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子和原子(2/2)
每晚我们在帐篷内都要喝掉三升酒。有人下西洋棋,有人弹吉他。待久了就习惯了。有人醉倒在床上,还有人大吵大闹。有两个喝醉酒的人开车出去兜风,结果翻车了。用了液压救生工具,才把两人从压扁的车下救出来。
我会写日记,以及写很长的信给家人,我一直平安无事。政治部部长注意到这一点,他不断问我都写些什么,还问我日记放在哪里。他指使我的邻床监视我,但那个人却跑来警告我:“你在写什么?”
“我的博士论文。”
他大笑:“好,我就跟上校这么说,但你应该把写的东西藏好。”
我的同伴都是好人。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当中没人有怨言,没一个是懦夫。相信我,没人能够打倒我们,绝对没有!那些长官成天待在帐篷里。他们穿着拖鞋走来走去,饮酒度日。谁会在乎呢?我们做好该做的工作,就让那些长官的肩膀上再多一颗星吧。谁会在乎呢?这就是我国人民的风格。
辐射检测人员就像神一样。村民会围绕在他们身边:“小子,告诉我,我的辐射指数是多少?”
一位大胆的士兵想到了一个方法。他拿了根普通的棍子,捆上一些电线,敲了敲某位老太太的家门,然后拿起棍子,对着墙壁挥动。
“嗯,孩子,跟我说说结果如何。”
“这位婆婆,这是军方机密。”
“孩子,你可以跟我说,我会给你一杯伏特加酒。”
“好吧,”他喝下了酒,“啊,婆婆,这里一切都很正常,不用担心。”然后就离开了。
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他们才终于给我们发了个人用的辐射剂量计。这东西是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水晶。有些人想到一个主意,他们每天早上把这东西带到废物掩埋场,让剂量计整天吸收辐射,这样他们就能提早离开,也许还能拿到更多薪水。
有人把剂量计绑在靴子上,以便靠近地面的辐射。这真是一场闹剧。剂量计上面的指针根本不会动,这东西必须先接触到一定的起始辐射剂量,才会开始运作。换句话说,这是仓库里五十年前的小玩具。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已。在我们完成工作后,我们的医疗纪录卡上写的数据都一样:他们将我们工作的天数乘以每天平均的辐射量,而每天平均的辐射量是在帐篷处测量的,不是在我们的工作地点。
我们的休息时间有两小时。我会躺在草地上,看着盛开的樱桃树,上面长满了又大又多汁的樱桃,擦一下就可以吃。还有桑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
我们不用工作时,他们会带我们列队四处走动。我们会看印度爱情电影,看到凌晨三四点。有时厨师会因此睡过头,导致荞麦都没煮熟。他们会带报纸给我们看——在报纸里,我们都被写成英雄,写成志愿者!报上还有一些照片。我们都很想见见那位摄影师……
联邦支援部队也在附近。有来自喀山的鞑靼人。我目睹了他们国家的军法审判。一个人跑在部队前方,如果他停下脚步或走偏了,就会遭到一阵拳打脚踢。这个人负责清洁房屋,而他身上被搜出一大袋偷来的物品。立陶宛人也在附近。才过了两个月,他们就开始反抗,要求回国。
有一次,我们接到特殊的命令:立刻去空无一人的城镇,清洁某栋房子。真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
“明天要在那里拍摄婚礼。”
我们拿着水管喷洒屋顶、树木,冲洗地面。我们还把马铃薯园、花园和庭院的草都收拾干净,一处不漏。第二天,来了新郎和新娘,还有一整车的宴客。他们放起了音乐。这一对是真的新郎新娘,并不是演员——他们已经被撤离了,住在其他地方,但是有人说服他们回来举行婚礼,过程将被拍摄下来作为历史纪录。这是我国政治宣传活生生的实例,这里成为专门制造白日梦的工厂。我出现在这里,也算是证明了关于我们的神话:看吧,我们能在各种环境下生存,就算是去过死亡之地也一样。
就在我快要回家时,指挥官把我叫去:“你在写些什么?”
“写信给我年轻的妻子。”
“好吧。自己小心点。”
过去那段日子,留给我怎样的回忆?这一切真是疯狂。我们挖了又挖,铲了又铲。我曾在日记里写下我的感悟,我刚来的前几天就领悟到了这一点——回归尘土竟是如此简单。
——伊凡·尼古拉耶维奇·萨柯夫,化学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