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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十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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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甚至在一刹那间,还突然焕发起了唱戏的欲望:能把戏唱得这样美妙、精到,该有多好哇!还有比这更快意、美好、满足的人生吗?可很快,她就从那种向往中退了出来。

她听见,报账人清晰地报出了搭红的条数:

一号桌刘总二十条;

二号桌殷总二十条;

三号桌朱总三十条;

四号桌牛总二十条;

五号桌左总四十条;

六号桌郭总二十条;

七号桌乌总一百条……

张光荣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这才刚开始。秦娥是钢嗓子,一晚上,能唱七八段戏呢。只要她出场,搭红咋都是千条往上。有时能好几千条呢。那就是好几万块呀!茶社只抽她百分之四十的‘头子钱’,对秦娥是少抽了百分之十的。别人得一半对一半抽呢。不过秦娥拿了钱,也不是干的。她还得给乐队和‘垫场子’的分。秦娥手大方,尤其是对宁州来的老乡,也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地开呢。要不然,大家早混不下去了。你往下看,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然,在后边的演唱中,“搭红”一步步升着级。其中几个老板还较起劲来:你搭二百条,我就搭三百;你搭三百,我就搭五百。米兰眼睁睁看着忆秦娥的八板戏,得到了五千多条红绸子。要按张光荣的说法,茶社抽走百分之四十,也还有三万多块钱的收入呢。

她问张光荣:“每晚都这样吗?”

张光荣说:“也不一定。有时老板来得少,也就没了这阵仗。今天算是好日子,让你给对着了。反正只要秦娥出场,场子一准就热起来了。”

收入高低且不说,但这种收入的方法,让米兰实在有点不好接受。她是懂得一个戏曲演员成长经历的。尤其是忆秦娥,可以说是受尽了磨难。她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成长的。她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能达到今天这样的艺术高度,堪称真正的表演艺术大家了。米兰觉得她的回报,一晚上即就是十万、二十万,也是值得的。但这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她应该到正经舞台上去唱,是有尊严地唱。观众应该是心怀虔敬地来欣赏,而不是嘴里叼着香烟,歪七裂八地坐在对面,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狎玩姿态,去给这样一位尊贵的艺术家施舍。艺术家这种获取劳动报酬的方式,让她感到难堪,也感到难过。

她没有看到最后就站起来了。她对张光荣说:“光荣哥,一会儿唱完了,我想请大家吃个夜宵。就放到我住的酒店吧。”

说完,她留下酒店地址,就快速离开了。

米兰身后传来了忆秦娥演唱的《五更鸟》声:

一更三点玉兔回了广寒宫,

忽听得蚊虫儿一声闹喧嗡。

蚊虫奴的哥,

蚊虫奴的兄,

你在窗外学虫叫,

奴在绣阁仔细听。

听得奴家好心痛,

鸳鸯枕上泪淋淋……

这是眉胡戏。随着节奏的加快,茶社里除了胡三元的鼓板声,还传来了敲击桌子、敲击茶碗、敲击杯盖的声音。

米兰的脸有些发烧,心也很烦乱,步子就加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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