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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0墙(1988―1989年) 第六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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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卡觉得克伦茨简直是在进行政治讹诈。戈尔巴乔夫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他的身体僵硬起来。“那样的话,别指望红军会给你收拾烂摊子,”戈尔巴乔夫说,“所有的事你必须自己解决。”

他是说真的吗?苏联真的从东欧收手了吗?伴随着吃惊,德米卡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戈尔巴乔夫真的不愿再走回头路了吗?

克伦茨像个意识到没有上帝的神父一样无助。东德是苏联创建的,接受苏联的资助,被苏联军队所保护。他无法接受一切都结束了的事实。克伦茨显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克伦茨走后,戈尔巴乔夫对德米卡说:“给我们在东德的军队指挥官发个消息,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别去卷入当地政府和民众之间的冲突。他们必须把这作为自己的第一要务。”

老天,德米卡心想,苏联对东欧的介入真的到头了吗?

十一月,东德的主要城市每周都会举行示威游行。参加游行的人数不断上升,人们也越来越勇敢。游行群众再也不会被暴虐警察的棍棒冲垮了。

莉莉和卡罗琳应邀到离家不远的亚历山大广场的集会上演出。这次集会有几十万人参加。有人做了块“我们是人民大众”的巨型标语牌。广场周边站着许多拿着防暴设施的警察,时刻等待着手持棍棒冲进人群的命令。但他们的表情却比示威者更恐惧。

先后上台的演讲人谴责了共产党现政权,可警察却无动于衷。

组织者也允许拥护共产党的演讲者上台发言。莉莉惊讶地发现政府选定的演讲者竟然是汉斯·霍夫曼。莉莉和卡罗琳站在讲台侧面,瞪着这个折磨了弗兰克家整整二十五年的驼背身躯。尽管穿着昂贵的蓝色大衣,但汉斯却冷得发抖——也许是因为恐惧而在发抖的吧。

汉斯尝试着对听众露出和蔼的微笑,可看上去却跟个吸血鬼似的。“同志们,”他说。“共产党听取了人民的意见,正准备实施新的制度。”

人们知道这是在胡说,开始发出嘘声。

“但我们必须因地制宜,有序推进,承认党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领导地位。”

嘘声响成了一片。

莉莉紧密地注视着汉斯。汉斯露出狂怒和挫败的表情。一年前,汉斯一句话就能毁了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但现在人们似乎突然间拥有了权力。汉斯连让他们闭嘴都不行。即便有麦克风,他都必须提高音调,才能让自己的话被人听到。“尤其是,我们不能让国家安全组织的任何一位成员为前任领导人所犯下的每个错误当替罪羊。”

这无异于为压迫了东德人民几十年之久的流氓和虐待狂讨饶。人群出离愤怒了。他们嘲弄地大叫着:“斯塔西的人快滚出去。”

汉斯声嘶力竭地大嚷:“他们只是在执行任务啊!”

这句话引来了一阵不信的大笑声。

对汉斯来说,被人嘲笑是对他最大的不尊重。他生气得脸红了。莉莉突然想起了二十八年前丽贝卡把汉斯的鞋扔出楼上窗子的那一幕。那时,邻居家女人们的轻蔑笑声使汉斯陷入了癫狂。

即便用麦克风,汉斯也无法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喧嚣的人群。这是汉斯和抗议者之间的意志之战,汉斯失败了。他没有了刚才的傲慢表情,似乎快要哭了。最后,他只好离开麦克风,走下讲台。

他又看了眼嘲笑他的人群,最后选择了放弃。离开时,汉斯看见并认出了讲台边的莉莉。莉莉和卡罗琳拿着吉他上台的时候,莉莉和汉斯的目光相遇了。汉斯像条被斗败了的狗一样悲惨,莉莉几乎快要为他感到难过了。

莉莉从汉斯身边经过,走到舞台中间。人群中的一些人认识莉莉和卡罗琳,另外一些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欢呼着对莉莉和卡罗琳表示欢迎。两人走到麦克风前,拨动琴弦定了个调,然后开始一起唱《这是你的故土》。

人群狂野了。

波恩是莱茵河畔的一个地方性城市。波恩不适于作为首都,只是因为暂时性的需要和人们对柏林将成为统一德国首都的信心而成为了西德的临时首都。四十年过去了,但波恩却依然还是西德的首都。

波恩很无聊,但这很适合丽贝卡。她的工作很辛苦,除了弗雷德·比罗在的时候,丽贝卡根本挤不出社交时间。

她很忙。丽贝卡负责东欧事务,东欧正处于革命的剧变中,谁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大多数时候她只吃工作午餐,但这天她却休息了一会儿。她独自离开外交部,在一家普通餐馆里叫了自己最喜欢的土豆、苹果烩咸肉——美其名曰“天与地”的一道菜。

吃饭的时候,汉斯·霍夫曼出现了。

丽贝卡把椅子推到后面,站了起来。她首先想到的是汉斯是来杀掉她的。正要发声求救,丽贝卡注意到了汉斯脸上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悲伤,像打了场败仗似的。丽贝卡不害怕了:汉斯不再像以前那么危险了。

“别害怕,我无意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她仍然站着。“你想干什么?”

“跟你说几句话。一两分钟就好,不会再多了。”

丽贝卡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东德过来的,不过马上就意识到旅行禁令并不适用于秘密警察的高级官员。他们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他也许告诉同事自己要去波恩执行情报任务。也许他真是执行任务来的。

餐馆老板走上前问:“赫尔德女士,一切都好吧?”

丽贝卡盯了汉斯一会儿,然后说:“冈瑟,谢谢你,我想不会有事的。”她重新坐了下来,汉斯坐在了她对面。

“帮帮我。”汉斯说。

丽贝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她问,“要我帮你吗?”

“东德全乱套了,我必须离开那。人们嘲笑我,我怕会被他们杀掉。”

“你到底觉得我会帮你做什么?”

“我需要地方住,还需要证件和钱。”

“你疯了吗?在你对我和家人造成这么大伤害以后,你还指望我向你提供住处、证件和钱吗?”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

“因为你恨我们!”

“因为我爱你。”

“别荒唐了。”

“没错,我的确是被派来监视你和家人的。和你约会是为了潜入你家。但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我爱上你了。”

在丽贝卡越过柏林墙逃到东德的那天,汉斯曾经这么说过一次。他说的是真心话。汉斯的确疯了,丽贝卡心想。她又开始害怕了。

“我没把我对你的感情告诉任何人。”他怀旧地笑着,像是回忆里只有青葱时代的恋爱往事,而没有邪恶的欺骗一样。“我假装利用你,操纵你的感情。但我确实很爱你。接着你说我们应该结婚。听你这么说,我简直高兴极了。这样我就有了对上司交代的绝佳理由。”

汉斯生活在空想的世界中,东欧的整个统治阶层不也是一样吗?

“和你作为丈夫和妻子共同生活的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完美的一段时期,”汉斯说,“你对我的抛弃伤透了我的心。”

“你怎么敢这么说?”

“你想想看,我为何没有再婚?”

丽贝卡惊呆了。“我不知道。”她说。

“我对别的女人根本没兴趣。丽贝卡,你是我的一生之爱。”

丽贝卡瞪着汉斯。她意识到这不是汉斯的随口胡说,不是想骗取她同情的无奈尝试。汉斯是真诚的。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

“带我回去。”汉斯请求道。

“没门。”

“请带我回去。”

“我的回答是不,”她说,“永远是不。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心意。别强迫我用粗口让你明白我。”不知道我为何不愿意伤害他,丽贝卡心想。对我残酷的时候他可从没半点犹豫。“听我话,快离开这!”

“好吧,”汉斯悲伤地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必须试上一试。”说完他站起身,“丽贝卡,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度过的快乐的那一年。我会一直爱你。”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餐馆。

丽贝卡看着他的背影,沉浸在震惊之中。老天,她心想,我可没想到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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