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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凯蒂拼命想借口,只要能脱身什么都好,“人家都搬来一个星期了。”
“的确有点迟,可是最近我忙翻了。”
“我有很多作业,叫尚恩去。”
“尚恩不可能和对面的女生做朋友吧?”
“我也一样。”凯蒂悲哀地说。
妈妈转身看着她。早上她花了好大的工夫上卷子、做造型,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全塌了,脸上的妆也掉得差不多了,圆润的苹果脸显得苍白疲惫;她穿着去年圣诞节收到的黄紫相间钩花背心,纽扣扣错了。她看着凯蒂,走到餐桌边坐下,“我想说句话,你可以答应我不会发脾气吗?”
“恐怕很难。”
“我很遗憾琼妮跟你绝交了。”
凯蒂怎么也想不到妈妈会冒出这句话,“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我听说她最近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凯蒂想说她不在乎,却惊觉泪水刺痛双眼,记忆如潮浪扑来——在游园会上她和琼妮一起坐飞天秋千,坐在农场马厩外面聊着中学将会有多好玩。她耸了耸肩,“嗯。”
“人生有时候很艰难,尤其是十四岁这个年纪。”
凯蒂翻个白眼。她至少知道老妈不可能明白少女的人生有多艰难,“妈的,对极了。”
“我会假装没听见你说那个词。应该不难,因为我以后不会再听到了,对吧?”
凯蒂忍不住希望自己能像塔莉,她绝不会这么轻易让步,她很可能会点起一支烟,看妈妈敢有什么意见。
妈妈由裙子的大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之后端详着凯蒂,“你知道我爱你、支持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可是凯蒂,我想问你到底在等什么?”
“什么意思?”
“你整天都在看书、写作业,这样别人怎么有办法认识你?”
“才没有人想认识我呢。”
妈妈温柔地摸摸她的手,“被动等待别人帮你改变人生是行不通的,所以葛洛莉雅·史坦能 [9] 率领的那些妇女才会烧掉胸罩,在华盛顿游行。”
“为了让我交到朋友?”
“为了让你知道你有无限可能。你这一代非常幸运,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没问题,但是你必须勇于尝试、主动出击,有个道理绝不会错:人生中只有没做过的事会让我们遗憾。”
凯蒂听出妈妈的语气有些怪,说到遗憾这个词的时候略带感伤。可是,老妈怎么可能明白中学的人气战场有多惨烈?她脱离少女时期已经几十年了。她说:“好啦,好啦。”
“凯瑟琳,我说得绝对没错,有一天你会领悟我是多么有智慧。”妈妈笑着拍拍她的手,“等你像我们一样,你第一次求我帮忙照顾小孩的时候就会懂了。”
“你在说什么?”
妈妈大笑起来,凯蒂根本听不出来哪里好笑。妈妈又说:“我很高兴有机会跟你聊这些。快去吧,去跟对面的女生做朋友。”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还很烫,戴上隔热手套。”妈妈说。
这下可好,戴着隔热手套加倍丢人。
凯蒂走到流理台前,看着那盘红棕相间的黏糊糊的玩意。她认命地拿起铝箔纸盖住烤盘后将边缘捏紧,接着戴上缝成一格格、乔治雅阿姨做的厚手套。她走到后门,穿着袜子的脚套进门廊上的仿冒地球鞋,迈步走下泥泞的车道。
对面的房子是农庄风格,屋底离地面很近,形状是长条l形,正门在不靠马路的侧边。屋瓦上满是青苔,象牙白的外墙亟须重漆,水沟塞满落叶树枝,造成污水溢流;茂盛的杜鹃花丛遮住了大部分的窗户,刺柏沿着房屋蔓生,形成一片绿色刺网。庭院很多年没人整理了。 凯蒂停在正门前,深吸一口气。
她一手小心端着烤盘,脱下一只手套敲门。 拜托,千万不要有人在家。 屋内几乎立刻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来应门的是个高挑的女人,穿着飘逸长袍,前额绑着印度珠串,戴着两只不同样式的耳环。她的眼神很奇怪,感觉茫茫然,像是严重近视又没戴眼镜,尽管如此,她依然很美,有种敏感尖锐的特质。她问:“什么事?”
几个不同的地方同时传出节奏深沉的奇怪音乐,屋里一片黑,几座熔岩灯翻滚冒泡,发出诡异的红绿光芒。
“你、你好。”凯蒂结结巴巴,“我妈要我送这盘菜过来。”
“来得正好。”那位女士后退时脚步一颠险些摔倒。
塔莉忽然由走廊出现,姿态潇洒,优美自信的动作可比电影明星,完全不像初中生。她穿着亮蓝色小洋装搭配白色长靴,感觉很成熟,像是可以开车的年纪。她没有说话,抓住凯蒂的手臂拉着她穿过客厅进入厨房,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粉红色,包括墙壁、橱柜、窗帘、流理台和餐桌。塔莉看着她,凯蒂在那双深色眼眸中捕捉到一丝类似难为情的神色。
凯蒂不确定该说什么,于是问:“刚才那个是你妈妈?”
“她得了癌症。”
“噢。”凯蒂不晓得该怎么反应,只好说,“很遗憾。”寂静沉沉笼罩,凯蒂不敢看塔莉的眼睛,便转头看着餐桌。她这辈子第一次在一张桌子上看到这么多垃圾食物,有爆爆夹心塔、老船长格格脆、外星小子玉米片、玉米脆片、零食洋葱圈,两种不同品牌的奶油夹心小蛋糕,以及尖叫黄色爆米花。“哇,真希望我妈也让我吃这些。”一说完凯蒂立刻后悔了,这下她显得矬到极点。为了找点事情做,也为了不看塔莉无法解读的表情,她急忙将烤盘放在流理台上。“还很烫。”她觉得这句话蠢透了,而她手上还戴着活像杀人鲸的隔热手套。
塔莉点了一支烟,靠在粉红色墙壁上打量她。
凯蒂回头望着通往客厅的门,“你抽烟不会被骂?”
“我妈病得很重,没力气管我。”
“哦。”
“要抽一口吗?”
“呃……不了,谢谢。”
“嗯,我想也是。”
墙上的卡通黑猫时钟摇着尾巴。
“你差不多得回家吃饭了吧?”塔莉说。
“哦,”凯蒂这次的回答比之前更像书呆子,“对。”
塔莉带路回到客厅,她妈妈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拜啦,送超酷见面礼来的对面邻居。”
塔莉打开门,门外低垂的夜色映出一方朦胧深紫,鲜艳得很不真实,“谢谢你们送的菜,我不会煮饭,白云则是被草熏烂了,你懂我的意思。”
“白云?”
“我妈目前的名字。”
“哦。”
“如果我会煮饭就太酷了,不然请个厨师也行,我妈得了癌症没力气。”塔莉看着她。
快说你可以教她。
勇于尝试。
可是她开不了口,丢人的可能性实在太高,“呃……拜。”
“再见。” 凯蒂从她身边走过,进入夜色中。
她走到半路时,塔莉出声叫她:“嘿,等一下。”
凯蒂缓缓转过身。
“你叫什么名字?”
她感觉到一丝希望闪过,“凯蒂。凯蒂·穆勒齐。”
塔莉大笑,“穆勒齐?胡言乱语的意思 [10] ?”
老是有人拿凯蒂的姓开玩笑,她已经厌烦透了,她叹口气转过身。
“我不是故意要笑你。”塔莉说,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随便啦。”
“好,随你便吧。” 凯蒂头也不回地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