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永恒的边缘 > Part 2缺陷(1961―1962年) 第十一章

Part 2缺陷(1961―1962年) 第十一章(1/2)

目录

前往“电气餐厅”和拉里·马维尼共进午餐时,乔治非常担心。乔治不知道马维尼为何要和他见面,但出于好奇,他还是同意了。两人年纪相仿,都在做高层的助理:拉里是空军参谋长柯蒂斯·勒梅的助理。但他们的上司却互不相让:肯尼迪兄弟不信任军方。

拉里穿着空军中尉的制服。他一副军人模样,胡子刮得非常干净,头发剃得很短,领带系得很紧,鞋擦得锃亮。“五角大楼方面痛恨种族隔离制度。”他说。

乔治扬起眉毛。“真的吗?我以为军队历来不愿信任持枪的黑人。”

拉里举起手以示安慰:“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首先,这只是个姿态,军队看重的是实际的需要:从独立战争以来,黑人参加了合众国的每一次战争。其次,种族隔离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五角大楼需要各种肤色的青年服役。我们无法接受种族隔离造成的低效和花费:两种厕所,两种营房,本该并肩作战的人之间的偏见和恨意。”

“好,我相信你说的。”乔治说。

拉里吃了口烤奶酪三明治,乔治舀了勺墨西哥辣肉酱。拉里说:“看来赫鲁晓夫已经达到他在柏林的目的了。”

乔治知道这才是午餐真正的话题。“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和苏联打仗了。感谢上帝!”

“肯尼迪临阵退缩了,”拉里说,“东德政权原本就快要垮了。如果总统采取更强硬路线的话,那里本来很可能会发生政变。但那道墙挡住了涌向西方的难民,这样苏联就可以在东柏林为所欲为了。我们的西德盟友对此非常气愤。”

乔治吹了声口哨:“无论如何,总统避免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以加强苏联的统治为代价,这根本算不上是胜利。”

“这是五角大楼的看法吗?”

“差不多吧。”

军方的人肯定都那么看,乔治生气地心想。他现在明白了:马维尼来这里是希望向他表明五角大楼的立场,希望乔治能够给予支持。他告诉自己,我应该高兴才对,这意味着人们已经把我看作是鲍比核心团队的一员了。

可他不能任由别人攻击总统:“我本以为还能指望得上勒梅将军呢,人们不是都叫他‘炸弹客’勒梅吗?”

拉里皱起眉,即便觉得这个绰号可笑,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乔治觉得整天叼着根雪茄的傲慢老头配上这个绰号简直可笑极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爆发核战争,最后剩下两个美国人和一个苏联人的话,那还是美国赢了。”

“我从没听他这样说过。”

“肯尼迪总统告诉他:‘你最好希望剩下的两个美国人是一男一女。’”

“我们必须更强势些,”拉里开始变得恼怒,“我们已经失去了古巴、老挝和东柏林,而且很可能再失去越南。”

“你觉得我们会拿越南怎么办?”

“派军队过去。”拉里张口就来。

“我们不是已经往越南派了几千个军事顾问了吗?”

“那还远远不够。五角大楼一次次向总统提出建议,让他把战斗部队派往越南。但他似乎没这个胆量。”

乔治觉得这种说法很不公平,他对此很是恼火。“肯尼迪总统不缺勇气。”他反驳道。

“那他为什么不对越南的共产党人发起进攻?”

“他吃不准我们会不会赢。”

“他应该向经验丰富的将军们取取经。”

“真是这样吗?进攻猪湾的愚蠢建议不正是那些将军们提的吗?如果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将军真的有经验,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总统由古巴流亡者进行的那次攻击一定会失败呢?”

“我们告诉他要实施空中掩护——”

“拉里,别硬撑了,猪湾事件的前提是避免把美国人卷入进去,怎么能空中掩护呢?形势变糟以后,五角大楼想派海军陆战队前去补救,但肯尼迪兄弟却怀疑起了你们的动机。你们让总统卷入一场由流亡者进行的注定失败的入侵,是因为你们想逼他派军队过去。”

“事实并非如此。”

“也许吧,但他认为你们现在想用同样的办法让他卷入越南这个泥潭,决定不被你们愚弄第二次。”

“看来他是因为猪湾事件对我们怀恨在心了。乔治,认真点儿,仅仅因为不想被军方愚弄就能任由越南走向赤化吗?”

“当然不能任由越南走向赤化,但也不是只有战争这一种方法。”

拉里放下刀叉。“要来些甜点吗?”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乔治不会成为五角大楼的游说者。

“谢谢你,不用上甜点。”乔治说。乔治加入鲍比的团队是为了争取正义,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拥有和一般美国人同样的权利。和亚洲的共产主义作斗争还是留给别人去干吧。

拉里的脸色变了。他朝餐厅那头挥了挥手。乔治回过头,突然间被吓了一大跳。

拉里正在向玛丽亚·萨默斯挥手。

玛丽亚没有看见他。她已经把脸转向与她同来的一个白人女孩了。

“那是玛丽亚·萨默斯吗?”乔治满心疑惑地问。

“是的。”

“你认识她吗?”

“我们是芝加哥大学法学院的同窗。”

“她来华盛顿干什么?”

“说来很有趣。玛丽亚应聘白宫新闻办公室的一个职位失败了,但应聘的人没去就职,于是他们又找上她了。”

乔治非常激动。玛丽亚也在华盛顿——而且会一直在华盛顿上班!他决定在离开餐厅之前和玛丽亚搭上话。

他突然想到,也许可以从拉里这儿知道更多玛丽亚的事情。“你在法学院和她约会过吗?”

“没,她只和有限的几个有色人种出去约会过。她是那种冰美人。”

乔治没把这种说法当回事。对一些男人来说,对他们说不的女人都是冰美人。“有没有对她来说比较特殊的人?”

“有个人和玛丽亚约会了一年,但因为玛丽亚一直没肯和他上床而甩了她。”

“这并不奇怪,”乔治说,“她来自一个非常正统的家庭。”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一起参加了自由之行运动,我和她聊了很多。”

“她很漂亮。”

“没错,她的确很漂亮。”

两人平分付了账单。出去经过玛丽亚的餐桌时,乔治停下脚步跟她打了声招呼。“欢迎来华盛顿。”他说。

玛丽亚热情地笑了。“你好,乔治,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碰到你。”

拉里说:“玛丽亚,我刚刚还在跟乔治说你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是个出了名的冰美人呢。”说完拉里大声笑了起来。

这只是个男生们爱开的玩笑,没什么稀奇,但玛丽亚脸红了。

拉里走出餐厅,但乔治留了下来。“玛丽亚,很抱歉他这样说,这让我很不好意思。这样说很没风度。”

“谢谢你,”玛丽亚指着边上的女孩说,“这是安东尼娅·卡贝尔,她也是个律师。”

安东尼娅瘦削、严肃,头发紧紧束在脑后。“很高兴认识你。”乔治说。

玛丽亚对安东尼娅说:“在阿拉巴马时,我差点被种族隔离主义者的撬棒砸中,乔治为了保护我弄折了胳膊。”

安东尼娅很受触动。“乔治,你是个真正的绅士。”她说。

乔治知道两个女孩正要离开:她们的账单在桌上的茶托里,压在几张纸币下面。他问玛丽亚:“我能陪你走回白宫吗?”

“当然可以。”玛丽亚说。

安东尼娅说:“我要去一下药店。”

三人走进华盛顿初秋的微风中。安东尼娅挥手说再见,乔治和玛丽亚向白宫走去。

穿过宾夕法尼亚大街时,乔治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玛丽亚。玛丽亚穿着漂亮的黑色雨衣,雨衣里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作为一名经常要参加白宫活动的政府雇员,她的穿着比较正式,但难掩脸上温暖的笑容。她相貌标致,鼻子和下巴都很小巧,棕色的大眼睛和柔软的嘴唇非常迷人。

“我和拉里在越南问题上发生了争论,”乔治说,“我觉得他是想让我通过非正式渠道把军方的想法传达给鲍比。”

“应该是的,”玛丽亚说,“但总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对五角大楼让步。”

“你怎么知道?”

“今晚他将发表演说,告诉国民我们在外交政策上是有界限的。我们不可能纠正所有错误,也不可能避免所有不幸。我刚写好这次演讲的新闻稿。”

“很高兴他能如此强硬。”

“乔治,你没听到我说了什么吗?我写的新闻稿!你不明白这有多了不起吗?以前只有男人才能写白宫的新闻稿,女人只有把稿子打出来的份!”

乔治焕发出笑容。“祝贺你。”乔治很高兴能和玛丽亚重新在一起。两人很快恢复了友谊。

“我一回到白宫就会知道人们对新闻稿的想法。司法部的情况怎么样?”

“自由之行运动似乎取得了成效,”乔治热切地说,“很快跨州的长途车都会钉上这样的标语:‘无论何种种族、肤色、宗教、国籍都可以乘坐。’车票也会印上这句话。”乔治对取得的成果非常自豪。“你看怎么样?”

“非常棒。”但玛丽亚很快抛出了关键问题,“这条法令是强制的吗?”

“那要看我们这些司法部的了。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付出的都多。我们好几次驳回了密西西比州和阿拉巴马州当局的判例。其他州的许多城市已经作出让步,开始执行司法部的法令。”

“很难相信我们真的赢了。种族隔离主义者的卑鄙手段似乎永远使不完。”

“选民登记是我们的下一场战役。马丁·路德·金希望在今年年末把南方黑人选民的数量提高一倍。”

玛丽亚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让南方各州难以违抗的新民权法案。”

“我们正致力于起草这部法案。”

“你是不是说鲍比·肯尼迪是民权运动的支持者?”

“当然不是。一年前他甚至没考虑颁布什么民权法令。但鲍比和总统很不喜欢白人在南方各州施以种族暴力的那些现场照片。这些照片出现在世界各大报纸的头版,让肯尼迪兄弟面子上很难看。”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地缘政治。”

“是的。”

乔治想约她出来,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他先要尽快斩断和诺琳·拉蒂默之间的恋情:既然玛丽亚已经到了华盛顿,他和诺琳之间就没前途可言了。但他觉得自己先得同诺琳了断才能和玛丽亚约会。若非如此就是对两位女性的欺骗。不会耽搁太久:没几天他就能见到诺琳了。

乔治和玛丽亚走进白宫西翼。黑人在白宫并不常见,遇到的每个人都盯着他们看。两人走进新闻办公室。乔治惊讶地发现新闻办公室空间狭小,挤满了桌子。七八个职员正专心致志地用灰色雷明顿打字机和几排闪着灯的电话机忙着各自的工作。隔壁房间传来电传打字机的咔嗒声,这种咔嗒声时而会被代表重要情报的铃声打断。乔治看到里头还有间办公室,他想那应该是新闻办公室主任皮埃尔·萨林杰的办公室。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没人闲聊或向窗外看。

玛丽亚把乔治带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向他介绍正在邻桌打字的三十来岁的红发女郎:“乔治,这是我的朋友内莉·福德汉姆小姐。内莉,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啊?”

内莉还没来得及回答,萨林杰就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了。他个子矮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欧式西服。肯尼迪总统正和他在一起。

总统对所有人笑了笑,他对乔治点点头,然后对玛丽亚说:“你就是玛丽亚·萨默斯吧?”他说,“你写的新闻稿非常棒——条理清楚,重点突出。做得很不错。”

玛丽亚高兴得涨红了脸。“总统先生,谢谢你。”

总统似乎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来这儿之前你在干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玛丽亚。

“我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读书。”

“你喜欢在新闻办公室的工作吗?”

“当然,这份工作非常令人兴奋。”

“你的工作做得很棒,继续努力。”

“我会尽上全力的。”

总统走出了办公室,萨林杰紧随在后。

乔治忍俊不禁地看着一脸茫然的玛丽亚。

过了许久,内莉·福德汉姆说话了:“他只要在这儿一站,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玛丽亚看着她。“是的,”她说,“刚才我就是这种感觉。”

玛丽亚有点孤独,但非常高兴。

她喜欢在白宫工作,身处这些聪慧、诚挚、只想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人们中间。她觉得在白宫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她知道自己必须和偏见作斗争——对女人以及黑人的世俗偏见——但她相信自己可以用智慧和决心超越这种偏见。

她家有不信邪的传统。玛丽亚的祖父索尔·萨默斯从阿拉巴马州的各各他步行到芝加哥,途中因为“流浪”被捕,在一座煤矿里服了三十天的劳役。在那儿,他看见有人因为企图逃跑而被棍棒活活打死。三十天后他没能获释,他跟煤矿的管理人讲道理,反而被暴打了一顿。他冒着生命危险逃出煤矿,历经千辛万苦抵达芝加哥,后来成了伯利恒福音教会的牧师。已经八十岁的他现在处于半退休状态,还时不时在教堂讲道。

玛丽亚的父亲丹尼尔读了黑人大学和法学院。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里,他在芝加哥大多数人连张寄信邮票都买不起的南部郊区开了间律师事务所。玛丽亚经常听他回忆起客户们用各种各样的东西付给他律师费的事情:手工做的蛋糕,后院养的鸡孵出的鸡蛋,有时客户还会给他剃个头,做做木工什么的。罗斯福的新政使经济有所起色以后,他才成为芝加哥最有名望的黑人律师。

因此玛丽亚并不害怕逆境。但她的确很孤独。周围所有人都是白人。祖父萨默斯经常说:“白人没什么过错,他们只不过不是黑人。”她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人即使整天在外面闲逛也不会被当作“流浪汉”,他们对阿拉巴马州直到1927年还在把黑人送往劳役营视而不见。如果她和周围的同事们提起这种事,他们只会怜悯地看上她一阵,然后回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她知道他们觉得她是在夸大其词。白人们觉得谈及偏见的黑人和抱怨病痛的病人一样讨厌。

她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乔治·杰克斯。男孩再怎么有吸引力,一个正经的女孩也不该主动去追,但她一到华盛顿就想去找乔治。她很清楚自己见了乔治该说些什么。自从两年前和弗兰克·贝克尔分手以后,乔治是她遇见过的最能让她倾心的男人。如果弗兰克向她求婚她肯定会答应,但弗兰克不想受婚姻的束缚,只想和她上床,她只能选择和弗兰克分道扬镳。当乔治和她一起走回白宫的时候,她以为乔治一定会提出约会,但乔治却没有约她,这让她非常失望。

玛丽亚和两个黑人姑娘租了一套公寓,但和她们毫无共同点。另外两个女孩都做秘书,只对时尚和电影感兴趣。

玛丽亚习惯了被视作异类。大学里很少有黑人姑娘,法学院里更是只有她一根独苗。现在她是白宫里除清洁妇和女厨师之外的唯一黑人女雇员。她从不为此而抱怨: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善。但她却感到非常孤独。

遇见乔治后的第二天早晨,她正在办公室里研究菲德尔·卡斯特罗最新发表的演讲,从中寻找新闻办公室也许用得上的素材。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有个男人在电话里问她:“想去游泳吗?”

对方的波士顿口音听起来很熟悉,但玛丽亚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是哪位?”

“我是戴夫。”

打电话来的是总统的私人助理戴夫·鲍尔斯,人们常称他为总统的第一伙伴。玛丽亚和他说过两三次话。戴夫和玛丽亚在白宫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和蔼可亲。

但戴夫的提议却让玛丽亚大吃一惊。“去哪儿游泳啊?”她问。

戴夫笑了:“当然是白宫。”

玛丽亚知道在总统办公室和西翼之间的西走廊有个游泳池。她没见过那个游泳池,但知道游泳池是为罗斯福总统而建的。她听说因为严重的背伤,肯尼迪每天至少要游一次泳。

戴夫说:“我还叫上了别的女孩子。”

一提到游泳,玛丽亚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头发。大多数坐办公室的黑人妇女都戴着假发或头套。白人和黑人都觉得黑人的自然卷和办公室里的气氛格格不入。这天玛丽亚就把头发梳成了蜂巢型,外面套上了一个头套,假发经过处理,模仿了白人妇女顺滑笔直的发质这不是什么秘密:每个看见她的黑人妇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戴夫这样的白种男人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她怎么能下水游泳呢?如果头发弄湿的话,玛丽亚精心打理的这个发型就全毁了。

玛丽亚非常局促,不知该对戴夫怎么说。但她很快找了个理由。“我没带泳衣。”

“这里有泳衣,”戴夫说,“我正午去接你。”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玛丽亚看了看表,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她该怎么办?她可以从容地在浅水区游泳,不把头发弄湿吗?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说在点子上。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们请她去干什么。她还想知道总统届时会不会在场。

她看着邻桌的内莉·福德汉姆。内莉为白宫工作十年了,至今仍未婚。她曾经私下里告诉玛丽亚自己在几年前失恋了。加入白宫以后,内莉给了玛丽亚很大帮助。这时内莉一脸好奇。“‘我没带泳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邀请去总统的游泳池游泳,”玛丽亚说,“我应该过去吗?”

“当然要去!但回来以后一定要把在那儿的所见所闻告诉我。”

玛丽亚压低嗓门说:“他说那里还有几个别的女孩子,你说总统会在那儿吗?”

内莉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才继续说,“杰克·肯尼迪喜欢在漂亮女孩子的簇拥下游泳吗?不喜欢才怪!”

玛丽亚仍然不知道该不该去。这时她想起了拉里·马维尼给自己起的“冰美人”的外号。她觉得受到了侮辱。她才不是什么“冰美人”呢!二十五岁还是个处女,只是因为她还没遇见能真正把身体和灵魂相托付的男人,但她并不古板。

戴夫·鲍尔斯出现在门口:“可以走了吗?”

“噢,来了。”玛丽亚说。

戴夫·鲍尔斯领着玛丽亚经过玫瑰园的边缘走到游泳池门口。另两个女孩同时也到了。她们俩都是白宫的秘书,玛丽亚以前见过她们几次,每次两人都待在一起。戴夫给她们作了介绍:“这是珍妮弗和杰拉尔丁,叫她们珍妮和杰莉就好了。”

女孩们把玛丽亚带进换衣间,挂钩上挂着十来件泳衣。珍妮和杰莉很快把身上的衣物脱下。玛丽亚注意到两个女孩的身材都很棒。她不常见到裸体的白种女孩。珍妮和杰莉虽然都是金发,但阴毛都是深色的,呈现整齐的三角形。玛丽亚很想知道她们是不是用剪刀修整过。她从来没想过要用剪刀修剪阴毛。

换衣间里都是用棉布制成的连体式泳衣。玛丽亚没有选鲜艳的颜色,而是选了件中规中矩的深蓝色。穿上泳衣以后,她随珍妮和杰莉走到泳池边。

三面墙上画着描绘加勒比海风景的油画,画里有棕榈树,也有远航的帆船。另一面墙上挂着镜子,玛丽亚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穿着泳衣的模样。除了屁股大了点,自己不怎么显胖,她心想。深蓝色泳衣和她的深棕色皮肤也非常相衬。

玛丽亚看见游泳池一边的桌子上放着饮料和三明治。她非常紧张,没胃口去吃这些东西。

戴夫坐在游泳池边,裤脚卷起,光脚在池水里滑水。珍妮和杰莉高声说笑,在泳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玛丽亚坐在戴夫对面,把脚试探地伸进了池水。游泳池的水和洗澡水一样温热。

没几分钟,肯尼迪总统出现了,玛丽亚不禁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总统穿着平时穿的黑西装和白衬衫,戴着条非常窄的领带。他站在游泳池边,对姑娘们微笑。玛丽亚闻到总统身上发散出一股可人的柠檬古龙水味。肯尼迪总统问她们:“能让我加入吗?”好像这是她们的泳池,而不是他的。

珍妮说:“当然可以,快下来吧!”见到总统,珍妮和杰莉并不吃惊。玛丽亚推测她们不是第一次和总统一起游泳。

他走进换衣间,换了套蓝色的泳衣。总统身材瘦削,皮肤黝黑,也许是因为经常在海恩尼斯港科德角度假别墅经常荡舟,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他坐在游泳池边,然后轻柔地滑入水中。

肯尼迪总统游了几分钟。玛丽亚不知道母亲会怎么说。母亲一定不会同意她和任何一位总统以外的已婚男人一起游泳。但在白宫,在戴夫·鲍尔斯以及珍妮和杰莉面前,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总统游到玛丽亚坐着的地方。“玛丽亚,在新闻办公室工作得怎么样?”他煞有其事地问。

“谢谢你,先生。我的工作很顺利。”

“皮埃尔是个好上司吗?”

“是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我也很喜欢他。”

和总统离得这么近,玛丽亚发现他的眼角和嘴角有淡淡的鱼尾纹,红棕色头发之间也夹杂着几许银丝。总统眼睛的颜色没那么蓝,更接近于浅褐色。

总统知道她在观察他,玛丽亚心想。但他并没有介意。也许他习惯被人观察,也许他喜欢被人观察。他笑笑说:“你都在干些什么活?”

“什么活都干。”玛丽亚受宠若惊。也许总统只是礼数周到,但他似乎真的对玛丽亚感兴趣。“大多数时候我为皮埃尔做些调查,今天早晨我梳理了一份卡斯特罗的演讲稿。”

“你比我强多了,他的演讲稿长得看都看不下去。”

玛丽亚笑了,她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总统和我在游泳池一起开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玩笑!她告诉总统:“皮埃尔有时会让我写新闻稿,这是我最喜欢的工作。”

“叫他让你多写一些,你很擅长写新闻稿。”

“谢谢你,总统先生。我无法向你形容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你来自芝加哥,是吗?”

“是的,先生。”

“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在乔治敦和两个在国务院工作的女生合住在一起。”

“不错,很高兴你能安顿好。我赞赏你至今为止的工作,皮埃尔也一样。”

他转身和珍妮说话,但玛丽亚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她兴奋极了。总统记得她叫什么。他知道她来自芝加哥,对她的评价也很高。他又那么英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飞到月亮上去了。

戴夫看了看表说:“总统,十二点半了。”

玛丽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半个小时。她以为才刚过了两分钟呢!总统走出游泳池,走进更衣室。

三个女孩走出游泳池。“吃个三明治再走。”戴夫说。女孩们走到游泳池边的小桌子旁。玛丽亚想吃点三明治——午餐时间到了——但她的肚子抽紧,似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她喝了一瓶含糖汽水。

戴夫离开了游泳池,女孩们换上了平时她们上班时穿的衣服。玛丽亚往镜子里瞧了瞧。她的头发因为游泳池里的湿气而有点潮,但还好没有弄乱。

她同珍妮和杰莉道了别,然后回到了新闻办公室。桌上放着厚厚一份卫生保健方面的报告。萨林杰给她留了张纸条,让她在一小时内完成两页的摘要。

她看了眼内莉,内莉问她:“游完了吗?那里怎么样?”

玛丽亚想了想,然后说:“还真不好说。”

乔治·杰克斯受命去联邦调查局总部见约瑟夫·乌戈。乌戈这时是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的私人助理。指令说联邦调查局得到了有关马丁·路德·金的重要情报,乌戈想把这个情报告诉司法部长的助理。

胡佛痛恨马丁·路德·金。联邦调查局没有一名黑人特工。胡佛还痛恨鲍比·肯尼迪。遭胡佛恨的有许多人。

乔治想拒绝。他一点都不想和背叛了民权运动和他个人的混球乌戈说话。乔治胳膊上的伤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在那场种族分子引发的暴力事件中,乌戈袖手旁观,一直在抽着烟和警察聊天。

但如果是坏消息,乔治却想第一个知道。也许联邦调查局特工发现了金的婚外情,或者类似的事情。乔治希望有机会阻断不利于民权运动的消息的传播。他不想让丹尼斯·威尔森之流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为此,他必须去见乌戈,哪怕受到嘲笑也得去见。

联邦调查局总部在司法部大楼的另一层。乔治在局长套间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里找到了乌戈。乌戈剃着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标志性短发,穿着灰色西装和白色尼龙衬衫,系着根淡蓝色的领带。乌戈面前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包薄荷卷烟和一个文件夹。

“你想干什么?”乔治问。

乌戈掩盖不了自己的喜悦,“扑哧”一声笑了。他说:“马丁·路德·金的一个顾问是个共党分子。”

乔治非常吃惊。这个指控能给整个民权运动抹黑。他感到非常忧虑。很难证明哪个人不是共党分子——但事实并不重要:戴上这个帽子就很难翻身。如同中世纪对巫师的指控一样,愚昧无知的大众很容易被这样的指控煽动起来。

“你说的那个顾问是谁?”乔治问乌戈。

乌戈似乎要更新回忆似的看了看文件。“斯坦利·列维森。”他说。

“不像是个黑人名字。”

“是个犹太人。”乌戈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照片,递给乔治。

照片上是一个头发稀疏、戴着超大镜片的白人老头,戴着个蝴蝶型领结。乔治在亚特兰大见过金牧师和与他共事的许多人,却没见过这么个人。“你能确定他在为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工作吗?”

“我没说他为金工作。他是个纽约的律师,还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那他怎么称得上是金的‘顾问’呢?”

“他帮金出版书,在阿拉巴马的一起逃税案中为金辩护。他们不常见面,但经常打电话通气。”

乔治坐直身子:“你怎么知道他们经常打电话?”

“我有我的消息源。”乌戈自鸣得意地说。

“你指控金经常打电话给一个纽约律师,从他那里得到纳税和出书方面的建议。”

“重点不是律师,那家伙是个共党分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共产党员?”

“我的消息源告诉我的。”

“什么消息源?”

“我不能把线人的身份告诉你。”

“司法部长有权知道。”

“你又不是司法部长。”

“你知道列维森的党员证号码吗?”

“你说什么?”乌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共产党员都有党员证,每个党员证都有编号。列维森的党员证编号是什么?”

乌戈装模作样在文件上找。“我想应该不在这份文件上。”

“看来你无法证明他是个共产党员。”

“我们不需要证据,”乌戈沉不住气了,“我们不准备起诉他。我们只是把怀疑报告给司法部长,这是我们的义务。”

乔治的嗓门升高了。“你们想诋毁金牧师,理由是他求助的律师是共产党人——同时却又提不出任何证据。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你没说错,”乌戈的大言不惭让乔治非常吃惊,“我们的确需要更多证据。所以我们请求监听列维森的电话。”监听请求必须得到司法部长授权。“这份文件是给你的。”乌戈向乔治递出手里的文件。

乔治没有去接。“监听列维森电话的话,你们会听到一些金牧师的电话。”

乌戈耸耸肩。“和共产党人打交道的人就要承担被监听的风险。这有什么问题吗?”

乔治觉得美国这样一个崇尚自由的国度搞窃听绝对有问题,但他没有这样说。“我们都没确定列维森是个共产党人呢!”

“所以我们才要去调查。”

乔治接过文件,站起身,然后推开门。

乌戈说:“胡佛下次见到鲍比肯定会提到这件事,因此别想加以隐瞒。”

乔治的确想过要隐瞒,但这时他却否定了这个想法:“当然不会。”知情不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会怎么办?”

“我会告诉鲍比,”乔治说,“由他来作决定。”说完他离开了乌戈的小办公室。

乔治坐电梯上了五楼。几位司法部官员刚刚走出鲍比的办公室。乔治往里看了看。和平时一样,鲍比没穿外套,袖子高高卷起,鼻梁上戴了副眼镜。他显然刚结束一个会。乔治看了看表:离开下一个会议之前还有几分钟时间。乔治走进鲍比的办公室。

鲍比热情地和乔治打了声招呼:“乔治,你来了啊,事情办得怎么样?”

打从乔治觉得鲍比要揍他的那天以后,鲍比就一直把他当作自己人看。乔治很想知道,司法部长是否一直走的是这种“不打不相识”的套路。

“不是什么好消息。”乔治说。

“坐下慢慢谈。”

乔治关上门。“胡佛说他在马丁·路德·金认识的人里发现了一个共产党。”

“胡佛这个爱找麻烦的舔屁眼的家伙。”鲍比说。

乔治吃了一惊。鲍比说胡佛是个同性恋吗?这看起来有些不太可能。鲍比可能只是发泄而已。“那个人叫斯坦利·列维森。”乔治说。

“是个什么人?”

“为金就税务和其他方面事情提供咨询的律师。”

“在亚特兰大开业吗?”

“不,列维森的事务所在纽约。”

“听上去不像是和金来往过密的人。”

“我也这样认为。”

“但这并不重要,”鲍比疲倦地说,“胡佛总能把事情说得比事实真相要糟上几百倍。”

“联邦调查局的人说列维森是共党,但却不肯告诉我他们掌握了什么证据,但也许他们会告诉你。”

“我才不想知道他们的信息是从哪来的呢。”鲍比举起手,手掌向外展,做出防卫的手势。“如果出什么岔子,事情就怪到我身上来了。”

“他们连列维森的党员证号码都不知道。”

“这是虚张声势,”鲍比说,“他们只是在猜测,但老百姓还是会信他们。”

“我们该怎么办?”

“金必须和列维森绝交,”鲍比果断地说,“这事传出去的话,金的名声就毁了。民权运动的混乱局面会进一步加剧。”

乔治觉得民权运动没什么“混乱”,但肯尼迪兄弟却这样认为。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胡佛的指控才是他们亟待处理的首要威胁。鲍比说得没错:只要金和列维森断绝关系,那一切都解决了。“怎样才能让金和列维森断绝关系呢?”乔治问。

鲍比说:“你飞到亚特兰大去告诉他。”

乔治有些恍然。马丁·路德·金以藐视权贵而著称。乔治从维雷娜那里听说金是软硬不吃的那种人。在平静的外表下,马丁·路德·金有一颗难以征服的心。“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跟亚特兰大方面约一下。”说完他朝办公室门口退了过去。

“乔治,谢谢你,”鲍比明显松了口气,“很高兴有你可以依靠。”

和总统一起游泳之后的第二天,玛丽亚拿起电话,听见电话里又一次传来了戴夫·鲍尔斯的声音。“五点半白宫的职员有个联谊会,”他说,“你想来参加吗?”

玛丽亚本打算和室友一起看奥黛丽·赫本和英俊潇洒的乔治·佩帕德主演的《蒂凡尼的早餐》,但白宫的低级职员是不能和戴夫说“不”的。只能让两个室友在没有她的情况下尽情去欣赏佩帕德的精彩表演了。“让我去哪儿啊?”

“上楼就行。”

“上楼吗?”楼上可是总统的私人住处啊!

“到时候我带你上去。”说完戴夫便挂断了电话。

玛丽亚马上就后悔了,要是今天能穿上更漂亮一点的衣服那该多好啊!她穿着一条格子花纹的百褶裙和一件钉着镶金纽扣的白色女式上衣。她的头发刚刚剪成最近流行的短发,后面留得很短,前面的发梢只及到两侧的面颊。她觉得自己和华盛顿几乎所有的白领女孩没什么两样,心里担心极了。

她问内莉:“今晚的员工联谊会邀请你参加了吗?”

“没有,”内莉说,“在哪儿办啊?”

“楼上。”

“你可真幸运。”

五点十五分,玛丽亚去女厕所打理了头发和妆容。她发现厕所里没有其他任何一位女性职员在打扮,看来她们都没有被邀请。联谊会也许是为了欢迎新职员召开的吧。

五点半,内莉拿起手提包下班。“照顾好你自己。”她对玛丽亚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