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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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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玄武书房三年,岸边绿却是第一次踏进坐落在角落的副楼。刚进楼里,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岸边对气温和灰尘都过敏,如果体感温度突然变化,或是进入打扫得不够仔细的房间,就会不停地打喷嚏和流鼻涕。玄武书房的副楼里充满了过敏源。推开玄关的厚重木门,昏暗的走廊里充满了冷飕飕的空气,还充斥着图书馆特有的陈旧纸张的霉味。

与现代感十足的主楼简直是两个世界。真的是这里没错吗?岸边有些不安。并非不知道副楼的存在,但她一直以为这里只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库房,因为这栋木结构的西式建筑实在是太过古旧了。

然而实际进到里面,却发现副楼虽然古旧,却洋溢着生命力。不管是木地板,还是走廊尽头的楼梯扶手,都变成了深沉的焦糖色。墙壁以白色灰浆粉刷,高高的天花板呈现线条流畅的拱形结构。岸边那敏感的鼻子还在隐隐发痒,但走廊里却不见棉絮状的灰尘,看得出每天都有人往来于此。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吗?”

她朝着走廊的一端轻呼。

“什么事?”

突然从身边传来声音,岸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往旁边看去。只见入口处的墙上有扇小窗,一个门卫模样的大叔从窗口探出脸来。由于光线昏暗,外加心情紧张,方才完全没有注意到。窗户玻璃上贴着一张已经变色的纸,上有“传达室”三个手写大字。窗户那头是一间小屋子,看样子大叔正吹着电风扇看电视。

主楼的门厅里有金属制的接待台,笑容满面的女接待员迎接着到访的客人。真是天壤之别。岸边在心里暗自感叹,正要开口向门卫自报家门。

“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大叔便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右手,“二楼,二楼。”

关上窗户,大叔在小屋里继续看起电视来。

岸边决定照大叔所说去二楼。她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若是走在本馆的地砖上,八厘米高跟鞋发出的声音还算清脆悦耳。而副楼的木地板却只能发出闷响,像小鸟在啄食一样。

每当岸边移动重心,楼梯就会吱嘎作响。难道是我胖了?腰围倒是没有变,不过这段时间因为压力太大,吃了好多甜食。岸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二楼看起来比一楼稍显明亮。好几扇门一字排开,仅有一扇敞开着,岸边朝着那扇门走去。

靠近了一看,才发现门并不是开着,而是整个被卸掉了。室内书架林立,所有的办公桌都被堆成山的纸张埋没了。岸边又连续打了三个喷嚏,犹豫着不敢进去。因为不用细看也知道这里简直是尘埃的巢穴,而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到奇怪的呻吟。

“啊——唔——啊——唔!”

那声音十分低沉,持续不断。这里难道养着一只即将分娩的老虎吗?

“哎呀,总算等到你了。”

背后传来招呼声,战战兢兢地窥视着室内的岸边吓得尖叫一声。回头一看,刚才还空荡荡的走廊里站着个女人,约摸五十多岁,瘦瘦的,戴着眼镜,总觉得有些神经质。

“那个,我……”

“是是,我知道。”

岸边的自我介绍又一次被打断。女人径直从岸边身旁走过,进入房间,穿行在纸山之间。

“主任!马缔主任!”

仿佛在回应女人的呼声一般,呻吟停止了。片刻之后,房间最里面的纸山轰然倒塌,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我在这里。怎么了,佐佐木女士?”

站起身的男人脸上,残留着纸片的印记,看样子刚才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人同样体型消瘦,与名叫佐佐木的女人不同,看上去有些邋遢。衬衫皱皱巴巴,头发好像是天然卷,既茂密又蓬乱。

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吧,岸边心想。他那头像是经历了爆炸的乱发里,星星点点地混杂着白发。不过,这个年纪却如此不修边幅,说不过去吧。就因为这种家伙当主任,玄武书房的辞典编辑部才会被职员们在背后说成“光晓得吃纸的蛀虫”。

这男人身上没有丝毫主任的威严。他伸手在桌上搜寻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了眼镜戴上。这时他才注意到岸边,又伸手在桌子上搜寻起来。

到底在干吗啊?岸边不知道是该主动问候呢,还是不去干扰他比较好,只好向佐佐木投去询问的目光。佐佐木也不催促男人,俨然一副达到了忘我境界的表情默默地站着。岸边无可奈何,只好等着男人行动。

“有了!”

男人开心地说着,手持银色的名片夹,向岸边走来。为了绕开已经侵占了地板的纸山,又花了一点儿时间。

“初次见面,我是马缔光也。”

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

股份制公司玄武书房 辞典编辑部

主任 马缔 光也

站在眼前的马缔,个子挺高。马缔略弯着腰注视着岸边,眼镜后面的双眸虽然带着几分惺忪,却又黑又亮。

岸边急忙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夹——就职的时候一咬牙买下的爱马仕茶色小皮夹,里面装着刚印好的名片。

“我是岸边绿,从今天起正式调到辞典编辑部。请多多关照。”

岸边心想,竟然和同家公司的同事交换名片,真是闻所未闻。可佐佐木并没有递出名片,只是口头上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佐佐木,主要在隔壁的资料室办公。”

我就说嘛,主任果然是个怪人。岸边放心了,一面跟佐佐木打招呼,一面把名片夹塞回口袋。

辞典编辑部里没有其他人。原以为是外出洽谈业务了,一问才知道专职人员只有马缔、佐佐木和岸边三人。

“另外还有辞典的主编松本老师和特聘的荒木先生。”

马缔微笑着说。只有三个员工的部门,主任简直就是形同虚设嘛!尽管如此,马缔却总是笑眯眯的。真是个没有野心的男人,岸边心想,不由得有些轻视他。本来就没什么干劲,现在越发泄气了。调动之前被告知要参与“重大企划”,可这简直就跟流放没差别嘛!

难道是我犯了什么错?

岸边又思考起这个纠结了无数次的问题,心情阴郁起来。

进入公司之后,岸边在面向女性读者的时尚杂志northernbck编辑部里度过了三年时光。在以二十多岁女性为目标的时尚杂志这个领域,各家出版社都铆足了劲儿。即便如此northern bck在同类刊物中也销量领先。作为玄武书房的明星部门,northern bck编辑部是名副其实地星光闪耀。

岸边自学生时代起就爱读这本杂志,当初得知被派到这个部门她格外开心。向打扮时尚的前辈们学习,时刻关注最新流行趋势,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穿戴时尚品牌。因为,若是没有实际穿上身,便无法真正了解名牌服饰的出类拔萃之处。

校对完最终稿,无论多么疲惫,回家后都绝不怠慢护肤;为了准备采访,连无聊透顶的艺人自传也读得烂熟;即使大学同届的男朋友丢下一句“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便分了手,也毫不气馁地投身于工作。

为什么要把我调动到辞典编辑部?为什么要把我流放到距离华丽舞台最为遥远的地方?从此与访日好莱坞明星的专访或巴黎时装发布会后台的模特儿大乱斗彻底无缘。

两个部门的距离简直就像从地球到巨蟹座星云一样遥远。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完全没头绪。

心中惶惶不安。

马缔和佐佐木丝毫没有察觉岸边的心境,悠闲地交谈着。

“刚才你呻吟得很厉害呢。”

“是吗?说起来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到了提交二校的日子,却突然发现校稿里混着一些不是正体字的字体。”

“哎呀,就算是梦也很讨厌啊。”

“真是个噩梦。”

正体字?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唯一明白的是他们的谈话内容和节奏都脱离了现实世界。岸边畏畏缩缩地插话:

“请问,我该做什么呢?”

在以前的编辑部,大家都主动发现工作。但是杂志和辞典相去甚远,如果不清楚编辑工作的流程,那么在编辑部里根本无法动弹。

然而马缔的回答却是一句:“不急,你慢慢来就好。”

岸边有些沮丧,难道他对我不抱任何期望吗?但看样子,马缔并没有刁难她的意思。

马缔一脸认真地补充道:“今晚要给岸边小姐开欢迎会。硬要说的话,请在六点之前把肠胃和肝脏的功能调整到最佳状态,这就是岸边小姐今天的使命。”

“你的个人物品都送过来了,放在那边。”

佐佐木指着房间角落。从northern bck编辑部送过来的几个纸箱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墙角。

“你可以随意挑选中意的办公桌,如果需要帮忙就叫我。”

说完,佐佐木离开了编辑部,大概是回隔壁的资料室了。也许佐佐木料到马缔没法正常地迎接新人,于是一直留意着岸边什么时候到。虽然她不够亲切,但看样子人不错。

不过,要我选“中意的办公桌”……环视编辑部,岸边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有哪张桌子上不是堆满了纸和书。

马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桌上层层叠叠地堆着貌似校样的纸张,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堆在电脑上的资料像屋檐般伸展着,电脑被压得难受地蜷缩着身子。桌子周围的地板上书堆得老高,几乎快要挡住坐在椅子上的马缔,简直就像要塞或是冬眠兽类的巢穴。

岸边透过书本堡垒的缝隙窥视马缔。他的转椅上系着一块古旧的花布坐垫。

该怎么称呼马缔呢?岸边有些踌躇。在这间只有岸边和马缔两人的办公室里,若是称呼“主任”,未免有些傻气。

“马缔先生。”

“是。”

马缔从书本上抬起视线。那是一本印着象形文字的书,类似于雕刻在埃及古代神殿上的文字。他只是在欣赏而已吧?不会真是在读吧?岸边有些退缩,不好意思开口问“用哪张桌子比较好”这种无所谓的问题了。

马缔抬头看着岸边,老老实实地等她开口。

“请问什么叫正体字啊?”

岸边突然间换了个问题,立刻又后悔了。这一定是与辞典相关的术语吧?马缔似乎是个怪人,虽说看起来一本正经,但说不定很容易动怒。搞不好他会觉得怎么调来个派不上用场的新人,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因而大发雷霆。

然而与她的预料相反,马缔以温和的态度回答道:

“一般是指基于《康熙字典》的正规字体。”

完全没懂,而且还出现了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单词,他说基于什么来着?或许是察觉到岸边的困惑,马缔把书放在膝头,从手边的纸堆里抽出一张,在背面写起来。

“比如,用电脑输入‘揃’这个字,一般会出现‘揃’这种写法。然而,实际上印刷出版的小说或是辞典却几乎都使用‘揃’。这是因为在校样阶段,印刷厂会遵循编辑部的指示把汉字修正为正体字。‘揃’是正体字,而‘揃’则是所谓的俗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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