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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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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陷入了困惑之中,难道世界上真的没有鬼魂吗?

刚回到云中村的日子里,他让自己相信,某一天,某一个时刻,他会在村子里某个地方碰见一个鬼魂。

这个鬼魂应该是地震中死去的人中的某一个。他还想过,要是当真遇到一个鬼魂,自己会不会害怕?他一个人在村落的废墟中,在荒芜的田野上行走。先是在白天,后来改成有月光的夜晚,就是为了遇到一个真正的鬼魂。白天没有遇到,晚上,月光稀薄,他在村子中游走,心里希望的,也是遇见一个真正的鬼魂。但他依然没有遇见。

这使得他对祭师的使命产生了动摇。

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培训班的时候,大学来的人类学的教授讲得很清楚,祭师担负着两个任务,祭礼神灵和安抚鬼魂。教授说,礼拜山神是原始的自然崇拜,与尊重和保护大自然的时代精神相契合,值得发扬光大。至于安慰鬼魂这个方面,还是扬弃为好。阿巴听不懂扬弃这个词。后来,他是问仁钦才知道的。仁钦说,想想打麦子时是怎么去掉草屑留下麦粒您就明白了。这一说,阿巴就明白了。每年麦子收割下来,一捆捆的麦子先放在晾架上晾干。然后,才堆到打麦场上,用脱粒机脱粒。合上电闸,齿轮飞转,大胃口的脱粒机一个小时就能脱出来五亩地的麦子。但那些麦粒里还混有很多麦芒和草屑。除掉这些杂物的方式也很简单。等待一个有风的日子,在晒场上用木锨把麦子高高地抛向天空,让风把草屑与麦芒吹走,沉甸甸的麦粒落回到地面。阿巴说,扬弃,这话说得好机巧好漂亮!我们这些人就会说个不要,人家却会说扬弃。那时阿巴也没觉得这个扬弃有什么问题。

地震发生前,云中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谈论鬼魂了。人在现世的需要变得越来越重要,缥缈的鬼魂就变得不重要了。对鬼魂的谈论是地震后才出现的。

地震刚过的那些日子,悲伤的人们总是说,昨天夜间梦见某个死去的亲人了,或者直接就说在废墟上,在泉水旁,在大白天的村道上,看见了某个死于地震的人。这种情形发展到后来,有人在白天坐着打个盹,睁开眼睛就说刚才某个死人托梦给了他,睁开眼睛就说,看呀,谁谁的鬼魂正从屋顶上看着我们!那些日子,云中村简直成了一个鬼世界。在那些人的描述中,云中村的鬼魂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好像到死都没明白是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在了云中村,什么样的变故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那时,全云中村人都住在蓝色板房里,屋顶的蓝色加重了凄迷悲伤的气氛。

地震还改变了天气,或者说,面对夺去几万人生命的灾难,老天也觉得悲伤不已,整夜下着凄怆的冷雨。那些寂静漫长的夜晚,多少人悲伤无眠的夜晚,雨水就在铁皮屋顶上不停敲打。那些鬼魂不但在晚上出现,他们也在雨中出现,也在雨后的雾中出现。有些人衣衫整齐,有些人简直就是一具行走的尸体。看见鬼的人说,他们身上满是地震时那些老房子里飞起的尘土,尘土下面是血淋淋的伤口。还有人手里拿着自己与身体分离的断肢。据说,这样的雨夜,村里那个还在坐月子就和她生下的双胞胎一起死去的年轻母亲的鬼魂就会出现。她的脸纸一样脆薄苍白,一到雨夜,她那脸就贴着窗玻璃向棚屋里张望,她在寻找,她不知道刚生下一星期的双胞胎去了哪里。她就这样一家一家看过去,沿着窗玻璃流淌的雨水像是她的泪水,雨水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像是她在打着寒战。

村里人都来找阿巴,告诉他那些鬼魂出现的情景。

阿巴小心翼翼地说:我怎么没有看见一个鬼魂?

那些声称看见了鬼魂的人就开始哭泣,你是我们云中村的祭师,鬼魂的事你不管谁管?

阿巴说:可是政府让我当非物质文化,只管祭山神不管鬼魂的事情。

有人甚至哭倒在地上:完了,鬼魂没人管了,鬼魂没人管了。连祭师也不肯管鬼魂了。

阿巴掐住昏过去的人的人中,含一大口冷水喷在他脸上。这个人好像忘了刚才正在为鬼魂鸣冤叫屈,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也像一个鬼魂一样飘飘荡荡走开了。

对这样的情形,阿巴开始并不十分在意。

但是后来,声称看见了鬼魂,来阿巴跟前请他作法安抚鬼魂、在他面前晕倒的人越来越多。使他都感到害怕了。地震后,近百个死人经他的手火化埋葬,他没有害怕。后来这阵仗,却让他感到害怕了。阿巴并不是个遇事特别能拿主意的人,地震时出乎意料的勇敢是没有办法被逼出来的。那情景想起来都害怕是后来的事情了,当时却连害怕都来不及。那些面目全非的死人,地震前都好生生地活着,大地抽风般激荡一阵后,他们的生命就消失了。留下面目全非的尸体,在那里膨胀、发臭、腐烂。不及时处理,云中村真的就成为地狱中的地狱了。

人火化了,埋葬了,阿巴又去了一趟县城。

宗教用品商店搬到了广场上的地震棚里,生意火爆。店老板问候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活着。

阿巴说:可是村子里好多人都死了。

老板说出了这次地震死亡的官方统计人数:说是一共死了八万多人呢。啧啧,我们这个县城,这么多房子,才两万多人。啧啧,八万多人啊!老板牙痛一样重复着那个巨大的数字。

阿巴說:我差不多埋了一百个人。

可怜,可怜见儿的。

阿巴说:当时忙,什么都顾不上,现在才有空来买经幡插在他们坟头上。

老板回身端来一个大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糖果:阿巴你吃糖,这个时候人的舌头该品尝一点甜的味道。

阿巴吃了一颗糖。

老板问:你要什么样的经幡?

阿巴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瓦约乡云中村是苯教,不是佛教,经幡上的经文得是苯教的。

老板说:好。

阿巴又说:是插在坟地上的。

老板说:我知道。

阿巴松了一口气说:那就行了。

老板说:什么规格?

规格?!

老板把一卷经幡摆在柜台上:这一卷,是六米长的。还有十米的,十二米的。

阿巴想起那一大片坟地,说:要最长的。

老板说:最长的是二十米。要是不够长,可以接起来。

阿巴说:好吧,我要十个二十米的。

回到云中村,村里好多人都来了。

大家把阿巴带回来的经幡在坟地里张挂起来。

他们把经幡在坟地里张挂好。没有人记得张挂经幡的时候有没有吹风。经幡张挂好,就感觉到风来了。风吹动那一面面系在长长绳索上的经幡,发出旗帜振动般的噼啪声响。有人流泪,有人哭出声来,更多的人脸上毫无表情。那时,村里正流行着关于鬼魂的传说。人们住进了浅蓝色墙深蓝色顶的板房。每一个房间都散发着新鲜的油漆味道。这令闻了很久废墟里腐烂味道的云中村人精神振奋。来了找碴儿的志愿者,说这些新板房有害气体超标,他们钻进人家里,拿着空瓶子在空气中晃动,村民问这些人是不是在搜集鬼魂。他们说不,我们是在采集有害气体。后来,这几个人被作为不受欢迎的人,被驱逐出了云中村。云中村人喜欢这些房子,他们把那些拿着空瓶子采集有害气体的人从房子里赶出去,集中在广场上。村民们把他们手中的空瓶子夺下来,扔到垃圾堆里:这样的房子不好,那你们会送给我们更好的房子吗?

那些人惊惶地摇头。

那你们从这里滚开,我们不需要拿着一个空瓶子在那里晃来晃去,像是在搜集鬼魂的人。这句话是阿巴说出来的,却在村子里迅速传开了。那时,云中村幸存下来的人都精神亢奋。他们常常能从电视里看见自己。县电视台的节目,州电视台的节目,省电视台的节目,甚至中央电视台的节目的救援人员来来去去。但高潮终究是过去了。板房搭好后,各路救灾人员的志愿者,以及随之而来的新闻记者都相继从云中村消失了。云中村又安静下来。村民们却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了。加上雨季到来,阴雨连绵,雾气冰凉,人们陷入到巨大的悲伤与失落之中。

鬼魂的传说更加甚嚣尘上。

阿巴一辈子老老实实,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叫村里人竞相重复的话。但他说那几个用空瓶子采集有害气体的人像是在搜集鬼魂,这句话却一下子在村子里传开了。对此,阿巴有些后悔。鬼魂这个字眼从云中村人口中消失了起码有十几年了。是他让人从震后的凄风苦雨中,因为悲伤难抑而重新把这个字眼捡拾起来。

我家爷爷一直在废墟上转悠,好像是乱中出错,忘了带走什么东西,阿巴,他要找的是什么呀!

我家女儿一直在说,她找不到书包。雨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呀!阿巴,难道她不冷,难道变成鬼就不知道冷了吗?

他们甚至把活着的人也说成是鬼。

他们说,被直升机运到省城大医院的央金姑娘回来了,说她每天晚上都回来,在找她的那条腿。央金姑娘人漂亮,腿修长,天天看着电视学跳舞,终于考上了舞蹈学校。可是,地震来时,她丢掉了左腿。她的腿被一根横梁砸断,村里人很早就发现了她。但他们奈何不了那根被更多沉重的木头与石头压着的房梁。只能派人轮流在那里守护着她,给她喝水,陪她说话。后来,央金姑娘趁守护她的人瞌睡,自己切掉断腿爬出了废墟。那是黎明时分,她爬出废墟时没有人知道。她在爬出废墟的过程中昏迷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她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时,她有点后悔,要是早些横下心来,切掉断腿,她就不会死去了。就在那天,直升机载着救援队伍来到了。央金是被直升机声惊醒的,那时,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她断腿求生的故事占据过地震期间相当多的报纸版面。直升机把央金姑娘运走了。她也是那座房子四口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仁钦去省城代表乡里村里看望过她。她在省里最好的康复中心接受治疗,每星期去艺术馆练习舞蹈三次。仁钦说她很阳光。她很坚强。再后来,村里就没有她的消息了。报纸上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就在这时,有人声称,看见央金姑娘了,说她单腿站在那里,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在自己家的废墟上徘徊,像是在寻找她的断腿。

阿巴看见过那条腿。震后第六天,才从废墟里挖出来,虽然喷洒了很多消毒药水,还是臭味难当。最后,是用一把火烧掉了。用一堆柴和解放军送来的汽油。

云中村村民都搬到了活动板房中。除了仁钦带领几名县里乡里的干部留在村里开始做重建规划,解放军和各路人员都陆续撤离。云中村在忙乱喧闹中沉寂下来。于是,鬼魂的传说开始流传。直到活人都变成了鬼魂,在村中出現。

村里人都找到阿巴,说你是村里的祭师,不能不管他们。

就是这些人,在阿巴被县里选定为非物质文化继承人的时候,还说了那么多风凉话。他们说,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什么老规矩都不懂的人怎么可以带领全村人祭祀山神?阿巴不想翻这笔旧账。但他坚持说,非物质文化遗产只管祭祀山神,没有说要安抚鬼魂。他也不忍心说,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培训班上,人类学教授的话,祭山要传承,事鬼要扬弃。在地震之前,阿巴一直在一丝不苟地准备,要在山神节带领云中村村民去隆重祭祀阿吾塔毗神山。

只是在山神节前三天,地震发生了。

仁钦找到阿巴,这个年轻人在地震发生后的两个月时间里老成了许多。他表情严肃,说:我不是作为外甥,而是作为云中村抗震救灾领导小组组长和你谈话。

阿巴嘀咕说:只要你不谈鬼魂。

我就是要和您谈这个事情。我外公,我外公的父亲他们都要管鬼魂的事情,要不是因为他们,您也当不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妈妈说过,您也说过,外公悄悄在磨坊做法事安抚鬼魂。村里人再这么下去,再这么顾影自怜,心志都散了,云中村还怎么搞恢复重建。您得做些安抚鬼魂的事情,也就是安抚人心。

阿巴说:就算我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仁钦说:这个好办,我给您写一个条子,去找这个人,向他请教。

仁钦掏出一个小本子,在本子上三下两下就写好了字条。他把那页纸撕下来,交到舅舅手上,你去找卓列乡乡长,他们有三个村和我们云中村是一样的信仰,请他们乡的祭师教你怎么安抚鬼魂。

阿巴也觉得,从村里的情形看,也不得不如此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此时,要以这样的方式,负起让云中村村民重振意志的责任。和云中村一样,那三个也是与传统日渐疏离的村庄。与云中村不同的是,至少其中一个村子还有一个真正的祭师。这位祭师七十多岁了。他的白内障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失明的边缘。为了这个,他正在和他的孙子辈们进行执拗的斗争。

阿巴上门去向他讨教。

阿巴刚开口表达了问候,还没说到正题,老祭师就开口了:远来的客人你看,这几个娃娃非要把我送到医院去。

祭师的长孙对阿巴说:白内障,再不治就要失明了。

祭师安安稳稳地坐着,他笑着,摇着手,说:人老了,眼睛看不见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不去医院,我去过医院,我不喜欢那些药水的味道。我不去,我不喜欢一个地方有那么重的死亡和痛苦的味道。你们让这位远来的客人说说看,我,一个老人该不该去医院。他转过脸来,努力转动着被白翳蒙去了多半的眼珠子,他说:哦,客人是个高个子嘛,我还看得见。

阿巴不便于介入这家人的争执,就说:我从云中村来,我来向您请教怎么安抚鬼魂。

鬼魂?!他们出现了吗?你看见他们了?你们村子里的那些鬼魂?

阿巴老老实实说:我没有看见,但村子里很多人都看见了。

老人拍拍身边的坐垫:来,坐到我身边来。

阿巴就在老人身边坐下。

老祭师提高了声音:你是说你们瓦约乡的乡长写了条子让你来找我?!

我来请教怎么安抚那些鬼魂。

老祭师高兴起来,他对几个孙子说:去,去,把汽车的机器停掉!我有要紧事,至少今天我是没空去医院了。

有人对阿巴嘀咕: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阿巴深感歉意,他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他们说村子里到处都是鬼魂。

鬼是有的,但不可能一个村子里到处都是。

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

哦,那是你们云中村的人伤心又害怕。

老祭师告诉他,人死后,鬼会存在一段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先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这些鬼会惊讶于自己的身体怎么变得如此轻盈,他们飘来飘去,又高兴又惶惑。习惯了沉重的肉身嘛,有人还想找回那只皮囊嘛!再后来,鬼就会明白自己已经死了,脱离那个肉身了。慢慢地,它们就会被光化掉,被空气里的种种气味腐蚀掉,变成泥土。

鬼也会化成泥土?

祭师很肯定地说:一种很细很细的灰白的泥土。也可以化成磷火,化成风。总而言之,一旦化作了这些东西,一个鬼就消失了。

鬼不会一直都在吗?

祭师把视线模糊的眼睛朝向阳光明亮的窗户,他提高了声音:咦,你这是什么话。要是鬼一直都在,我们生活的世界还能叫作人间吗?从古到今死了那么多人,这个世界上不就都是鬼了?!

阿巴知道,祭师提高声音不是为他如此缺乏关于鬼魂世界的常识而真的生气了。他提高声音是因为还有人专程来听他讲述传统中关于鬼魂的知识。还因为这恰恰可以证明,他的眼睛因为白内障日益严重而快要瞎掉了,但他不以为意,他不需要眼睛看见,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一些巨大秘密。

阿巴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鬼不是会转生吗?

这句话说出来,祭师沉默了很久。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像一匹爬坡的牲口一样喘着粗气。祭师生气了。阿巴想,不好,祭师生气了。

很久,老祭师才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很伤心的那种低,他说:你是一个佛教徒,你为什么来找我?佛教的鬼才转生,转生为人,转生为牛,我们的鬼不转生,他们只是存在一阵子,然后消失。除了伟大的山神,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会消失。

精灵呢?阿巴问。这些依然信奉苯教的村庄相信村庄的树林里,田地边的灌丛中还有一些快乐的有时甚至会搞些恶作剧的小精灵。

那是一些孩子的鬼魂所化。只有快乐的孩子的鬼魂才会化成这样的小精灵。

你见过他们吗?

谁都不会见到这些精灵。精灵是可以感觉到的,但谁都看不到他们。我们是从惊飞的鸟,从无故晃动的树枝和花朵,突然鼓荡的泉水感到他们,但看不到他们。

他们会留下脚印。

老祭师笑了,说:这个你算说对了。

他们会留下脚迹。在新鲜的草地上和潮湿的泥地里。

阿巴确实见到过精灵的脚印。圆圆的,小小的一串,在潮湿的泥土上,在初秋草地结成的白霜上。单腿蹦蹦跳跳留下的没有分趾的圆圆印迹。村里人会笑着说,调皮的独脚鬼,调皮的独脚小鬼啊!

祭师说:怎么安抚鬼魂?就是告诉他们人死了,就死了。成鬼了,鬼也要消失。变了鬼了还老不消失,老是飘飘荡荡,自己辛苦,还闹得活人不得安生嘛。告诉他们不要有那么多牵挂,那么多散不开的怨气,对活人不好嘛。

阿巴出门的时候,一个喇嘛从信佛教的邻村到云中村来了。

他在村子里四处转悠了一圈,在村子的废墟上,在坟地,在田边地头,甚至每户人家的柴垛也没有放过。他证实了村里的传言,他说,的确有许多鬼魂,未得超度不得往生转世。这些鬼魂惊惶不已,又冷又饿,吱吱哀叫。悲伤而沮丧的人们给那位喇嘛上了供养,请他作法超度亲人的鬼魂。喇嘛却拒绝了。他说,鬼魂太多,简单的法事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方案是全村人集资建一座佛塔,塔里要供奉整套的佛经,这样,那些鬼魂才能得到超度。修建佛塔和在塔中供养全套佛经的费用要好几十万。

仁钦对喇嘛说:抗震救灾,老百姓的房屋都还没有恢复重建,就先集资修塔恐怕不合适吧?

喇嘛不愿意直接跟仁钦说话,他问那些相信云中村满是鬼魂的村民:这个年轻人是谁?

得到的答复是:他是县里派来的云中村救灾领导小组组长。还有多嘴的村民告诉喇嘛,他爷爷是我们云中村的祭师。如今,他舅舅是我们村里的祭师。

仁钦纠正说:我舅舅是县里认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喇嘛说:哦,我忘了云中村人还没有信奉佛教,在这个没有信奉佛祖的村子,即便是建了佛塔也没有什么用处呀!呀,只可怜那些不得转生的鬼魂了!

喇嘛离开两天后,阿巴回来了。

阿巴从卓列乡的祭师那里学会了如何安抚鬼魂。他记熟了仪轨和祝祷词。他还学会了用麦面或糌粑制作施给鬼魂的食子。

他花了半天时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用面团捏出各种动物。他还去各家搜罗了各种粮食。太阳落山的时候,阿巴穿上了祭师的法衣,站在云中村廢墟前击鼓摇铃,西坠的夕阳把他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废墟之上。他高声祝祷,并向废墟抛撒那些面团捏成的动物,抛撒麦子、青稞、玉米。他用力地向着残墙下和柴垛下的阴影抛撒粮食,他的动作是那么有力,粮食的颗粒触地时发出强劲的雨水降临一样的唰唰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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