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之夏05(2/2)
“既然你自称科学家,那希望你能对自己的所处状况更加冷静判断。”
“这话什么意思?”
“你应该大致猜想得到我接下来会做什么,结果会如何吧?”
老人的表情瞬间像是冷不防挨了一记闷棍,撅起章鱼般凸翘的嘴唇说:
“你在说什么?不巧的是我对这些驱魔、祈祷、加持之类的仪式一概不懂,没道理被你这个祈祷师这么说。我压根儿不相信幽灵诅咒之类的鬼话!”
京极堂无声无息地绕到老人背后,看着老人毛发稀薄的后脑勺,表情不变地说:
“我也不信这一套啊,老先生。”
“你说什么!”
老人失声叫喊,但回头一看已没人在那儿。身穿黑衣的闯入者再次配合其动作绕到背后展开攻击。
“别再欺骗自己了,这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
老人的脸红得像烫过的章鱼。
京极堂巧妙地回避老人视线,彻底从背后对他发话。
老人最后终于放弃面向京极堂,满脸赤红地垂下视线。
“就算你不愿意相信,事实恐怕就是你模糊猜想过的那样。我来此,只是为了打开这道门引领你们进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你,再怎么样也……”
话语说到最后变得模糊不清。有如死神的黑衣人接着以更低沉的声音说:
“只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即可,很简单。”
如同蜘蛛玩弄捕获的猎物般。
没错,这个老人已经落入京极堂掌中了。
正如同过去的我一样,我如此相信。
“有趣,实在有趣。”
久候的出场机会总算到来,内藤迫不及待地出声。
“凉子小姐带回来的人总是能完全颠覆我的期待。上次是不戴猎帽却穿了一身空军服的侦探,这次则是换了个穿简便和服的祈祷师。原本想说既然是来降服恶魔、打退恶灵的,应该是类似山伏 [75] 、山僧兵 [76] 的家伙,没想到却来了个歌舞伎的助六 [77] ……”
京极堂的服装与实际上的助六完全不同,不过说相似倒也有点道理。
“不只如此,还宣称自己不信灵魂。我对这方面虽然不甚了解,好歹也有点简单的知识,我从没听说过有宗教家不相信灵魂存在的例子。”
京极堂走到侧坐的内藤正面。
“听好,佛教的基本理念是轮回转生。过完一生的生命必定会在六道之中获得新的生命。亦即,生命没有时间漂浮游荡,佛教本来就不承认有灵魂存在。”
黑衣男向前走一步。
“那么基督教又如何呢?标榜着没接受洗礼而死者会下地狱,信者则能上天堂。虽有与神作对的恶魔,但并没有灵魂存在的空间。”
穿白衣的内藤微微后仰,回避京极堂的视线。
“至于回教也差不了多少。如何遵从古兰经、体现阿拉的意志乃是最高的命题,死后依个人的实行成果来决定去处。由此看来,很不幸地世界三大宗教全不欢迎暧昧不明的灵魂。因为宗教是为了生者,而非为了死者而存在。”
京极堂以高扬流畅的语调发表意见,一步步缩短他与内藤之间的距离。
“严格说来,大半的情形下宗教家与相信灵魂存在是无法同时成立的,内藤先生!”
语调里充满了高压态度。
“因此你应该更正一下你不甚了解的知识才对,同时……”
京极堂挑衅似的接着说。
“正确而言,我并非宗教家,正如同你不是医生一样。”
内藤似乎被惹恼了,抬起头来视线对着京极堂。
内藤瞪着京极堂说:
“可是你是来解开诅咒的吧!不是宗教家怎么解开诅咒?能干什么!”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我是来引导你们进入那道门里的。”
内藤顺着京极堂指示的方向望了门一眼,一瞬显得有些胆怯。
“大、大小姐,很遗憾我没办法参加这个什么降灵会还是除灵仪式了,相较之下让那个可疑的侦探调查还好得多。不管这家伙是不是灵验至极的灵能者都一样,反正牧朗还活着,任谁来都没用。”
凉子没有回应。只露出像是在旁观世界末日到来般事不关己的眼神,看着窗帘缝隙间的窗外景色。阴阳师说:
“内藤先生,你这么害怕进隔壁房吗?”
“你、你开什么玩笑!”
“你这么固执地主张牧朗还活着的根据是什么?”
“什么根据,你在说什么……”
“难道这并非仅是你的期望而已吗?既不希望他活着,可是他死了对你而言却又很困扰,对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
“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牧朗的的确确死了。”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全体似乎都受到震惊。谁都如此认为,但没人敢说出口的事,就连榎木津也不敢断定的事,却由这个突然冒出的闯入者口中轻松地宣告出来。
“死了……”
凉子的视线缓缓移向京极堂。
“是的,而且还牢牢地附在内藤先生,你的身上。”
内藤的脸色明显变得越来越苍白。
“你、你,不是说没、没什么灵魂存在吗?少开玩笑了。”
“我只是说我不相信而已。对你这种相信的人而言,灵魂确实会发生作用哪。”
“你说我相信什么!”
内藤已不再是在与京极堂对话了。
他的视线忙碌地在周遭游移,他发言的对象是整个房间。
“你在牧朗失踪之后不管是没食欲、缺乏集中力、还是睡不好觉,不管是戒酒戒不了还是考不上国家考试、幻听,全是附在你身上的恶灵所害。”
内藤神志不清了。
“你别太放肆了。一开始看你是阴阳师还想说听看看有何高见,没想到从头到尾讲什么有灵魂没灵魂的,完全不得要领!”
事务长开口了。刚才京极堂的发言听起来似乎前后不一致,实际上却很能击中对手要害。因此绝非不得要领,甚至该说太得要领,证据就是不管是院长还是内藤如今都像只斗败的公鸡乖乖地闭上嘴。
“老师。”
背后传来中禅寺敦子的声音。她轻轻推了我的背,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没关门,一直站在入口处。我一向前走,她立刻小心不发出声音慎重地关上门。木场他们大概在她的引导下进入这栋房子里头,等候随时出动了吧。
“从你刚刚说的话里,我根本听不懂你到底想在这个家中,不,在隔壁房间中做什么。”
夫人如同前天一般凛然直视前方,绝不看京极堂一眼。
可是如今的她已失去初见到时的那种傲然拒绝他人侵犯的强悍,反而看起来像个胆小鬼,拼命想让自己不要陷入陷阱。见到她这么大的转变令人心情五味杂陈。
“我打算什么也不做,我不像夫人您会使用妖术。”
“你倒说说看我会用什么法术!”
“您别装傻了,您没注意到您发出的式全都弹回来了?”
京极堂说完从怀中取出我交给他的诅咒纸人,像是要遮蔽视野般摆在她眼前。
“这、这是,你、你为什么有这个……”
“俗话说一知半解吃大亏,久远寺流不单只是附身妖怪家系,不难想像其源流来自阴阳道的某支流派。但是奉劝您这种半吊子的法术还是别做的好。俗话说害人者必害己,您看,您发出的这种搞错对象的半吊子法术现在不就应验了这句话,很简单地被反弹回来了?只会带给这个家灾难而已。”
夫人的视线虽还是维持正面不动,却逐渐失去焦点。
“你说式被、被反弹回来了……是、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所谓的式到底是什么?”
院长不像是对特定人物发问,倒像是在喃喃自语。
回答的并非京极堂,而是凉子。
“式神就是阴阳师使唤的鬼神。”
院长混乱的视线朝向京极堂。
“哈,不相信灵魂却反倒相信鬼神妖怪之族?”
京极堂扬起单边眉毛,说:
“大小姐的说明似乎过于文学味了点。所谓式神不过是将式拟人化的称法。式就是丧葬仪式、毕业式之类的那个式……不,跟算式的式也相同。”
“我不懂,你说的算式,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那个算式?”
“没错。这个例子里‘一’这个数字即是存在本身。我们举另外一个例子好了,假设这里有颗苹果,拿另一颗来会怎样?”
“那就只是变成两颗苹果而已吧。一加一永远是二,没别的答案。”
“很单纯明朗吧?没错,正是如此。法则这种东西是不能随意更动的,一加一必定等于二。但另一方面这个答案也只有在把所有苹果用‘苹果’此一集合来涵盖,无视于各别差异,使之化作记号时才有效。不管怎么做,自然界中都不存在一种叫做‘两颗苹果’的事物,只存在一颗苹果与另一颗苹果而已。亦即,这里所说的把苹果化作记号的行为不是别的,就是咒术本身。而‘加’的概念就是‘式’,‘相加’即‘发式’的行为。”
“你真会说明,虽说听起来有点像在诡辩。”
院长表情不变地说。对他而言,这位黑衣的闯入者出纰漏是惟一的希望,除此之外只要是逻辑明确的回答不管是什么内容,他的感想大概都一样吧。
“亦即,发式并非使用什么超自然力量的行为,也不违反自然的运行或法则。差别只在于是否有人为意志的介入,其结果永远是合乎常理的。但若不知式的作用原理,光看答案无法理解内部结构,自然就会觉得结果很不可思议,这与野人把收音机当成魔法的道理是一样的。如同中国的蝴蝶振翅,其影响实际上能改变欧洲的天候一般,这一张小小的纸片只要用对方法,也能彻底改变人的一生。”
这些话……是对夫人的攻击吗?
“但是……”
京极堂重新面对老妇人的方向。
夫人依旧笔直朝前,凝视着正前方的虚空。
“式发错了是绝对获得不了正确答案的。以一为例想获得三的答案,您必须加上二,不然就乘以三,再不然就是加上五除以二。否则正如老先生所言,一加一永远是二。”
“我的式发错了吗……”
夫人勉强挤出这句话来。
“不只错,还错得很离谱。您的对象牧朗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所以您所发的式全部都弹回来……”
京极堂把脸转向凉子。
“结果造成大小姐的不幸。”
看得出夫人的精神逐渐萎靡。
“几百年来不断诅咒这个家的人,其实是你们自己。夫人您要是更早察觉这点就好了。”
如今,已经没人开口了。可以说现场已经没人具有阻碍京极堂的力量了。
“那么,既然与在场的各位都打过招呼了,关口,我们就赶紧把事情了结吧。”
京极堂向我招手。我望了一下四周,见到似乎有点紧张的中禅寺敦子守护在入口处。
京极堂伸手制止打算开门的凉子,说:
“不要紧。”
然后催促我快点开门进去。
我动作笨拙地握住门把,京极堂以小到听不清楚的声音对我说:
“可别后悔啊。”
门打开了。而且这次,是由我亲手打开。
独特的味道,以及异常的低温。
具压倒性存在感的书墙。
一切的一切都与前天相同。
不同的是梗子床右侧整齐地摆了五张折叠式椅子,以及像是要用来遮住她可怕的下半身似的,有三幅医院常见的铁管白布屏风摆在床前。大概是凉子体贴妹妹,不希望让别人见到她可怜的模样而设置的吧。
京极堂见到屏风,有好一段时间露出厌恶的表情。接着,他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后大大叹了一口气,死心地摇摇头,把从刚才就一直陷入失语状态的我抛在一旁,直接走到梗子枕边。
我的视线随着京极堂移动。
最后到达之处,是位于屏风后面的梗子的脸。
面容多么憔悴,没错,她就是那时的少女。我有预感我的脑袋似乎又会变得一片白茫茫的,但我的预感并没有成真,记忆并没有变得混浊,只有类似晕眩的轻微悸动从眼球后方一闪而过。
黑衣男子就站在这副憔悴面容的旁边。
“你就是久远寺梗子女士吧?你好,我是中禅寺,是牧朗先生……学生时代的朋友。”
京极堂轻声细语地作自我介绍。
梗子似乎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疑惑地说:
“哎呀,请问有何贵干?我先生现在不在家。虽然您难得跑这一趟,可惜如您所见,我有孕在身不便于行,无法好好招待您。”
“请别费心,好好休息就好。话说夫人,有件事务必想跟你请教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已经长得相当大了,他曾经在肚子里对你说过话吗?”
梗子非常高兴地回答:
“哎呀,很遗憾没遇到过这种事。”
“啊,那就表示,也没向你命令过什么了?”
“哎呀,婴儿会做这种事吗?”
“有的会。不过没有也好,看来你的孩子还没对你说话过。”
“我不记得他说过话,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这孩子短时间内还不会出生呀。”
梗子又笑了。
“对了夫人,你现在还爱着你的丈夫牧朗吗?”
“当然,他是这孩子的父亲呀。”
由我的位置看不到,不过我想她正在抚摸着她膨胀的腹部。她的眼神已变得不像是在看这世上应有之物。
“听你这么讲我就放心了,毕竟牧朗从十二年前就一直爱慕着你,还特别为你写了不擅长写的情书。”
“情……”
不能提到这件事啊!
与我那时相同,梗子一听到情书两字立刻变得很敏感。
“我才不知道什么情书呢!连、连你也……”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很可惜的,情书并没送到你的手上。”
“咦……”
梗子张大了眼,原本即将变成野兽的眼神受到京极堂间不容发的回答所打击,正逐渐失去光彩。
“您说……情书没送到我手上?”
“是的,所以你当然不知道有这件事。但牧朗写过情书的确是事实,因为要他写的人就是我。”
骗人!我明明送去了,而她也确实收下了!
我在心中大声抗议,但怎么也发出不了声音。
我的主张只化作呜呜的呻吟,空虚地消失在空中。
梗子那张宛如女童的脸变得扭曲,啜泣了起来。
“那么、那么他、真的写、写过情书、给我。”
“当然有。牧朗先生对你一直很专情,你以外的任何女性他都没有兴趣。”
“可是他、可是他对姊姊……”
“那只是你的误会,从十二年前到现在,他始终只爱着你一个。”
“怎么、怎么可能,这样的话……”
梗子停止哭泣,抬头看京极堂。她的视线像是在哀求帮助似的缠住黑衣男子。
“他不擅长将内心想法表达出来,你也一样。所以你们就像是扣错孔的纽扣,总是没有交集。这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
“可是,这样的话我、我是多么愚蠢啊……”
“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原谅你的。但为了求得他的原谅,你必须想起一切。”
“想起来?”
“是的。想起你跟他之间的事,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以及你到底做了什么。”
梗子的瞳孔放大。
“来吧,慢慢回想即可,不必着急。等到那个时刻来临会有信号,之后他就会原谅一切。”
我产生了耳鸣。
“牧朗先生应该就会现身了。”
宛如调高收音机音量的感觉,类似雨声的杂音突然而来。
京极堂回头,他的眼神像是狼一般。
“关口,这里似乎有无聊的结界在阻碍,得花点时间才能解决。你待会儿要注意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而且要牢牢记住。我不知道你的话是否有当作证言的价值,但之后多半必须由你来作证。过来,你的位置在这里。”
京极堂指定的位置是排列在梗子脚边的五张椅子中,最靠近门的一张。
我一坐下,京极堂便打开门让久远寺家的诸位进入房间。
凉子像是失去血液一般,脸色苍白通透。事务长跟在凉子之后进入,头发凌乱,垂下的脸上充满浓浓的疲惫感。接着是惶惶不安的内藤进入,失去焦点的双眼里布满血丝,红得像是宿醉一般,额头上也渗满大颗汗珠。接着满脸通红的院长跟着进来,两眼几乎完全眯上。
脚步沉重,空气沉滞。
在京极堂指示下,由梗子枕边方向开始依序坐着凉子、事务长、内藤、院长。
恰巧是入室的顺序。
我看了坐在我身旁的院长一眼,他果然还是紧闭着双眼。
京极堂让全员坐下后,缓慢地且慎重地关上门,接着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凉子与梗子之间。
然后,事情突然发生了。
“曩莫三曼多缚曰罗多仙多摩诃卢舍多耶苏婆多罗多罗多含满!”
京极堂口诵真言,不用说,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京极堂两手在前比划,由形状看来应该是以前听说过的内缚印,接着印形改变,两手中指突出。
“谨请甲弓山鬼大神降临此座,速速绑缚邪气恶气。”
一开始我以为是密宗的真言,但似乎不太一样。与诵经与祝辞也不同。或许称之为咒语比较接近。不,也像是在讲什么故事。咒语唱诵的声音逐渐增大。
“速速降服阻塞此处久远寺某之怪,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次换九字印。京极堂的手刀在空中纵向划五次,横向划四次。
“燃烧不动明王火炎不动明王破浪不动明王大山不动明王吟伽罗不动王吉祥妙不动王天竺不动王天竺山不动逆向施行逆向施行……”
咒语的调子变了,事务长的样子同时产生变异。
她突然像得了疟疾般不住发抖,似乎无法忍受地用手指按着鼻梁,又将手贴在额上。接着她牙齿像是合不拢般喀喀作响,带着哀求的语气说:
“别、别再念了,你念的是……”
京极堂停止唱诵咒语,看着老妇人说:
“听过吗?”
“那、那是……”
“跟您知道的很像吧,这是不动王生灵返咒。不喜欢这个的话,就来弹弓弦好了?”
“啊啊,你……”
“阴阳道中也有使用弓的咒法。弹弦称为鸣弦,而射响箭则称蟾目。蟾——自然是蟾蜍的蟾。”
“呜呜呜!”
老妇人发出呜咽之声。
京极堂不管她继续唱起咒语。
“彼岸血花开,花散四落……”
老妇人再也无法忍耐。
“啊啊!原谅我,求你原谅我吧,我只是照我母亲所做的去做而已!”
“住口!”
凉子突然起身。
原来刚才的声音是凉子发出的,我一瞬间不由得怀疑起我的耳朵,为了确认,我抬头看凉子的脸,这次转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她的容貌看起来完全不同。虽然双眼睁得大大的,里面却像是失去了瞳孔。
“把我的……”
凉子配合京极堂的咒语,缓缓转动上半身,有如被附身了一般。她不是凉子,我全身感到战栗。凉子以我没听过的声音叫喊:
“把我的孩子还来,你这女人!”
“呜哇啊啊啊!”
这次换内藤惨叫。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旁观而已,我什么也没做!是她找我去的,要、要恨就去恨她。”
“唆!别说谎了!你也一样。”
凉子,不,原本是凉子的女人用更尖锐的声音说。
“明明就是你们这些人集合起来把我最珍爱的宝物破坏了!我都看到了,我就在现场,你们把他杀掉了!”
原本是凉子的女人大力甩着头,诅咒辱骂身旁的所有人。
原本绑起来的头发解开了。
额头上的血管砰咚砰咚地跳动着。
像是要与之同步,我的悸动也跟着加速。
我的脑袋变得一片茫然。
“是你!是你杀的!”
表情凶狠如恶鬼的凉子冲向内藤,老妇人死命抓住她。内藤的恐惧似乎已达,怕得由椅子上滚落,倒坐在地上。
“凉、凉子,原、原谅我。”
“放开我!杀人魔!”
凉子推开老妇人,这次改朝向妹妹,但梗子没有反应。不,她打一开始就失去表情,她的灵魂已见不到现实。
“你也一样!”
凉子想攻击妹妹,京极堂由后方抓住她的颈部。
我心脏的鼓动达到最高潮,世界瞬间停止了。
“我想见的不是你,退下。”
京极堂说完,又凑到她耳旁小声说了一些话。
凉子的动作戛然停止。
她的脸缓缓朝向我,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就在此时——
叮的一声,风铃响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人的声音。
是鸟叫。
梗子发出鸟叫声,由床上起身。
动作看起来非常缓慢。
仿佛在看慢动作镜头。
屏风倒下。
梗子胸部坦露。
膨胀的腹部也露出在外。
接着,有如迸发开来一般。
腹部裂开了。
分不清是血还是羊水的液体飞溅到天花板上,散落一地。
床单湿透了。
在十字的荧光灯上,以及屏风的白布上留下点点痕迹。
我失去平衡,缓慢地跌倒在地板上。
湿暖的液体喷在我身上。
我分不清自我的界限。
倒下的屏风在地板上弹了几下。
而在屏风背后……
巨大的胎儿倒在地上。
为什么?
才刚出生却穿着衣服。
沾着滑不溜丢的羊水。
——藤牧学长。
刚出生的藤牧学长,不对……
那是久远寺牧朗的尸体。
我在逐渐昏迷的混浊意识中看得格外清晰。
看到熟悉的深度数眼镜。
虫子在镜架上缓缓爬行。
是盲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