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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头脑里的世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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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们会安安稳稳地过上一年,每天清晨都回到前一晚留下的日常生活中,自家公寓的气息渗进他们的衣物,他们的双脚在同一块地毯上不知疲倦地磨出一条路径。

那种生活不适合我。在一处逗留时,不知不觉就开始扎根——不管是何种基因造成了这一点,我显然没有遗传到。我试过,很多次,但我的根总是很浅;最轻微的一阵小风都能把我连根吹跑。我不知道该如何生根发芽,天生不具备那种植物般的能力。我无法从大地中汲取营养,我是安泰俄斯1 的对立面。我从移动中——从颤动起步的公车、轰隆作响的飞机、滚滚向前的火车和渡轮中——获取能量。

我有一副很实用的体格。小个子,很结实。我的胃小巧紧致,需求不多。我的肺和肩都很强壮。我不吃任何处方药——连避孕药都不吃——也不戴眼镜。我用剪刀自己剪头发,每三个月剪一次,几乎不用化妆品。我的牙齿很健康,也许有点不整齐,但颗颗完好无损,只有一颗牙是补过的,我相信填充物仍在左下方的犬齿里。我的肝功能指标在正常范围内。胰腺指标也正常。左右两边的肾都形状完美。我的腹主动脉也很正常。我的膀胱运作正常。血红蛋白指数127。白血球指数45。血细胞比容416。血小板228。胆固醇204。肌酸酐10。胆红素42。别的指标也都正常。我的iq——如果你看重这类指标的话——是121;算是过得去吧。我的空间感特别发达,远远超出正常水准,但左右脑侧化却很明显。个性不够稳定,或者说,不太可靠。年龄随你说。性别符合常规。我总买平装本的书,以便不带懊悔地搁在月台上,留给找到它们的人去看。我不收藏任何东西。

我完成了学业,但从未真正掌握任何一门专业,对此,我是有点遗憾的;我的曾祖父是个织布匠人,把羊毛布料铺在山坡上,在日光直晒下漂白晾干。我可能也会擅长编织经线和纬线,但世上没有“便携式织布机”这种东西。织布是定居的部族人所擅长的技艺。我会在旅行途中织毛衣。可悲的是,最近,有些航空公司不再允许你在飞机上使用织毛衣针或钩针了。正如我所说,我从没学过哪种特定的行当,父母也曾苦口婆心地说过我,但事实上,我一直可以靠打不同的短工维持开销,云游四方。

我父母终于厌倦了干旱和霜冻,结束了二十年的旅行实验,回到城市生活之后,健康的食物在冬天的地窖里积攒起来了,从他们养的羊身上剪下的羊毛一点一点地填满了被子和枕头敞开的大嘴,他们给了我一点钱,我就出发了:第一程旅行。

不管到了哪儿,我都会打零工。我曾在大都市郊区的跨国企业的车间里组装高级游艇的天线。那个工厂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我们都是拿黑钱的,从没有人问我们从哪儿来、将来有什么打算。我们每周五拿工资,谁要是不想干了,下周一就不来上班。那儿有高中毕业生,想在申请大学前歇一阵子。也有在半途的移民,坚信在西方的某个地方有个田园诗般公正、美好、国富民强的家园,在那里,人们必将情同手足。还有从原本的家园中出逃的难民——从他们的妻子、丈夫、父母身边逃出来的;还有在爱情中得不到幸福的人,困惑的人,忧郁的人,那些一直很冷漠的人。还有逃避法律的人,因为他们还不清债。流浪的人,漂泊的人。下一次发病时必会被送进医院的疯狂的人,然后,依据各种莫测高深的法规被遣送回国——从医院直接被送回到他们最初出发的地方。

只有一个印度人一直在那儿干活,工作了许多年,但就实际情况而言,他的待遇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没有保险,也没有带薪假期。他干活时沉默不语,很有耐心,镇定自如。他从不迟到。他从不需要请假。我曾试图说服一些人建立工会——那是团结工会2 盛行的年代——哪怕只是为了他,但他不想要。不过,他被我投入的热情打动了,要和我分享他每天带来的午餐:辣咖喱。我已经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我当过女招待、高档酒店里的服务员、保姆。我卖过书。卖过票。还在一家小剧院的戏装保管间里干过一整季,那个漫长的冬季里,我一直躲在后台,置身于厚重的戏服、绸缎披肩和假发中间。只要我做足了功课,也会当当老师,或是康复顾问,或是在图书馆里工作——尤其是最近。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攒够了钱,就会继续上路。

注释

1 安泰俄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大地女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力大无穷,只要他保持与土地的接触,就可以从他的母亲盖亚那里获取无限的力量,从而不被打败。

2 lidarity,波兰的工会组织,成立于1980年,形成了一股反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运动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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