诸位允许的话,”法兰茜丝卡·芬达贝悦耳的声音响起,“我希望暂时搁置这番关于性别支配地位的离题讨论,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回到这个组织本身,因为我还没完全理解建立它的目的。你们选择的时机让人没法不多想。眼下战火烧得正旺。尼弗迦德帝国打垮了北方王国,正将它们一一驯服。在我听到的那几句含糊的口号背后,是否还隐藏着试图力挽狂澜的念头?打垮并制服尼弗迦德?然后剥了那些傲慢的精灵的皮?若果真如此,我亲爱的菲丽芭,我们就不可能达成共识了。”

“你们邀我来,真是出于这个理由吗?”艾希蕾·瓦·阿纳兴问,“我对政治不怎么关心,但我知道,帝国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优势。除了法兰茜丝卡和德·坦沙维耶女士这两位中立王国的代表,其他与会者都代表了与尼弗迦德帝国敌对的王国。我该怎么理解你们说的‘在魔法方面团结一致’呢?这是要鼓励我叛国吗?抱歉,恐怕我不适合这样的角色。”

说完这番话,艾希蕾身子前倾,像是摸了摸投影范围外的什么东西。特莉丝好像听到了一声猫叫。

“她甚至养了只猫。”凯拉·梅兹低声道,“我敢打赌,是只黑猫……”

“安静。”菲丽芭轻声道。她看着精灵和尼弗迦德女术士,再次开口:“我亲爱的法兰茜丝卡,还有最尊贵的艾希蕾女士,我们的组织与政治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最基本的前提。指引我们的将不是种族、王国、国王或摄政王的利益,而是魔法及其未来。”

“虽然要把魔法放在第一位,”萨宾娜·葛丽维希格露出讽刺的微笑,“但我希望,各位也别忘了女术士自身的权益。毕竟我们都知道尼弗迦德帝国是如何对待巫师的。我们可以坐在这儿,空谈些无关政治的话题,但等尼弗迦德获胜、我们也全部落入帝国的掌控时,恐怕我们都会……”

特莉丝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菲丽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凯拉垂下头去。席儿假装整理她的围巾。法兰茜丝卡咬住嘴唇。艾希蕾·瓦·阿纳兴的表情没有变化,脸颊却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我想说的是……这对我们都不是好事。”萨宾娜赶忙纠正道,“菲丽芭、特莉丝,还有我——我们三个都参加过索登山战役。而恩希尔希望为那次挫败、为仙尼德岛的事,还有我们所有的行动进行复仇。对这个宣称政治中立的组织,我还有别的担忧。参加这个组织,是否就意味着我们要放弃政治活动,不能再为国王们效力?还是说,我们可以继续为他们效力,同时侍奉两个主子——魔法和君王?”

“如果有人对我说,他在政治上保持中立,”法兰茜丝卡笑着说,“我一定会问他指的是哪种政治。”

“而且我想,他指的肯定不是自己参与的那种政治。”艾希蕾·瓦·阿纳兴帮她说完,然后看着菲丽芭。

“我就是政治中立的人。”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抬起头,插嘴道,“我的学校也保持政治中立。我指的是现存的任何一种政治类别!”

“亲爱的女士们,”沉默良久后,席儿说,“请记住,你们的性别处于支配地位,所以别像小女孩一样,见到一碟蜜饯就大吵大闹了。菲丽芭提出的原则,至少在我看来非常明确,而我没理由认为你们在智慧上比我还逊色。在这房间之外,你们可以做自己想做之人,侍奉你们想侍奉的主子,无论多么忠诚都没关系。但一旦在此碰面,我们所应关注的便只有魔法及其未来。”

“这正是我的想法。”菲丽芭·艾哈特附和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也抱有怀疑和不安。我们会在下次碰面时讨论这些问题,到那时,我们将全体出席——不是以投影或幻象的方式,而是亲自到场。出席与否代表着各位的善意,与是否加入无关。到那时,我们再共同决定要不要成立这样一个组织。在这件事上,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权利。”

“每个人?”席儿重复道,“我看到了几张空席位。我想,它们的存在恐怕并非意外。”

“我们的组织应由十二名女术士构成。我希望在下次会议上,艾希蕾女士能为我们引荐一张空席位的候选人。尼弗迦德帝国的杰出女术士肯定不止一位。我将第二张引荐席位留给你,法兰茜丝卡,免得你作为唯一的纯血精灵感到孤单。至于第三个……”

艾妮德·安·葛丽娜抬起头。

“我想要两个席位。我有两个候选人。”

“有人反对她的要求吗?没有?我也不反对。今天是八月的第五天,也是新月后的第五天。我们会在满月后第二天再碰面,亲爱的姐妹们,十四天之后。”

“稍等一下。”席儿·德·坦沙维耶插嘴道,“还有一张席位空缺。第十二位女术士是谁?”

“这正是下次会议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菲丽芭露出神秘莫测的笑,“两周过后,我会告诉你们谁应当占据第十二个席位。到那时,我们再考虑怎么让那人接受吧。我的选择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因为,诸位最尊贵的姐妹啊,她可不是普通人。至于她是死亡还是生命、是毁灭还是重生、是混沌还是秩序,完全取决于你们看待她的角度。”

全村人都走出自家屋子,看着经过的匪帮。图兹克也在其中。他还有活儿要干,但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最近这段时间,耗子帮成了人人热衷的话题。甚至有传闻说他们都已落网并上了绞架,不过这传闻显然是假的,眼下正大摇大摆、不慌不忙地从全村人面前走过的耗子帮成员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这群厚颜无耻的恶棍,”图兹克身后,有人用满是羡慕的语气低声说道,“就这么在大街上散步……”

“还盛装打扮,像是去参加婚礼……”

“还有那些马!就连尼弗迦德人都没有这么好的马!”

“哈,都是偷来的。在他们面前,谁的马都不安全。如今这世道,偷来的马随处都能转手。但他们会把最好的马留给自己……”

“瞧瞧最前面那个,那是吉赛尔赫……他们的头儿。”

“还有他旁边骑着栗色马的女精灵……他们叫她伊思克菈……”

一条杂种狗钻出栅栏,凶狠地吠叫,在伊思克菈的母马前蹄旁转来转去。女精灵晃了晃满头浓密的黑发,转过马头,俯下身去,一鞭子抽在狗身上。杂种狗哀嚎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伊思克菈朝它吐了口唾沫。图兹克从紧咬的牙关间吐出一句咒骂。

附近的人群继续窃窃私语,同时小心翼翼地指着穿村而过的耗子帮成员。图兹克侧耳聆听,因为他就是忍不住。跟其他人一样,他也听过许多故事与传闻,于是很快认出留着稻草色杂乱长发、啃着苹果的人是凯雷,另一个宽肩膀的壮汉是埃瑟,身穿绣花羊皮短上衣的家伙是瑞夫。

两个女孩走在队伍末尾。她们手牵着手,并肩前行。个子较高的骑一匹枣红马,头发剃得很短,好像不久前得过斑疹伤寒。她的外套没扣扣子,里面的白色蕾丝衬衣若隐若现,身上的项链、手镯和耳环都在闪闪发光。

“那个剃短头的是米希尔……”图兹克旁边的某人说道,“身上挂满首饰,简直像棵圣诞树。”

“据说她杀的人比她的岁数还多……”

“另一个呢?就是骑杂色马、背把剑那个?”

“他们叫她‘法尔嘉’。她从夏天起就跟耗子帮一起混了。据说她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那个“不好惹的角色” ,图兹克心想,不比我的女儿米莱娜大多少。 年轻的女匪徒戴着一顶饰有野鸡羽毛的无边软帽,银灰色头发从帽子里垂落下来。她的脖子上围条深红色方巾,还打了个颇为花哨的结。

各自站在自家小屋前的村民突然骚动起来,因为走在最前面的吉赛尔赫勒住马,将一个叮当作响的钱包漫不经心地丢在拄着拐杖的玛吉塔奶奶脚下。

“愿诸神保佑你们,仁慈的年轻人!”玛吉塔奶奶呜咽着说,“愿你们身体健康,我们的恩人啊,愿你们……”

伊思克菈哈哈大笑,盖过老妪的嘟囔声。女精灵动作灵巧地侧坐在马鞍上,手伸进钱袋,将一把钱币用力撒向人群。瑞夫和埃瑟纷纷效仿,一场名副其实的钱雨落向满是灰尘的路面。凯雷咯咯笑着,把吃剩的苹果核丢进争抢钱币的人群。

“我们的恩人!”

“勇敢的小英雄!”

“愿命运垂青你们!”

图兹克却没跑过去,更没跪在沙子和鸡屎中间争抢钱币。他站在栅栏旁,看着缓缓经过的两位女孩。

银灰色头发的年轻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和表情。她放开短发女孩的手,踢踢马腹,径直朝他冲去,逼得他的背脊紧贴栅栏。她绿色的眼睛闪着光,令他不禁发抖。他在那对眸子里看到了满溢的恶毒与憎恨。

“放过他吧,法尔嘉!”另一个女孩多此一举地喊道。

碧眼女匪徒满意地看了看背靠栅栏的图兹克,头也不回地跟上耗子帮的队伍。

“我们的救星!”

“小英雄!”

图兹克吐了口唾沫。

当天傍晚,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来到村里。这队外貌凶狠的骑手来自芬·艾斯普拉附近的要塞。蹄声沉重,马儿嘶鸣,武器叮当作响。他们问起时,村长和其他农夫说了一通谎话,给这些追兵指了条错路。没人向图兹克打听。幸好没有。

等从牧场回来,走进自家园子时,图兹克听到了说话声。他听到赶车人扎格巴的双胞胎女儿正在叽叽喳喳,听到邻居家小孩扯着假嗓子学人讲话。还有米莱娜的声音。他们在玩过家家吧, 他心想。等他绕过柴棚,却立刻呆住了。

“米莱娜!”

他的掌上明珠、唯一在世的女儿米莱娜将一根木棍斜挎在背后,就像背着一把剑。她放下了头发,把一根小公鸡的羽毛黏在羊毛帽上,又把她母亲的手帕系在脖子上,打了个古怪又花哨的结。

她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图兹克从没打过自己的女儿。从没动过手。

那是头一次。

闪电在地平线上闪耀,雷声轰鸣。一阵狂风吹皱了缎带河的水面。

风暴就要来了,米尔瓦心想,风暴之后就是雨水。苍头燕雀没弄错。

她催马前行。要想在风暴到来前追上猎魔人,她必须加快速度了。

(1) 狩猎术语,指公鹿的双角上共有十四个分叉。

我这辈子见过许多军人。我认识元帅、将军、指挥官和总督,结识过许多场战役和战斗的胜利者。我听过他们的故事和回忆。我见过他们凝视地图、在上面画出五颜六色的线条、制订计划、思考战略的样子。在纸上的战争中,一切都能正常运作,一切都清晰无误,一切都秩序井然。“这是必须的,”那些军人向我解释道,“军队的纪律和秩序高于一切。没有纪律和秩序,军队根本不可能存在。”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现实中的战争是那么奇怪——我曾亲眼见证过不止一场战争!——现实中的战争比着火的妓院更没纪律,更没秩序。

——《诗歌的半世纪》,丹德里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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