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二十二(2/2)
“当过。”忆秦娥知道,几乎所有人,都把她的过去放得很大。所以连孩子们,也是知道她烧火做饭这个出身的。
“做饭多好,为啥要苦苦挣巴着学戏呢?我看去挖煤都比唱戏好。为啥要学唱戏呢?狗日的唱戏。狗日的‘毒蛇胆’。”
忆秦娥没想到,毛娃心中是这样痛恨着唱戏,痛恨着他爸的。回头想来,孩子为唱戏,的确是付出了全部童年。即使练到今天这个份上,他也没有看到任何出头之日。他说:“忆阿姨,你都把戏唱得红火成这样,还苦巴巴地挣着、练着、熬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就是为了练功、为了唱戏、为了出名吗?人家都在打牌、逛街、打游戏机、看电影、看电视,你整天就这样练‘高跷’,练‘卧鱼’,练‘出手’,练‘圆场’,活得有意思吗?”
毛娃那天的话,的确把她给问住了。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些事,只是把练功、排戏,当作生活方式,当成过日子的一种了。可孩子不能理解这一切,也不能接受这一切。她甚至是给毛娃,当了很坏的“样板”,而让他爸爸、爷爷,拼着命地要把他朝不归路上推去。
终于,有一天早晨,毛娃吊死在了练功场的高空吊环上。
毛娃是这个功场每天来得最早的人。因为团上集合后,他就得退到一边,不能再占功场的地毯、海绵垫子、跳板这些训练设备了。剧团还没有开始招收学员,他还不是省秦的一员。
而每天第二个来功场的,就是忆秦娥。当她推开功场门,看见一个人,长咧咧地吊在工棚的吊环上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毛娃。可毛娃的个头没有这么高。但那瘦屁股、瘦腿,明明又是毛娃的。并且“乾坤圈”和“风火轮”,就扔在他的脚下。她立即断定是毛娃了。她大喊一声“毛娃”,就扑过去抱住毛娃的双脚,却怎么也够不着绳索紧勒着的长脖项。她就跑出工棚去,大喊救人。当来人一起把毛娃解下来时,孩子已浑身冰凉。他的舌头长长地吊了出来,惨如阴间小鬼。
毛娃大概已死一两个小时了。
毛娃他妈知道这事后,差点服毒自杀了。他爸嗵的一声倒在床上,几天都醒不过来。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毛娃他家的困难:无论是当年的“赵子龙(爷爷)”“佘赛花(奶奶)”,还是后来的“毒蛇胆(爸爸)”“盼水妈(妈妈)”,日子都过得十分拮据恓惶。主要是“佘赛花”“盼水妈”都是病号,把一点家底全掏空了。这下,又殁了家里的唯一希望,辛酸悲痛,自是难以言表了。
随后,团上不仅给了补贴,而且薛团长还发起了为老艺术家义演的倡议。忆秦娥唱了她的拿手好戏《鬼怨》《杀生》。石怀玉也就是在这个场面上的表现,让忆秦娥对他刮目相看了。
据说石怀玉的创作作品从不出售,也绝不送人。哪怕你是什么达官显贵、老总富豪,一律免送,也一律免谈。他平常主要是靠卖一些线描、漫像画,用于糊口。他能做到把你看上一眼,就能画得特征凸显、神形毕肖,令观者无不击掌称快。可这次,他却拿出了一张八尺创作画《太白积雪》(这也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曾经反复拿出来给人展示“炫耀”过)。现场拍卖了十二万。并且悉数交给了毛娃他爷他爸。
大胡子石怀玉,也由此在省秦声名大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