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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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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护理员的工作很适合我。你甚至可以说,它带出了我最好的一面。但有些人天生不是这块料,对他们来说,整件事完全就是煎熬。可能他们开始的时候也很积极,但随之而来却是长时间与痛苦和忧虑相伴的生活。或迟或早,总会有捐献者撑不过来,哪怕是,比如说这只是第二次捐献,没人料到会有并发症。当捐献者就像这样毫无征兆地完结时,无论事后护士怎么说,或是收到一封写得多么好的信,说他们确信你已经能做的都做了,要继续好好工作云云,都不会让你感觉任何不同。至少一段时间里,你会意志消沉。我们中有些人很快能学会如何应对。但其他人——比如就像劳拉——他们始终学不会。

还有孤独。你成长的过程中,身边始终有人群围绕,你只懂得这样生活,突然之间你成了护理员。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你一个人开车驶过全国,一个又一个康复中心,一家又一家医院,匆匆在旅途中找地方过夜,没有人可以向他诉说你的担忧,也没有人跟你一同欢笑。偶尔你会碰上熟识的学生——一个护理员或是捐献者,你认出是从前的旧相识——可是永远都没时间。你总是来去匆匆,再不然就是筋疲力尽,没办法好好谈话。要不了多久,这些漫长的工作时间、旅行、断断续续的睡眠,都会侵入你的身心,变成你的一部分,从你的体态、你的眼神、你的言谈举止,人们都能看得出。

我并不是声称自己对这一切完全免疫,但是我已经学会了应对这些情况。可是有些护理员,他们全部的仪态都显得自暴自弃。你看得出其中很多人只是机械地应付,等待着某一天,有人告诉他们可以停下,去当捐献者吧。同样,很多人一步入医院就会明显地瑟缩,这也让我很受不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白大褂说话,他们没办法鼓起勇气替他们的捐献者说话。这就难怪出问题的时候他们会感觉受挫,充满自责。我尽量不让自己讨人嫌,但我也想出办法,在需要的时候让人能听得进我说的意思。情况不好的时候,当然我会难过,但至少我可以感觉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往长远考虑。

就连那份孤独,我其实也已经渐渐开始喜欢上了。这倒不是说我不期待到年底我做完这一切之后,能够多得到一些陪伴。可我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钻进我的小汽车,知道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我就只有长路、灰色的天空和自己的白日梦为伴。如果我在某个小镇上,有几分钟空余时间,我很喜欢四处闲逛,看看商店的橱窗。在这里我的起居室里,我有四盏台灯,每个颜色都不相同,但款式一样——都有棱纹灯臂,可以任意折弯。所以我可以找间商店,看看橱窗里还有没有像这样的灯——倒未必买,只是跟我自家的比较一番。

有时候我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意外碰到我认识的人,反而会吃一惊,需要一点时间调整。那天早上就是这样,我在服务区走过风口里的停车场看到劳拉在一辆停着的车里,坐驾驶位,眼神空洞地望着前面的车道。我离她还有一点距离,尽管我们自从农舍分开以来,已经七年没见,但刹那间我有种冲动想无视她,继续朝前走。我知道这反应很奇怪,因为她曾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之一。正如我所说,可能部分原因在于我不喜欢被人撞破我的白日梦。但同时我猜想,当我看到劳拉像那样瘫倒在车里的时候,我立刻就看出,她已经变成了我刚刚描述过的那种护理员,一部分的我只是不想知道更多烦恼。

但是当然,我还是朝她走了过去。一阵冷风迎面吹过来,我朝她走去,她把车停得距离其他车辆很远。劳拉穿着一件没形没状的蓝色风雨衣,她的头发——比从前短了很多——都粘在额头上。我敲了敲她的车窗,她并没有惊诧,过了这么多年又见到我,她甚至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就好像她一直坐在那里等待着,如果等的具体不是我,那么也是一个多少与我相似的旧日相识。现在我出现了,她第一个念头仿佛是说:“终于来了!”因为我看到她的肩膀动了一下,仿佛叹了口气,随后她毫不犹疑地立即探身为我打开了车门。

我们谈了大约二十分钟:直到不得不走了我才离开。谈的多半是她的事,她多么疲惫,某一个捐献者多难搞,她多么讨厌哪个护士或是医生。我期待着那个总是带着恶作剧的笑容,机灵话忍不住往外迸的旧日劳拉能够偶尔闪现,但却一点也没有。她讲话比从前更快了,虽然她好像见到我很高兴,但我有时候觉得,如果碰到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人,也没什么不同,只要她能够说说话就成。

也许我们俩都觉得提起旧日会带来一些危险,因为很长时间我们都避免提到从前。可是最终,我们却不由自主地谈起了露丝,几年前劳拉在一间诊所碰到过她,那时候露丝还在做护理员。我开始问她关于露丝的情况,但她总是不肯讲,最后我对她说:

“你瞧,你们肯定谈过几句什么吧。”

劳拉长叹一声。“你明白的,”她说,“我们俩都赶时间。”然后她又说:“反正,我们在农舍最后分手的时候已经算不得好朋友了。所以说也许我们并没有很高兴见到对方。”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跟她闹翻了,”我说。

她耸耸肩。“没什么大不了。你记得当时她那副样子。你走了之后,要说她有变化,就只是更过分了。你知道的,对谁都颐指气使。所以我一直躲着她,仅此而已。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什么的。这么说来你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她?”

“没有。真奇怪。我一眼都没有瞥到过她。”

“没错,真奇怪。都以为我们这些人肯定经常能碰到呢。我看到过汉娜几次。还有迈克尔·h。”然后她又说:“我听到有传言,说露丝第一次捐献很不好。只是传言而已,但我听过不止一次。”

“我也听说过,”我说。

“可怜的露丝。”

有一会儿两人都没讲话。然后劳拉问:“这是真的吗,凯西?他们现在让你自己选捐献者了?”

她问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人有时候那样,带有指责的语气,所以我点头说道:“不是每次都行。但有几个捐献者我照顾得很好,所以没错,我时不时可以自己挑选护理对象。”

“如果你能自己选的话,”劳拉说,“那你干吗不给露丝当护理员呢?”

我耸了耸肩。“我想过的。但我说不准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劳拉看起来有点迷惑。“可你跟露丝,你们俩当初多好呀。”

“是呀,我想是的。但是跟你一样,劳拉。我和她到最后也算不上好朋友。”

“噢,可那是当初的事了。她过得可不好了。我听说她跟护理员也总是处不好。他们不得不给她换了好几个护理员。”

“一点不奇怪,真的,”我说,“你想得出吗?给露丝做护理员?”

劳拉笑了,有一秒钟她眼神中浮现出一丝生气,我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讲俏皮话了。可是随后那闪光就熄灭了,她仍是坐在原地,满脸疲惫。

我们又谈了一小会儿,关于露丝的问题——具体就是某个女护士好像总是跟她过不去。后来到了我该走的时候,我伸手去开门,一面对她说下次再碰到我们要多聊聊。但这时两人谁都不曾提起的一件事却如鲠在喉,我想,两人都觉得这样就分手很不对劲。事实上,现在我很确信,在当时,两人脑海中想到的词句都几乎是完全一样的。然后她说:

“太奇怪了。想想看,一切都不在了。”

我从座位上转身,重新回头面对着她。“是啊,真的太奇怪了,”我说,“真不敢相信就再也没有了。”

“多奇怪啊,”劳拉说,“我以为现在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同。然而并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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