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的针头(1/1)
很多人都畏惧医院里的针头,因为它利利尖尖的,一副准备侵犯别人的模样,还泛出一层森冷的光亮,叫人不寒而栗,所以,针头经常是令人不悦的东西。但是,话又说回来,身为一根针头,它岂能不长得又尖又利的?如果它长得又粗又钝的,就能让挨针的人比较愉快一些吗?
有的短篇小说就像一根针头,它生来就无法令人感到一丝丝愉快,却具全了一根针头应有的美好品德。
普雷姆姜德1 是印度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他的短篇小说《寿衣》2 (the shroud ,收录在《印度现代小说选》,许章真译)就是一篇带有针头性格的作品。故事一开头,一对印度父子挨着小屋前的余烬坐着,屋子里,儿子的小媳妇布迪雅正在生小孩,痛得哇哇大叫。
爸爸吉苏说:“搞不好快死了。咱们在外东跑西跑跑一天了,你也该进去看看她。”
儿子马达瓦怏怏地回答说:“非死不可死了反而好,有什么好看的?”
这对父子是全村出了名的懒散之人,“吉苏做一天工,就歇上三天。马达瓦累得好快,干了半钟头活儿,非得抽上一钟头烟不行。所以,哪儿都难找到活儿做”。可怜的布迪雅是马达瓦一年前才娶进门的媳妇,一过门就下了地狱,“不是给人家磨磨玉米,就是割割草,好歹想法儿挣把面粉回来,让这两个死不要脸的填填肚子”。现在,布迪雅在屋里难产了,这父子俩还彼此推托不愿进去看她一眼。父亲吉苏一再催促,然而马达瓦却深恐自己一进屋里之后,父亲会从灰烬里把一块偷来的洋山芋给刨出来独吞了,所以僵持不下……
隔天早上,马达瓦才终于进屋里去,“只见媳妇死了,冷冰冰地躺着,浑身的灰,脸上爬满了苍蝇,眼睛就暗暗淡淡瞪着”。父子俩到处哭诉,一共募到了五卢比,准备到市场上挑一件寿衣。父亲想要买件便宜的应付过去就算了,做儿子、做丈夫的马达瓦更绝了,他说:“人还没搬,天就黑了,晚上谁瞧得见寿衣什么样子啊?”于是最后父子俩决定上酒馆买酒喝,又点了零嘴、几片炸鱼,没想到一下吃开怀了,又叫了几磅饼、一些肝、酱瓜、果子酱,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冲到肉铺里大口吃肉,把钱花得只剩几个小铜板了。“两人吃饱了,马达瓦把剩下的饼,递给旁边站着、看得眼巴巴的乞丐,一辈子头一次觉得,施舍东西给人家好高兴、好骄傲、好有面子。”
故事结尾,父子俩又唱又跳,“比手画脚,演戏似的。末了,终于死醺醺躺了下来”。
这肯定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它的药水还是苦黑的。
姜德的叙事口吻很冷漠,就像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虽然你不喜欢他用尖利的针头扎进你的肉里,但事后,你仍然会忍不住赞美他的快、狠而且准。
1 大陆通译为普列姆昌德(unshi prechand,1880-1936)。
2 大陆译为《可番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