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2)
“不吃就不吃。”二孩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发糕。
张俭不能和他俩继续磨牙,起来穿工作服、穿鞋子,挥手让两个儿子“都滚”!二孩却不马上“滚”,木拖鞋立正成稍息,稍息成立正,“爸……”
张俭从鞋带上抬起眼。
“你别让我小姨上楼顶上睡觉去了。”二孩说。
张俭听见厕所里大孩刷牙的声音停止了。
“为啥?”他问儿子。一个大谜底就要被揭开。
“楼上……有流氓。”二孩说。
张俭心突然跳得厉害,就像自己有什么丑陋的谜底一点点正被揭起。
“谁是流氓?”小环问,也不瞎打哈哈了。
“反正叫我小姨就在家睡。”二孩说。
张俭一直听着厕所里的寂静。
“他咋流氓了?”小环站起来,饭碗搁在桌上。
二孩皱眉皱鼻梁,为小环逼他讲如此不堪的事而愤怒,两颊红得发紫。
“他掀开我小姨的蚊帐……还掀我小姨的衣裳!”
张俭一阵恶心,刚才吃过多的腌黄瓜,这会儿遭罪了,酸黄瓜和那丑恶的景象一块儿翻上来,堵在他嗓子眼。美味的酸黄瓜变了味儿,搅和在丑恶景象里直冲他的口腔。他奔进厨房,两手撑在水池的水泥边沿上,吐了起来。丑恶景象带着刺鼻的异味,一股一股地倾泻——个男孩在月光下成了细细的黑影,这黑影潜行到一个床板边上,揭开蚊帐,看见一具白嫩的女体,汗衫被睡眠卷了上去……黑影子还嫌卷得不够,轻轻伸手,把那旧得快溶化的薄汗衫一点点往上掀,看见两个嫩白、圆圆的东西……还不罢休,未成年的手朝那白嫩、圆圆的一对东西伸过去
如此臭烘烘的丑恶景象是无法呕吐干净的,它在他的胃肠里开始了腐蚀。他的一双胳膊肘不知怎样已架在池沿上,头从耸得高高的两个肩头之间耷拉出来,大口喘息。他感到那丑恶景象已经驻在他的内脏深处,渐渐腐蚀出一片丑恶的伤痕,接着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真想揪着那个不肖的东西,告诉他,那两个嫩白圆圆的东西是他来到人间的第一份口粮。
他和小环对视一眼,都是痛心的、不寒而栗的目光。
“二孩,你喜欢你小姨吗?”张俭问道。他心里骂自己,什么狗屁的话,这和他们说的事有什么关联。
二孩没有说话。
“小姨跟你们最亲了。为了你们,她都不肯成家。”他心里跟自己吼叫,你他姥姥的在往哪儿说?你想让孩子们知道什么?知道他们自己身边有个魔怪似的谜吗
在上班期间,厂房里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又加上时而发生的锣鼓声,一炉钢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成了“反修钢”、“反帝钢”、“忠字钢”,然后人们就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向毛主席报喜。报一次喜可以喜一两个钟头,也就是一两个钟头不必干活。张俭在如此的热闹中还企图听见自己心里的讨论:要把大孩往死里揍一顿吗?那多鹤会多么伤心?假如她能够公开她的母亲身份,这样的丑事或许不会发生。
人们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红绸,到处挂彩球,吊车上也挂了四个红色绣球。张俭为多鹤痛心极了,她活这一辈子,母亲不是母亲,妻子不是妻子。彩绸飘起、落下,高音喇叭吼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一群跟工人们不一样的人进了车间。张俭从吊车上看到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是小彭。就是小彭。
小彭是厂里一帮造反派的司令。今天他要给党中央毛主席发贺电,告诉他们超额出产了多少“忠字钢”。每个工人都得听小彭的电文。
张俭看着已经相当男人气的小彭。他第一次渴望和他谈谈多鹤,假如他还爱多鹤,就带她走吧。苦命的女人好歹可以为妻一回,也许还可以为母一回。多少年的了解,他觉得小彭人品是端正的。
小彭和工人们握手,真成司令了。他穿着半新的卡其工作服,是蓝色的那种,腰比较紧,有点像军装。盛夏的厂房就像炼钢炉本身,小彭还一丝不苟戴着头盔。他说大家辛苦了,革命最可靠的阶级是工人阶级。他说他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慰问大家,但还是要表示一点心意。这时他走到一边,拖过来一个移动冰棍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保温瓶。他走到一个个工人面前,递给每人两个牛奶冰棍。
张俭本来想跟他谈的心里话一句也没了。他原以为小彭和他一样,对送酸梅汤的书记腻味。张俭站在靠后的位置,溜号比较容易,但他刚走了两步,小彭就说:“张师傅,辛苦了!待会儿咱们聊聊!”
从渴望和他聊到惧怕和他聊,中间就隔了一箱子冰棍。张俭不知道这叫不叫收买人心,或者收买人心究竟是不是值当他那么腻味,他此刻只想一避了之,眼不见为净。小彭的眼睛照准了他,他硬是避开了。他走进了厕所,干蹲了半小时。等他出来,人们告诉他,他那份牛奶冰棍已经替他吃了,也替他感激司令了。
工厂停工了几个月,因为钢铁公司有太多的人掌权,弄得所有工厂乱了套。张俭和对面楼上的朋友学会了养鸽子、驯鸽子。这天他和二孩带着黑狗出门放鸽子,看见一个穿空军制服的小伙子东张西望走过来。
不知为什么,张俭站下来,等他从大路拐上他们楼前的小路。他不知凭了什么知道他会往这边而不是那边拐。空军拐向他们,看看被烟熏火燎和大标语弄得只剩一点残迹的楼号,问张俭知不知道这楼的二十号在哪里。
二孩眼睛一亮,瞪着年轻的空军军官。
“您找谁?”张俭问。
“我姓王,有个叫张春美的女孩子,家是不是住这里?”
张钢再也忍不住作为张春美弟弟的荣耀,嘴快舌快地说:“张春美是我姐!这是我爸!”
姓王的空军跟张俭握了握手。张俭马上意识到他带了个难以对父母启齿的消息来。他紧盯着年轻的军官,他让他明白他精神硬朗,什么事都受得住。
“张春美同志身体很健康,您不必害怕。”军人说。
难道他在内心把自己支撑住,让对方看起来是害怕?只要丫头还活着,活蹦乱跳,什么他都不在乎。
“不过事情不那么简单。”军人看着他,眼里的那种光芒似乎很少在非军人眼里见到。
张俭让二孩回去告诉他妈,他姐的学校来人了,先把茶沏上。
“我还是先跟您说一下,一般做母亲的人容易感情用事。您要是觉得她母亲可以承受,再去和她谈,也不迟,您看好不好?”
张俭有点心烦意乱了。这个军人怎么老娘们腔?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他狠狠地向二孩挥挥手,叫他走开,自己蹲了下来。空军军官也跟着蹲下来,蹲得跟他一样四平八稳,显然也是在挂着干玉米、干大蒜的北方农家屋檐下蹲着喝棒楂粥长大的。
等二孩一走,军人递给张俭一支烟。张俭摆了摆手。世上也有这么黏糊的军人。
“大叔,我来,是想调查一下张春美从小到大的成长情况。”
这让她的父亲从哪儿起头
“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十个人有十个人夸的好孩子。”
“她有没有过精神上的非常表现?”
张俭不明白,不会是指精神病吧
年轻的军官一边抽烟一边讲述起来。张春美到了滑校也是个十个人有十个人夸的女孩子。问题出在她的档案上。和她一批录取的新生有几十个,从南京上火车的有三个班,领队的人负责管理三个班新兵的档案。到了学校,张春美一人的档案被丢掉了。那也不是个事,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能有多复杂的社会经历、家庭关系呢?就让她重新填一张表格,告诉她她的一切都成了空白,她必须一项项重新建立自己的档案。她填完,人事科的人把表格放进了她新的档案袋,她就从这一页纸的表格开始军校生活了。
张春美是没说的,能吃苦,第一次坐教练的滑翔机吐出胆汁来了,照样要求超额训练。不够入党的年龄,但她很快成了党支部的培养对象。对了,主要是人缘好,跟人的关系处得放松、自然。那都是大家在她出事之前回想起来的。
出了什么事
事情就出在档案上。她的档案完全是假造的。因为她知道一个中学生到军队,档案丢在路途上,这是个钻空子的大好时机。
她造了什么档案
她填写的表格里,父亲是公社社员,母亲也是公社社员,哥、姐、弟都务农,家庭非常贫困,祖父祖母都瘫痪。本来谁也不会发现她的档案是假的。和她同屋有七个女生,有时会被别人的梦话吵醒。一个女生有天夜里突然被张春美的梦话吵醒。这是什么话?好像有些中国字,有些外国词。第二天早上,这位女生告诉了张春美,当着全屋女生说:喂,张春美,你昨天夜里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外国话!张春美说她胡扯。那个女生说,等着吧,等哪天找别人一块儿来听,证明她不是胡扯。
张俭头脑里跑滑翔机,响得厉害,几乎听不见年轻军官的话了。
……过了一阵,又有女兵发现张春美夜里不睡觉,坐在床上。又有人发现她夜里抱着被子出去了,去教室睡觉了。问她为什么违反校规,她说同屋的女生说梦话太吵闹,她无法入睡。教室无论如何是不能允许人睡的,上级要是查下来,会把这种不成话的事怪罪于学校的。两个女教师的屋子可以搭个帆布床,女教师们即便有梦话要讲,也形成不了七嘴八舌无比吵闹的大势。于是就把张春美搬进了两个女教师的宿舍。
张俭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什么将要发生了。
一个女教师在深夜听到张春美用日语说话。女教师虽然没学过日语,但她断定那是日语。她悄悄起身,把另一个女教师推醒。两人坐在床沿上,听张春美在一串混沌不清的谈笑里夹着几个日本词汇。她们跟学校汇报了这件事。一个家庭极其贫困的农民孩子,住的地方是穷乡僻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去哪里学的日语?对她档案和出身的怀疑,就从这儿开始。
张俭心想,丫头那么好的脑筋,怎么干出这种蠢事:假造的家庭是农民,农民不如工人阶级呀
两个女教师没有惊动张春美。她们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她,家里种的是什么?一年种几季稻?养猪吗?张春美还真行,说的农务都还差不离。这时候同学们对她的议论也多了:张春美怎么看怎么不是农村人,刚上学时洗澡,身上还有游泳衣的印子!农村女孩的头发不一样,发梢都有点焦黄,太阳晒的。那时同学们甚至认为,她说不定是某个大首长的女儿,有的大首长怕下级拍马屁,不给他的孩子吃足苦头,末了他的孩子还是个特权子弟。两个女教师偷偷借了一台录音机,张春美又开始讲梦话的时候,她们给她录了音。找来的翻译把那些日本词汇翻译出来,更让她们摸不着头脑了——红薯、土豆、裙子、狗、姨妈、松果、红豆饭团子……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张俭似乎不那么紧张了。
全是这些话。有时候像小孩子说话,那种腔调、发音。学校的校医跟张春美同学谈了一次话。他只问她从小长大的环境,村子里有几家人。几家人里有没有上大学念外语的。张春美一五一十地回答:村子很小,二十户人家,一边有一座山,山上开了梯田。她上高中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才能搭上长途车。医生说,家里这么穷,还送她上学吗?她说家家都送孩子上学,那是个风气很好的村庄。你看看,多有鼻子有眼?她是在南京考场考试的,学校的几个考官里有一个记得很清楚,张春美考试那天穿的衣服。那是件很洋气的红色羊毛大衣,黑色翻毛领,黑扣子外面一圈金环,绝不可能是乡下女孩的装束。学校保卫科被惊动了,跟张春美谈了一次话,就把实情给谈了出来。为什么要假造一个家庭背景?原先的家庭不更好吗?她不说话。不说话是要受严重处分的!她还是没话。难道她的家长有虐待现象?她摇摇头。摇得又狠又伤心,好像说亏你想得出来
“那我闺女现在在哪儿?”
“您知道在军队里,假造身份是犯罪行为,要受军法制裁的。”
“她在哪儿受制裁?!”只要我的丫头能活着回来,受什么也无所谓。
“暂时停了她的课,让她住一阶段医院试试。幻想狂是能治好的。先给她用一阶段药……”
张俭一张愁坏了的脸朝着他面前的地面。用什么药?可别把好好一个闺女用傻了!地上一队蚂蚁欢快地爬过,有的扛着什么,有几只合抬一片蛾子翅膀。蚂蚁也是在“报喜”吗?他张俭的闺女给人当疯子关进了疯人院,他心都痛出洞来了,蚂蚁们照样报喜。他听不见年轻的军人还在叽里咕噜说什么。他会去那医院把丫头接回来,兵,我们不当了,一家人死也死一块儿
“……学校让我来跟家长谈谈,看看张春美同学的生活环境。精神科的专家觉得张春美的病例不同其他人:她幻想的东西并不是那种……比如说,假如她说自己出生在一个将军家庭,这种幻想狂就好理解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俭点点头。
“我也去了您的厂里。附近的居委会对张春美的母亲评价也不错。从任何方面看,她的成长环境都很好,她在去滑校之前,也一直是好学生——她的老师我都见了。我能不能和她的母亲谈谈?”
这时,公共走廊的阳台成了看台,栏杆上趴着一大排人。人们都在看台上看一个人民解放军的空军和张师傅演出的什么戏剧。空军同志一定跟张师傅讲了糟心的话,张师傅蹲得抽背缩颈,一看就是糟心,糟透了。那一定是他家丫头咋了。出啥事了?事好不了!别成烈士做了雷锋阿姨吧……
这时两个女邻居已经把小环拽到公共走廊上,两条竖着从楼顶垂到一楼的大标语之间有个空间:她们指给小环看楼下蹲着的两个人。
“是我们丫头有啥事吗?”小环大声问道。
张俭一回头,全楼的人都到场了。丫头还没咋的,已经要受公审了。他看见小环的话把多鹤也给招惹出来了,脸色白晃晃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军官。
他赶紧做了决断。暂时得瞒住孩子她妈,什么时候告诉她,怎样告诉她,由他这个一家之长做主。
军官对这位父亲突然出现的独断有些吃惊。他站起身,打算告辞,这位父亲却仰起脸,朝他挥挥手。他走上主路,还看见父亲蹲在那里。他想这是个多老实的工人老哥,连请人喝杯茶的客套都忘了,被女儿突然给他带来的打击给打得站不起来了。
楼上四层看台上层趴着的邻居看着张俭慢慢站起来,头晕眼花地站了一会儿,又老腰老腿地朝楼梯口走去。楼梯口的几十辆自行车和这楼一样破旧了,他碰翻了它们时,声响像是倒塌了一堆废铁。张师傅没有去扶起那些倒成一片的自行车,慢慢上楼去了。他对迎到二楼的孩子妈和孩子的小姨说:“都跑出来干啥?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丫头生病住院了吗?”
四层看台上的观众们听清楚了,相互交头接耳:“生了啥病哩?”
“不是啥好病?”
“看把张师傅愁老了……”
张俭继续对小环和多鹤呵斥:“都回家去!凑热闹!不出点事儿都不高兴!”人们又相互递悄悄话:“听听,还是出了事吧?”
他们没有听见小环轻声催问:“到底丫头生了啥病?”
走到四楼,张俭一阵惧怕。他们家是最后一户,他和他的两个女人要通过整整一条走廊的夹道关切、夹道疑问才能到达家门口。这些夹道的好奇眼睛,会突然发现张家一男两女的蹊跷。这是个容不得蹊跷的大时代。
张俭把头皮一硬,脸皮一舰,对夹道关怀的邻居们笑笑,又对小环说:“空军同志出差,顺道捎个信。丫头身体不好,住院治疗呢。”
一走廊的邻居们还是有点不甘心,但一看张师傅只跟他媳妇说话,无心理会他们,只好散了。
邻居们只知道张师傅五天之后才买上了火车票。因为铁路的某一段闹夺权,两派打起来,火车停开了好几天。张师傅是去看望他女儿的。没啥大病,就是睡不着觉,小环一户户地给邻居宽心。睡不着觉就上不了课呗,不过等她睡着就好了,啥事没有,小环串着门,让邻居们和她自个都想开些。二十户邻居都跟小环一块被蒙在鼓里。
只有小姨多鹤冥冥中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个多月之后张俭回来了,又干又瘦,像是一头骆驼走了断水缺粮、荒无人烟的几十天路,两只眼睛成了两片小沙漠。邻居想,怎么会成这样了
张师傅没有交代丫头的病情:她是否能睡着觉了,是否又去班级里上课,又坐着教练的滑翔机上天了,又在学校的女篮球队打球了。邻居们只好等着小环来跟他们一一做交代。不给一户户邻居一个交代是从来没有的事。这楼上楼下从来没有谁家的事没个交代就不了了之,把人人都悬在猜疑的半空中。
可就是没听张家人出来,把邻居们为丫头悬起的一颗颗心放下来。小环居然出出进进不提丫头的事,当初丫头去滑校谁没有跟她依依惜别?邻居们开始不满张家人了:你小环别又拿两个红豆沙江米团子来糊弄我们。
小环照样嘻嘻哈哈,提溜着一捆韭菜上楼梯,碰上人,便嘻哈着说,这老韭菜闻着臭,包了饺子香着呢!回头来吃,啊
张家的小姨多鹤更安静了,白白净净地站在楼梯拐角,给上楼梯的人让路。有时人家手里拎着重东西或肩上扛着自行车埋着头登楼梯,她一声不响地站在昏暗里,像个白白的影子,把人能吓一大跳。多鹤的多礼,安静,以及她十多年来一贯对人们的不碍事,现在慢慢碍起事来。在邻居们眼里心里,她也是个张家人从来没给过像样的交待的疑团。他们突然觉得,有关这位神秘的小姨,张家人把他们悬搁在猜想中,一搁十多年。这怎么可以?楼上家家人的上下楼,进出门都没有相互隐瞒过动机、去向、目的——“出去呀?”“唉,去买点盐。”“做饭呢?做的啥?”“棒子面发糕!”“车给扛上来了?要修啊?”“可不是,闸不紧!”“这么晚了上哪儿啊?”“他妈絮叨死了,烦得慌!”……这位张家的小姨闷声不响地过往,奔着谁也看不见的去向。干着从来不向他们袒露的事情。最多她半躬着身问一句:“下班了?”但一看就知道她不打算给你搭讪下去的机会。
邻居们注意到她又穿上工作服戴上鸭舌帽背着工具包下楼了。厂子里复工了。几个月来,要出第一炉钢,所以也是大事,锣鼓彩绸又是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