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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9爆炸(1984―1987年) 第五十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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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爱丽丝的母亲卡罗琳仍然在唱触怒共产党当局的那些歌,莉莉心想。

门铃响了,莉莉和爱丽丝听到楼下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杂音。他们下楼去看,发现卡罗琳穿着湿雨衣站在楼下的走廊里。莫名其妙的是,她的手里竟然拿了个手提箱。卡拉为她开了门,卡拉在护士服外面套了条围裙,站在卡罗琳身边。

卡罗琳的脸蛋因为哭泣而显得又红又肿。

爱丽丝问:“妈妈,你怎么了……”

莉莉问卡罗琳:“发生什么事了?”

卡罗琳说:“爱丽丝,你继父离开我了。”

莉莉大吃一惊。奥多·沃斯勒把卡罗琳抛弃了吗?她压根儿没想到温顺的奥多有胆量弃妻子而去。

爱丽丝用胳膊搂住母亲,一句话也没说。

卡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卡罗琳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他三小时前跟我说的,他要和我离婚。”

莉莉心想:可怜的爱丽丝,接连被两个父亲离弃了。

卡拉激愤地说:“可牧师是不能离婚的啊!”

“他连神职都不要了。”

“真是太可悲了!”

莉莉意识到家里迎来了一场剧变。

卡拉开始就事论事。“你最好坐下来好好说。我们去厨房说。爱丽丝,拿上你妈妈的大衣,挂起来晾干。莉莉,去烧点咖啡。”

莉莉把水烧上,从橱柜里拿出块蛋糕。卡拉问:“卡罗琳,奥多究竟是怎么了?”

卡罗琳看上去很消沉。“他是个……”显然,卡罗琳觉得要说的话难以启齿。她避开众人的目光轻声说:“奥多告诉我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

爱丽丝轻叫了一声。

卡拉说:“太令人震惊了。”

莉莉突然想到了什么。五年前一起去匈牙利度假的时候,瓦利和奥多第一次见面,莉莉发现瓦利在看到奥多时闪过吃惊的表情,莉莉对瓦利当时刹那而过的表情记忆得特别清晰。那时瓦利就察觉到了奥多的真实性向了吗?

莉莉一直觉得奥多对卡罗琳的爱不是男女之爱,而更像是上帝指派给他的任务。如果有人向莉莉求婚,莉莉不希望对方是因为善良可怜她而向她求婚。对方应该爱她爱得不能放手而向她求婚:爱才是求婚的最重要基础。

卡罗琳抬起头。道出了可怕的真相以后,她终于能直视卡拉的目光了。“事实上我不是很震惊,”她说,“其实我早就有点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曾经有个名叫保罗的英俊小伙子经常到我们家来。奥多每周让他几次到我们家吃晚饭,吃完饭去教堂的小礼拜室研经。周六下午他们经常去特雷普托公园漫步。也许他们什么都没做——奥多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但和他做爱的时候,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在想着保罗。”

“后来怎么样了呢?他和保罗的关系是如何结束的呢?”

莉莉一边听卡罗琳讲话,一边把蛋糕切成小块。她把切成块的蛋糕放在一个盘子上。但没有人去拿盘子里的蛋糕。

卡罗琳说:“我一直不了解全部情况。突然有一天,保罗就不再来我们家,也不再去教堂了。奥多从来没解释过这是为什么。也许他们都从肉欲之爱里回头了吧。”

卡拉说:“作为一个牧师,奥多的心里一定经历了激烈的争战。”

“我知道。当我不对他生气时,我为他感到惋惜。”

“可怜的奥多。”

“但保罗只是六七个和他有关系的男孩之一。这些男孩都很俊美,而且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奥多找到了真爱。他惨兮兮地向我道歉,他下定决心,诚实面对自己的真实性向。他要搬出去和一个名叫尤根·弗洛伊德的男人一起住。”

“将来他怎么办?”

“他想到神学院教书。他说这是他的真正使命。”

莉莉把开水倒进壶里磨碎的咖啡里。她很想知道瓦利对奥多和卡罗琳的离异会怎样看。因为那道该死的柏林墙,瓦利自然无法与卡罗琳和爱丽丝重新住在一起。可是他想和她们一起住吗?他没和任何一个女人真正安定下来。在莉莉看来,卡罗琳确实是他生命中的真爱。

但这只是在理论上说得通。共产党的法令使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卡拉说:“如果奥多从教堂里辞去神职,你就得离开现在的那个家。”

“是的,我无家可归了。”

“别傻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卡罗琳突然放声大哭。

门铃响了。

“我去开。”莉莉说。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来人中的一个是汉斯·霍夫曼,另一个人穿着司机制服,这位司机为汉斯撑着伞。

“我可以进来吗?”没等他们回答,汉斯就走入了玄关,汉斯手里拿着个一尺见方的包裹。

司机回到路边停着的黑色齐尔豪华轿车上。

莉莉厌恶地说:“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和你的侄女爱丽丝谈一谈。”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汉斯笑了笑,对这样的问题显得很不屑。斯塔西什么都知道。

莉莉走进厨房。“汉斯·霍夫曼来了,他想找爱丽丝。”

爱丽丝站起身,脸色因为恐惧而显得苍白。

卡拉说:“莉莉,带他上楼,谈话时和他们待在一起。”

卡罗琳从椅子起身。“我应该和莉莉一起去。”

卡拉用手按住卡罗琳的肩膀。“你现在的状态不足以应付斯塔西的人。”

卡罗琳接受了卡拉的劝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莉莉为爱丽丝敞开门,爱丽丝从厨房进入走廊。莉莉和爱丽丝一起走上楼,汉斯跟在她们后面。

出于与生俱来的礼貌,莉莉差点端给汉斯一杯咖啡。但她克制住了自己。先让他渴死好了。

汉斯拿起爱丽丝先前放在桌上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小说。“英语小说。”他像是证实了自己的疑问似的说。他坐下来,捋了捋毛料裤子膝盖的地方以防起皱。他把方形的包裹放在椅子旁边的地上,然后说:“小爱丽丝,你是想去西德旅行了吧。你为什么要去?”

汉斯现在已经是个大人物了。莉莉不知道他的确切头衔是什么,但肯定不只是一个秘密警察。他经常在全国性的会议上讲话,还频频接受记者采访。但他的职位还没大到能迫害弗兰克一家的程度。

“我爸爸就住在汉堡,”爱丽丝回答他的问题说,“还有我姑姑。”

“你爸爸是个杀人凶手。”

“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你要拿那事惩罚我吗?共产党的公义不是这样的……我说错了吗?”

汉斯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和你的祖母一样伶牙俐齿。你们这家人就是记不住教训!”

莉莉愤怒地说:“就我们所知,共产党里芝麻绿豆大的官员都能抛开法律和公义进行报复。”

“你以为这样能说服我给予爱丽丝旅行许可吗?”

“你已经打定了主意,”莉莉疲倦地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批准她去的。来这,你就没打算说同意。你只是来这看笑话的。”

爱丽丝问:“卡尔·马克思的著作里说过共产党国家的工人不能被允许去其他国家旅行吗?”

“从普遍情况来说,一定的限制是必要的。”

“才不是必要的呢!我要见我爸爸。你就是不让我见。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你不想让我去见。这和社会主义没任何关系,这就是赤裸裸的暴政。”

汉斯的嘴角扭曲了。“你们这些贪图物质享受的家伙们,”他用厌恶的语调说,“当遇到强权的时候,你们就受不了了。”

“贪图物质享受吗?”莉莉问,“下车走到家时,我没有穿制服的司机为我打伞。爱丽丝也没有。汉斯,这里贪图享受的只有你一个。”

汉斯拿起包裹,递给爱丽丝。“把包裹打开。”他说。

爱丽丝打开棕黄色的纸质封皮。里面放着桃色岁月的最新专辑“梦的解析”。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

莉莉很想知道汉斯是在玩什么把戏。

“听听你父亲的唱片吧?”汉斯建议说。

爱丽丝从彩色封套里拿出白色的唱片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从唱片袋里抽出一张黑色的唱片。

爱丽丝抽出的是一张碎成两半的唱片。

汉斯说:“看起来碎掉了,真是太遗憾了。”

爱丽丝开始哭了。

汉斯站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出去。”说完他离开了。

菩提树下大街是东柏林通往勃兰登堡门的一条宽阔大道。这条街道以另一个名字在西柏林横穿蒂尔加登公园。但从1961年开始,菩提树下大街就断在了勃兰登堡门,被柏林墙所阻断。从西侧的公园看,勃兰登堡门的景色被一道画满涂鸦的高大围墙玷污了,墙前面有张告示上用德语写着:

示警

您正要离开西柏林

墙后面是众多想逃离东柏林却未能如愿的东德人的葬身之地。

桃色岁月的路演团成员背对着丑陋的柏林墙搭了一个舞台,正对着公园放了许多麦克风。在瓦利的指示下,同样多的麦克风面朝着另一边东柏林的方向。他希望爱丽丝能听到他的演唱。一个记者告诉他东德政府对朝东放置的麦克风提出了抗议。“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把柏林墙拆了,我就把我这些麦克风也给拆了,”瓦利的这番话登在了所有的报纸上。

他们原本打算在汉堡进行现场演出,可在瓦利得知汉斯·霍夫曼掰碎了他给爱丽丝的唱片后,为了报复东德当局的暴行,他恳请戴夫把演出地点改在柏林,让上百万东德民众都能听见霍夫曼试图阻止爱丽丝听到的唱片内容。戴夫觉得这个点子非常棒。

当数以万计的歌迷聚集在公园里时,瓦利和戴夫看着他们搭起的舞台。“这将是乐声最为嘹亮的一次演出。”戴夫说。

“是的,”瓦利说,“我希望乐声能一路传到该死的莱比锡。”

“还记得起初棒球场上的那些小扬声器吗?”戴夫问瓦利。

“观众听不见我们在唱什么——我们自己也听不见。”

“现在,十万名听众能以我们想要的方式听我们唱歌。”

“这真是个奇迹!”

回到化妆间的时候,瓦利碰见了丽贝卡。“太令人震撼了,”丽贝卡说,“公园里一定有十万多名观众。”

丽贝卡正和同龄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在一起。“这是我朋友弗雷德·比罗。”丽贝卡说。

瓦利和这个男人握了手,比罗说:“很荣幸能见你。”他的德语里带着匈牙利口音。

瓦利被逗笑了。他五十三岁的姐姐竟然在和人约会。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这男人像是丽贝卡喜欢的类型,聪明但不是很严肃。丽贝卡剪了个戴安娜王妃的发型,穿了条粉红色的裙子,显得非常年轻。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化妆间,留下瓦利一个人作准备。瓦利穿了件干净的蓝色牛仔裤和一件火红色的衬衫。接着他对着镜子描了一圈眼线,让观众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带着苦涩的心情想起了以前每到这个时候都要留心嗑药的情景:吸上一点毒品让自己演出时保持正常状态,演出后再猛吸特吸作为对自己的奖赏。他再也不愿再去吸毒了。

他被叫上舞台,和戴夫、布兹以及刘在一起。戴夫的全家都来给他助阵:他的妻子杜杜,十一岁的儿子刘易斯,戴夫的父母黛西和劳埃德,连戴夫的姐姐伊维也都来了。他们看上去都在为戴夫而骄傲。瓦利很高兴看到他们,但他们的出现却让他辛酸地想到自己无法看到的家里人:沃纳和卡拉、莉莉,还有卡罗琳和爱丽丝。

但幸运的话,他们可以在柏林墙的另一边听到他的歌声。

乐队走上舞台,人群欢呼着表示欢迎。

菩提树下大街聚集了男女老少几千名桃色岁月的歌迷。莉莉和包括卡罗琳、爱丽丝以及爱丽丝男友赫尔穆特在内的家人一大早就到了。他们在警察设立的把人群与柏林墙隔开的障碍物后面找了个位置。白天人群越聚越多,大街上洋溢着一股节日的氛围。人们有的和陌生人聊天,有的用便携式音箱播放桃色乐队的磁带。夜幕降临以后,人们打开了啤酒和葡萄酒。

桃色岁月乐队登台以后,人群陷入了疯狂。

除了勃兰登堡门门拱上四匹拖着胜利战车的铜马之外,东德那边的人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能听见演唱会的一切声响:刘的鼓声;布兹敲响的贝斯声;戴夫的伴奏吉他和高扬的和音声;以及瓦利最棒的男中音和极具旋律感的主音吉他声。熟悉的旋律从叠放在一起的扬声器里发出,激越着跳舞的人群。是我哥哥,莉莉禁不住地心想:我的大哥正在向世界歌唱。沃纳和卡拉的表情很自豪,卡罗琳在微笑,爱丽丝的眼睛里在闪着光。

莉莉抬头看了眼附近的政府办公大楼。在街灯的映照下,丽贝卡看见六七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领带的人站在小阳台上。他们没有跳舞。其中一个在拍人群的照片。莉莉意识到,这些一定是斯塔西的人。他们正在给背叛昂纳克政权的人拍照记录——这时东德几乎所有人都对现政权不忠。

更仔细看,莉莉觉得自己似乎认出了秘密警察的其中一个。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人便是汉斯·霍夫曼。汉斯个子很高,背微微有点驼。他似乎在愤怒地说着些什么,右手重重地往下砸。瓦利在采访中说之所以选择在柏林演出是因为东德人不被允许听他们的唱片。汉斯必定知道他把爱丽丝的唱片掰碎才是这么多人在这听桃色岁月的音乐会的真正原因。无疑他对造成眼下这种局面非常生气。

莉莉看见汉斯失望地举起双手,转过身离开阳台,进入大楼不见了。一首歌唱完,另一首歌紧接着开唱,听见是桃色岁月乐队最流行的一支曲子,人群欢呼着表示嘉许。瓦利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了出来:“接下来这首是为我女儿写的歌。”

接着他开始唱起了《艾丽西亚,我爱你》这首歌。

莉莉看着爱丽丝,泪水从爱丽丝的脸上流淌而下,但她的脸上却显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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