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2)
凯蒂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一同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河水朝她们的方向流淌而来,声音仿佛少女的欢笑。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微风吸了一口清凉气息之后默默离去,留下她们坐在这儿。这片河岸原本只是每年秋季都会被淹没的平凡河段,现在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真想知道我们那条街的名字是谁取的,”塔莉说,“我连一只萤火虫都没看过。”
凯蒂耸肩,“旧桥过去那边叫作密苏里街,大概是来自密苏里州的拓荒者想家或迷路了。”
“说不定是魔法,这条街说不定有魔力。”塔莉转向她,“说不定这个街名代表我们注定要成为好朋友。”
凯蒂感动得一阵哆嗦,“你搬来之前,我觉得那只是一条哪儿都去不了的路。”
“现在是我们的路了。”
“长大以后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
“去哪里都一样。”塔莉说。
凯蒂听出好友的语气有些异样,藏着她无法理解的哀伤,她转过头,看到塔莉仰望天空。
“你在想你妈妈的事吗?”凯蒂试探地询问。
“我尽量不想她的事。”她沉默许久,接着由口袋拿出维珍妮细烟点上。
凯蒂小心地不表现出反感。
“要来一口吗?”
凯蒂知道她没有选择,“呃,好。”
“如果我妈是正常人——假使她没有生病,我就可以告诉她派对上发生的事情。”
凯蒂吸了一小口烟,猛咳了一阵,接着说:“你经常想起那件事?”
塔莉往后靠在树干上,从凯蒂手中拿回烟,沉默片刻之后说:“我会做噩梦。”
凯蒂多么希望知道该说什么,“你爸爸呢?可以跟他说吗?”
塔莉没有看她。“大概连我妈也不知道我爸是谁。”她的语气接着一沉,“也可能是他一听说有我就跑了。”
“真惨。”
“人生就是这么惨。更何况,我不需要他们,我有你,凯蒂,是你帮我挺过来。”
凯蒂微笑。辛辣的烟味弥漫在两人之间,她的眼睛刺痛,但她不在乎,最要紧的是此刻她在这里,和新交的好朋友在一起,“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第二天晚上,塔莉正在看《局外人》 [23] 的最后一章,忽然听到妈妈在房子的另一头大喊:“塔莉!快去开门。”
她重重放下书走进客厅,妈妈瘫在沙发上,抽着大麻收看喜剧影集《幸福时光》。
“你就在门旁边。”
妈妈耸肩,“那又怎样?”
“把大麻藏好。”
白云发出夸张的叹息,弯腰将大麻烟卷藏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下,只有瞎子才看不见,但白云顶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塔莉将头发往后拨好,走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黑发的娇小女人,端着一个用铝箔纸盖住的烤盘。亮蓝色眼影凸显出棕色眼眸,玫瑰色腮红在圆脸上制造出颧骨高耸的错觉,只是她搽得太浓了一点。“你应该是塔莉吧?”那个女人的音调意外高昂,像个小女孩,充满着活力,十分搭配她眼眸中的光彩,“我是凯蒂的妈妈,抱歉没有先联络就上门来拜访,但你们家的电话一直忙线中。”
塔莉猜想八成是妈妈床边的电话没挂好。
“噢。”
“我带了一些焗烤鲔鱼面过来给你和妈妈晚上吃。你妈妈身体不舒服,应该不方便煮饭吧?我姐姐几年前也得过癌症,所以我大概知道状况。”她微笑着站在门口,但笑容渐渐消失,“你不请我进去吗?”
塔莉僵住。这下不妙,她想,“呃……当然。”
“谢谢。”穆勒齐伯母从她身边经过进入屋内。
白云躺在沙发上,基本上呈大字形,肚子上放着一堆大麻,她神情恍惚地微笑着,想坐起来却怎样也办不到,她骂了几句脏话又大笑。屋内弥漫大麻的臭味。
穆勒齐伯母停下脚步,因为困惑而皱起额头,她说:“我是对面的邻居,我叫玛吉。”
“我是白云。”塔莉的妈妈再次努力坐起来,“很高兴认识你,真酷。”
“幸会。”一时间她们彼此对看,气氛尴尬无比。塔莉确信穆勒齐伯母锐利的目光看穿了一切:小茶几下的大麻烟、地上那包毛伊大麻、翻倒的空酒杯和餐桌上的比萨盒。
“我想顺便告诉你,我大致上整天在家,所以很乐意载你去看医生或帮忙处理杂务。我知道化疗有多难受。”
白云茫然蹙眉,“谁得癌症了?”
穆勒齐伯母转身看着塔莉,她好想缩成一团立刻死掉。
“塔莉,带送食物来的超酷邻居去厨房。”
塔莉几乎是用跑的。在那个粉红地狱中,桌上全是垃圾食物的包装袋,洗碗槽中脏碗盘堆积如山,随处可见满出来的烟灰缸,这些全都是她过着可悲生活的证据,而她好朋友的妈妈全看见了。
穆勒齐伯母从她身边走过,弯腰打开烤箱将烤盘放进去,用臀侧一顶关上门,接着转身打量塔莉,“我家凯蒂是个好孩子。”她终于说道。
开始了。
“是,伯母。”
“她一直帮你妈妈祈祷,希望她的癌症早日痊愈,甚至在房间里布置了一个小祭坛。”
塔莉看着地板,因为太过羞耻而无法回答。她要怎么解释说谎的原因?任何答案都不够好,因为穆勒齐伯母深爱她的孩子——想到这里,她心中除了羞耻也感到嫉妒。假使她有个爱她的妈妈,或许一开始就不会轻易说谎,也不会觉得有必要说谎。这下她失去了唯一重视的人:凯蒂。
“你觉得可以对朋友撒谎吗?”
“不,伯母。”她太专注于死命望着地板,当下巴被轻柔地抬起时她吓了一跳。
“你会做凯蒂的好朋友吗?还是做会害她惹上麻烦的那种朋友?”
“我绝不会伤害凯蒂。”塔莉想说更多,甚至想跪地发誓保证会做个好人,但她快哭出来了,所以不敢动。她望着穆勒齐伯母的深色眼眸,看到了出乎意料的眼神:理解。
客厅里,白云跌跌撞撞地走到电视机前转台,塔莉隔着乱七八糟的厨房看到屏幕,珍恩·艾诺森 [24] 正在播报今日头条。
“你负责打理一切,对吧?”穆勒齐伯母低声说,似乎怕白云偷听,“付账单、买东西、打扫。你们的生活费是谁给的?”
塔莉用力吞咽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透彻看穿她的生活,“外婆固定每星期寄支票来。”
“我爸爸是个无药可救的酒鬼,镇上每个人都知道。”穆勒齐伯母的语气像眼神一样温柔,“而且他很凶。每周五、六晚上我姐姐乔治雅都得去酒馆拖他回家,一出酒馆他就开始对她又打又骂。她就像牛仔竞技赛的小丑一样,总是跳出来挡在蛮牛和牛仔之间。我上初中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还酗酒。”
“她不希望别人可怜她。”
穆勒齐伯母点头,“她最讨厌那种眼神。不过,别人的想法并不重要,这是我学会的道理。你妈妈是怎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并不代表你也一样,你可以自己选择,而且不必觉得可耻。可是,塔莉,你必须拥有远大的梦想。”她由敞开的厨房门望向客厅,“就像电视上的珍恩·艾诺森那样,能在人生中得到那种地位的女人,一定懂得追逐她想要的一切。”
“我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要睁大眼睛做正确的事,上大学,信任你的朋友。”
“我信任凯蒂。”
“那么你会告诉她实情?”
“假使我保证——”
“塔莉,你不说我也会说,但我觉得应该由你说。”
塔莉深吸一口气后吁出。虽然说实话违背了她的一切本能,但她没有选择,她希望能让穆勒齐伯母以她为傲,“嗯。”
“很好。明天晚上五点来我家吃饭,这是你从头来过的好机会。”
第二天晚上,塔莉换了四套衣服,尽力找出最合适的打扮。好不容易准备妥当时,她已经完全迟到了,不得不一路用跑的冲过马路,奔上山坡。
凯蒂的妈妈来开门,她穿着斜纹喇叭裤和条纹v领宽口袖上衣。她微笑着说:“先警告你,里面又吵又乱。”
“我喜欢又吵又乱。”塔莉说。
“那你一定能和我们打成一片。”穆勒齐伯母搭着塔莉的肩膀带她走进客厅,米白墙壁搭配深绿色地毯、亮红色沙发与一张黑色安乐椅。墙上只挂着两个有着金色框的画,一张是耶稣,另一张是猫王,但电视上挤了几十张家庭照。塔莉不禁想起自己家的电视,上面总是堆着满出来的烟灰缸与空烟盒,一张家庭照也没有。
一个大块头的黑发男子坐在安乐椅上,穆勒齐伯母说:“巴德,这是对面家的塔莉·哈特。”
穆勒齐伯父放下酒杯对她微笑,“哎呀哎呀,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塔莉啊,非常欢迎你。”
“我很高兴能来拜访。”
穆勒齐伯母拍拍她的肩膀,“六点才开始吃饭,凯蒂在楼上房间,由楼梯上去最高那一层就是了。你们两个应该有很多话可聊。”
塔莉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但她发不出声音,只好点点头。现在她身在这个温暖的家中,闻着家常菜的香气,与天下最完美的妈妈并肩站在一起,她无法想象成为拒绝往来户并失去这一切。“我永远不会再骗她了。”她保证。
“很好,快去吧。”穆勒齐伯母最后笑了一下,往客厅里走去。
伯父搂住伯母将她拉到安乐椅上,两人立刻靠着头依偎着。
塔莉忽然感觉到强烈的莫名惆怅,一时间动弹不得。如果她有这样的家庭,一切都会不一样,她舍不得转身离开。“你们在看新闻吗?”
穆勒齐伯父抬起头,“我们每天准时收看。”
穆勒齐伯母微笑,“珍恩·艾诺森改变了世界,她是最早登上晚间新闻时段的女主播。”
“我长大以后要当记者。”塔莉没来由地说。
“太好了。”穆勒齐伯父说。
“终于找到你了。”凯蒂忽然出现在她旁边,“我家的人真贴心,抢着告诉我你在这里。”凯蒂带刺地说。
“我正在和你爸妈说,我以后要当新闻记者。”塔莉说。
穆勒齐伯母灿烂微笑,看到这个笑容,塔莉这辈子的遗憾都得到了满足。“凯蒂,这个梦想很了不起吧?”
凯蒂困惑地呆站了一下,接着勾起塔莉的手臂,带她离开客厅往楼上走去。到了阁楼的小房间,凯蒂走向唱机,翻着一小叠唱片,最后选定卡洛尔·金的《锦绣》 [25] 专辑播放,塔莉站在窗前望着深紫色的暮光。
刚才宣布志向时肾上腺素暴冲,现在退去后留下一种静静的哀伤。她知道该做什么,但想到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告诉她真相。
就算你不说,穆勒齐伯母也会说。
“我有最新一期的《十七》和《老虎月刊》杂志。”凯蒂躺在蓝色地毯上伸长双腿,“要看吗?这一期的小测验是‘你能成为东尼·德弗朗哥 [26] 的女朋友吗’?我们可以一起做。”
塔莉在她旁边躺下,“好啊。”
“詹麦克·文森 [27] 迷死人了。”凯蒂翻到他的一张照片。
“我听说他会对女朋友撒谎。”塔莉放胆偷瞄她一眼。
“我最讨厌撒谎的人。”凯蒂翻页,“你真的想当记者?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塔莉这才开始真正想象,说不定她能成为名人,受到众人仰慕,“你一定也要当记者,因为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
“我?”
“我们可以搭档,就像伍德沃德与伯恩斯坦 [28] 一样。”
“不晓得——”
塔莉撞她一下,“当然没问题。老师在全班面前夸奖你文笔很好。”
凯蒂大笑,“这倒是真的。好吧,我也当记者好了。”
“等出名以后,迈克·华莱士 [29] 一定会访问我们,到时候就可以说我们是因为彼此互相帮助才能成功。”
接下来她们静静翻阅杂志。塔莉两次试着说出真相,但两次都被凯蒂打断,后来楼下传来一声大喊:“吃饭了。”自白的机会一去不回。
虽然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棒的一餐,但谎言的重担始终压在心头。清完餐桌、洗好碗盘擦干之后,她的压力已经撑到快爆炸了,就连幻想上电视成名都无法缓解紧张。
“嘿,妈,”凯蒂放下最后一个康宁瓷盘,“我想骑脚踏车去公园,跟塔莉一起,可以吗?”
“该说我想和塔莉一起骑脚踏车去公园才对。”妈妈由安乐椅扶手旁的杂志袋中拿出电视指南,“八点以前要回来。”
“噢,妈——”
“八点。”客厅里的爸爸附和。
凯蒂看着塔莉,“他们当我是小宝宝。”
“你不晓得自己多好命。来吧,我们去牵脚踏车。”
她们在崎岖的乡间道路上以不要命的速度骑着,一路笑个不停。到了夏季丘,塔莉张开双手,凯蒂也跟着做。
她们来到河岸边,将脚踏车停在树下,两人并肩躺在草地上看天空,听着河水拍打岩石的声响。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塔莉一鼓作气地说。
“什么事?”
“我妈其实没得癌症,她是对大麻上瘾。”
“你妈抽大麻?少来了。”
“是真的,她总是茫茫然。”
凯蒂转向她,“真的?”
“真的。”
“你骗我?”
塔莉几乎无法看着凯蒂的眼睛,她感到羞惭至极,“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人会不小心说谎,又不是在路上踩空摔倒。”
“有那种丢脸的妈妈是什么感觉你不会懂。”
“你在开玩笑吧?我们昨天晚上出去吃饭,你真该看看我妈的打扮——”
“不,”塔莉说,“你不懂。”
“说给我听。”
塔莉知道凯蒂的意思,她想知道导致她说谎的真相,但塔莉不确定是否能将所有痛苦转化成言语,像发牌一样传递出去。她小心隐瞒这些秘密一辈子了,假使说出实情后是失去凯蒂这个朋友,她绝对无法承受。
话说回来,不讲出真相她铁定会失去这个朋友。
“两岁那年,”她终于开口,“我妈第一次把我扔在外婆家。她去镇上买牛奶,结果到我四岁那年才回来;我十岁的时候她再次出现,我以为那表示她爱我,那次她在人群中放开我的手,我再次见到她时已经十四岁了。外婆让我们住这栋房子,每个星期寄钱来,等我妈跑掉我就得离开,而她绝对会跑掉。”
“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我妈跟你妈不一样。这是我和她相处最久的一段时间,迟早她会嫌闷,然后抛下我自己跑掉。”
“怎么会有妈妈做得出那种事?”
塔莉耸肩,“我认为是我有问题。”
“你没有问题,有毛病的人是她。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要骗我。”
塔莉终于直视她,“我希望你喜欢我。”
“你担心我会不喜欢你?”凯蒂放声大笑,塔莉正想问她有什么好笑,她恢复正经说,“你以后不会再说谎了,对吧?”
“绝对不会了。”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凯蒂诚挚地说,“好吗?”
“你是说,你永远会陪伴我?”
“永远,”凯蒂回答,“无论发生什么事。”
有种情感在塔莉心中绽放,有如异国奇花,她几乎能够嗅到甜蜜芬芳。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与人相处时感到全然安心。“永远,”她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
凯蒂永远记得初二的暑假,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周一到周五,她一早便迅速完成家务,一句怨言也没有,妈妈出门办事或去青年会当义工,她乖乖照顾弟弟到三点妈妈回家,之后凯蒂就自由了。周末大致上是她自己的时间。
她和塔莉骑脚踏车跑遍了山谷,用汽车内胎在皮查克河泛舟,一下水就是好几个小时。傍晚时,她们用小毛巾铺在地上躺着,穿着荧光色的编织比基尼,身上涂满婴儿油与碘作为助晒剂,收听《金曲四十排行榜》——她们出门绝不会忘记带收音机。她们聊遍各种话题:时尚、音乐、男生、越战、越南的情势、搭档报新闻的梦想和电影,她们无话不说,没有任何问题是禁忌。时间来到八月底,她们在凯蒂的房间里收拾化妆品,准备出门参加游园会。凯蒂每次都得出门后才能换衣服、化妆,打扮成够酷的模样——她妈妈依然认为她年纪太小,什么都不准。“你拿平口小可爱了吗?”塔莉问。
“拿了。”
她们自认计划得非常周详,带着得意的笑容下楼,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们要去游园会了。”凯蒂很庆幸妈妈不在,妈妈一定会发现她带的包包太大,不像要去参加游园会,那双透视眼很可能会看穿包包外层,发现里面的衣物、鞋子与化妆品。
“你们两个自己多当心。”他连头都没抬。
西雅图发生了数起年轻女性失踪案,所以他每次都会这么叮咛。最近新闻称杀人凶手为“泰德” [30] ,因为一个在史曼米须湖国家公园被绑的女生幸运逃脱,向警方描述了他的长相及名字。全州的年轻女性人人自危,每当看到黄色大众金龟车便担心是不是泰德来了。
“我们会超级小心。”塔莉微笑着说。她最喜欢凯蒂的爸妈为她们操心。
凯蒂走过去跟爸爸吻别,他搂住她,给她一张十元钞票,“玩得开心点。”
“谢谢爸爸。”
她和塔莉走下车道,包包在身边甩啊甩。
“你觉得肯尼·马克森会去游园会吗?”凯蒂问。
“你满脑子都是男生。”
凯蒂撞了一下好友的屁股,“他暗恋你。”
“那又怎样?我比他高。”
塔莉突然停下脚步。
“真是的,塔莉,你在干吗?我差点摔倒——”
“噢,不。”塔莉低声说。
“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塔莉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警车。
塔莉抓起凯蒂的手,硬拖着她跑下车道、穿越马路,冲到敞开的家门前。
一位警员在客厅里等她们。
一看到她们,他胖乎乎的脸立刻皱在一起,挤出小丑般的表情。“嗨,你们好,我是丹恩·迈尔斯警员。”
“这次她做了什么?”塔莉问。
“昨天在奎诺特湖边有一场保护西点林鸮的抗议活动,场面失控。你妈妈和几个人发动一场静坐抗议,导致威尔豪瑟造纸公司整天无法运作,不止如此,其中有人在树林里乱丢烟蒂。”他停顿一下,“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我来猜猜,她得去坐牢了。”
“她的律师正在设法争取改为自愿接受勒戒。假使她运气不错,或许只需要在医院待一阵子,不然就……”他没有把话说完。
“有人联络我外婆了吗?”
警员点头,“她在等你。需要帮忙打包吗?”
凯蒂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转向好友,“塔莉?”
塔莉的棕眸空洞得可怕,凯蒂虽然不明白,但她知道出大事了。“我得回外婆家了。”塔莉说完,便掠过凯蒂身边往卧房走去。
凯蒂追上去,“你不能走!”
塔莉从衣橱搬出一个行李箱打开,“我没有选择。”
“我会让你妈妈回来,我会告诉她——”
塔莉暂停收拾的动作,看着凯蒂,“这件事你解决不了。”她的语气像大人,疲惫而破碎。塔莉说过许多关于败类妈妈的故事,但凯蒂现在才真正明白。她们经常取笑白云,嘲弄她的毒瘾、怪异打扮,以及无数荒唐言行,但这些事情其实并不好笑,塔莉一直很清楚,这一天终将到来。
“答应我,”塔莉哽咽道,“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永远。”凯蒂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塔莉打包完毕,锁上行李箱,默默回到客厅。收音机正在播放《美国派》,凯蒂知道以后听到这首歌就会忆起这一刻。那一天音乐死去 [31] 。她跟着塔莉出门,她们在车道上依依不舍地拥抱,最后警员轻轻将塔莉拉走。
凯蒂甚至没有挥手道别,她只是呆站在车道上,泪水潸潸流下脸颊,目送最好的朋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