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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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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的夏天,对塔莉而言简直有如天堂。她和凯蒂找到一间20世纪60年代风格的公寓,地段非常理想,就在帕克市场楼上。她们搬来外婆的旧家具,厨房里的康宁厨具与英国瓷器都有四十年历史。她们挂上喜欢的海报,小茶几上摆着两人的照片。穆勒齐伯母有一天突然来访,送来几袋生活用品与几盆人造花,说是要为她们的公寓增添温馨气氛。

环境塑造了她们的生活风格。步行范围内便有数间酒吧,她们最喜欢市场里的“雅典酒吧”,以及街角那家烟雾缭绕的“弗吉尼亚客栈”。早上六点,送货卡车哔哔倒车、呜呜鸣笛,她们到对街的星巴克买拿铁,然后去“拉潘尼尔法式烘焙坊”买可颂面包。

身为单身上班族,她们的生活规律而悠闲。每天早上她们出门吃早餐,坐在街边的锻铁餐桌旁阅读她们收集来的报纸,《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西雅图时报》与《邮讯报》更成为她们的《圣经》。吃完早餐后,她们开车去公司,每天都能在那里学到关于电视新闻报道的知识;下班后她们换上有大垫肩的闪亮上衣与老爷裤,造访市区许许多多的夜店,各种音乐都有——朋克、新浪潮、摇滚、流行,随她们的心情挑选。

塔莉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和查德交往,他经常带她们一起出去玩得很疯。

她和凯蒂当年在深夜河畔编织的梦想成真了,塔莉觉得每分钟都很快乐。

现在,她们将车停在公司前面,从下车到进去大楼,一路聊个不停。

但是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塔莉随即察觉到状况不对。马特在窗边匆忙收拾摄影器材,强尼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话大吼大叫。

“怎么回事?”塔莉将皮包扔在凯蒂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马特抬起头,“发生了抗议事件,由我们负责报道。”

“凯萝呢?”

“在医院生产。”

这是塔莉的好机会,她直奔强尼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让我播报。我知道你认为我还没准备好,但是现在没有别人了。”

他挂断电话看着她,“我已经通报电视台要由你负责报道,刚才就是在吵这件事。”他由办公桌后面走向她,“别让我丢脸,塔莉。”

塔莉知道这么做很不专业,但她实在忍不住——她扑过去抱住他,“你最棒了。我会让你很有面子,等着瞧吧。”

她往门口冲去,他清清嗓子叫她,她停下来,转过身。

“你不想看一下背景资料吗?难道你打算什么都不知道就去采访?”

塔莉感觉脸颊发烫,“糟糕,我要看。”

他递给她一张滑溜溜的传真纸,“事件起因是耶姆镇一个叫杰西奈 [51] 的家庭主妇,她自称能通灵。”

塔莉蹙眉。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住在那附近,没什么。”

“没时间去拜访朋友了。快出发吧,我希望你两点能回来进行剪接。”

马特和塔莉出去后,办公室变得非常安静,只剩她和强尼两个人,这种状况很罕见,这是整个夏天里的第二次。寂静让她有些不安,他的办公室门开着,想到他就在里面,凯蒂的心无法平静,电话响起时她每次都太快接听,而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塔莉在的时候总是热闹滚滚。她为电视新闻而活,所有大小事她都想知道,每天她整日缠着强尼、凯萝和马特不停发问,所有事情都要征询他们全体的看法。

塔莉经常聊天到一半自顾自地走掉,马特翻白眼的次数多到凯蒂数不清,头牌记者凯萝的反应更不客气,最近她几乎不和塔莉说话了,但塔莉似乎不在意,对她而言只有新闻最重要,第一是新闻,最后是新闻,永远是新闻。

然而凯蒂不一样,她关心同事胜过他们所报道的新闻。她几乎立刻和凯萝成为朋友,她经常带凯蒂一起去吃午餐聊即将出世的孩子,她也常请凯蒂帮忙编辑稿件或查数据。马特也常找凯蒂倾吐,一说就好几个小时,聊家庭问题以及女朋友不肯嫁给他的烦恼。

唯一没有对凯蒂打开心门的人是强尼。

每次他在旁边她就紧张得不知所措;只要他看着她的方向微笑,她就会双手发软拿不住东西;向他转达留言时她总是结结巴巴,还被他办公室的破旧地毯绊倒。

简直可悲至极。

一开始凯蒂以为只是因为他长得帅。他有着爱尔兰天主教男孩的完美外型,黑发蓝眼,笑起来时整张脸皱在一起的模样令她忘记呼吸。

她原本以为这种迷恋不会持续很久,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多了解他,便会停止醉心于他的外貌,至少可以对他的笑容免疫。

可惜没那么顺利。他所说的话让她的心被绑得更紧,在他愤世嫉俗的伪装下,她瞥见一个怀抱理想的人,不止如此,他还受了伤。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强尼内心破碎,屈居边缘地带,无法触及大新闻,这样的悲哀挑动着她。

她走向墙角,那里放着一堆录像带等着归档。她刚抱起一叠,强尼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嘿,你很忙吗?”

她手中的录像带立刻掉满地,“没有,还好。”

“我们去吃一顿像样的午餐吧。今天没什么新闻,我吃腻了熟食店的三明治。”

“呃……当然好。”她专注在出门前要做的事情上:启动录音机,穿上毛衣,拿起皮包。

他来到她身边,“准备好了吗?”

“走吧。”

他们并肩走向街口过马路,他的身体不时轻触到她,每一次她都能清楚感受到。

终于到了餐厅,他带她走向角落的座位,从这里可以俯瞰艾略特湾与七十号码头的店铺。他们一落座,服务生立刻来点菜。

“穆勒齐,你的年纪可以喝酒吗?”他微笑着问。

“你真会开玩笑,可是我不在上班时间喝酒。”这句话简直古板透顶,她沮丧极了,再次骂自己白痴。

“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服务生离开之后他如此说,看得出来他强忍着笑。

“是好女人才对。”她坚定地道,希望没有脸红。

他微微一笑,“我是在称赞你。”

“有那么多好话可说,你却选负责任?”

“不然你希望我称赞你什么?”

“性感、杰出、漂亮。”她紧张地大笑,她希望展现成熟,却表现得像个小丫头。“你知道,所有女人都想听的那些。”她微笑。她必须利用这次机会在他心中留下好印象,并吸引他的注意,就像他吸引她那样。绝不能搞砸。

他往后靠,希望不是因为忽然想离她远一点。此时此刻,她万分遗憾没有和大学时交往的男生上床,她敢说他一定看见了她身上的处女印记。

“你来上班多久了?两个月?”

“快三个月了。”

“你喜欢吗?”

“还不错。”

“还不错?真怪的答案。这个业界的观感很极端,不是爱死就是恨死。”他靠向前,手肘靠在桌上,“你对传播有热情吗?”

又是这个词,这是她与塔莉之间最大的差异,就因为这个,所以塔莉是粮,而她则是糠。

“呃,有。”

他端详她,接着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她很想知道,那双蓝色眼眸究竟将她的灵魂看穿到什么程度。

“塔莉绝对有。”

“是啊。”

他尽可能装出不经意地问:“她有交往的对象吗?”

凯蒂没有退缩也没有蹙眉,她自认表现非凡。至少,现在她知道这次邀请的用意了。她很想说“有,她和现在的男朋友交往很多年了”,但她不敢说,虽然塔莉不必隐瞒和查德的关系了,但也没有四处张扬,“你说呢?”

“我猜她应该有很多对象。”

幸好服务生送餐来了,她假装赞赏盘中的食物,“你呢?我觉得你好像不太热衷于这份工作。”

他猛然抬起视线,“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她耸肩继续吃,但眼睛看着他。

“或许吧。”他低声说。

她感觉自己愣住,叉子停在半空中。他们的话题第一次超越随口闲聊,他吐露了很重要的心事,她非常确定。

“告诉我,在萨尔瓦多发生了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那里发生过大屠杀吧?当年就非常血腥了,听说现在更严重。行刑队杀害平民、神父和修女。”

凯蒂不是很清楚,老实说,她一无所知,但她还是点头,看着他脸上纷杂的情绪。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激动热情的模样,他的眼眸中再次出现无法解读的神情。

“你好像很热爱那份工作,为什么放弃?”

“我从来不提这件事。”他喝光啤酒站起来,“该回去上班了。”

她低头看着几乎没吃几口的餐点,显然她太多事、刺探太深了,“我侵犯你的隐私了,对不起——”

“不用道歉,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走吧。”

回公司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他们迅速上楼,进入寂静的办公室。

她终于忍不住碰碰他的手臂,“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

“我刚才说过,那是陈年往事了。”

“但是还没过去,对吧?”她轻声说,立刻察觉自己又越界了。

“回去工作。”他粗声说完,进入他的办公室,用力关上门。

耶姆镇坐落在奥林匹亚市与塔科马市之间,藏身于翠绿山谷。这是个典型的乡间小镇,所有人都穿法蓝绒衬衫配褪色牛仔裤,在路上相遇时会互相挥手打招呼。

然而几年前发生了急遽的变化,一个三千五百岁的亚特兰蒂斯战士现身在一个平凡主妇的厨房。

镇民奉行西北地区的风俗:过好自己的日子,也给人一条活路,于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干预。他们不理会那些来耶姆镇朝圣的信徒(大多开着昂贵名车、一身精品行头——好莱坞那种人),也装作没发现最上等的土地一一售出。

然而,当杰西奈准备大兴土木成立学校教育信众,镇民终于忍无可忍。kcpo南湾分社的主管表示,当地民众包围了杰西奈的土地。

抗议建案的所谓“群众”,其实不过区区十个人,他们举着标语牌在聊天,感觉不像政治集会,比较像一起喝咖啡聊是非,不过采访车一出现,他们立刻开始游行、呼口号。

“啊,媒体的魔力。”马特将车停在路边,转头对塔莉说,“告诉你一个大学没教的秘诀:跟受访者打成一片,大胆走进去。假使感觉快要爆发肢体冲突,我要你立刻过去,知道了吗?不断提问、不断说话就对了。一看到我打手势就立刻闪开,不要挡住镜头。”

塔莉跟着他往前走,她的心跳仿佛一分钟内跑了一英里。

抗议群众朝他们蜂拥而来,所有人同时开口想表明立场,互相推挤争抢。

马特用力推塔莉一把,她踉跄往前,直接对上一名彪形大汉,他留着圣诞老人风格的大胡子,高举标语牌,上面写着:拒绝蓝慕沙。

“我是kcpo的塔莉·哈特,请问你今天来这里的诉求是?”

“问他的名字。”马特大吼。

塔莉瑟缩了下。该死。

壮汉说:“我叫班恩·聂图曼,我的家族在耶姆镇住了将近八十年,我们不希望这个镇变成新世纪怪咖的超市。”

“他们已经有加州了!”有人大喊。

“请介绍一下你印象中的耶姆镇。”塔莉说。

“这里很安静,大家互相照应。我们每天一起床就先祷告,通常不管邻居的闲事……直到他们开始建造不属于这里的鬼东西,载来一车车精神病患。”

“你说他们是精神病——”

“本来就是!那个女人说会通灵,和一个自称来自亚特兰蒂斯的死人说话。”

“学印第安人说话就是蓝慕沙吗?我也会!”旁边有个人大声说。

接下来二十分钟,塔莉彻底发挥所长和大家说话。采访进行六七分钟后,她渐渐抓到节奏,也想起学过的东西。她聆听,然后问一些很平常的问题,她不确定是否问到重点,也不确定是否站在最佳位置,但是访问到第三个人时,马特不再指挥她,而是交给她主导。她知道自己感觉很好。人们对她推心置腹,说出心中的感觉、疑虑与畏惧。

“好了,塔莉。”马特在她身后说,“拍够了,可以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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