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维他命时光(1/2)
最近,一位和我同年(三十有六)的好友深受打击,事情发生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位美丽的高中女生面带羞怯地向他走来,然后停在友人面前,状似欲言又止。朋友身上的雄性激素开始警觉起来。高中女生不敢直视前方,额前的刘海垂到了鼻尖上,她说:“叔叔,请问旧火车站怎么走?”
其实,这种苦头我也尝过。十八年前,当我还只有十八岁的时候,一位与我同年的邻居就抱着他刚满一岁的儿子走到我面前,“叫阿伯。”他说。这位邻居实在是个好人,但我不知不觉与他保持距离,渐行渐远,因为,掐指一算,他老兄的儿子今年也满十八岁了。
时间一定是鬼,因为我已经怕成这个样子了。
关于被定位成“五年级”这件事我是无话可说的。我出生于1966年,往“四年级”或“六年级”哪边靠过去都一样遥远,所以最好乖乖承认。
其实,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分类法,至少,我觉得“几年级的”比用“x、y、z”世代来得清楚一些。过去,听说凡是“曾经在电影院里看过《星际大战》的人”就是x世代的,我并没有看过,所以有点失望。然而,我可是在电影院里看过《梅花》《醉拳》和《火狐狸》的,难道这些电影票钱都白花了吗?现在好了,用“五年级的”“六年级的”这种方法可以将人一网打尽,疏而不漏,于是,感觉自己就像超级市场里的苏打饼干,至少还分到一张新鲜的标签贴在身上了。
那么,五年级的人到底是什么德行呢?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幸好,这个专题的名称是“五年级纪念册”,既然是纪念册,意思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贴上一张照片,然后说几句互相敷衍的话就可以了。我的纪念册在哪儿呢?
我就读的小学并未制作正式的毕业纪念册,所以,一直到中学毕业那年,我才拿到一本红色硬壳封面,又大又重的毕业纪念册,心中觉得真是充实。第一:这无疑是我生命中的第一部大书,它比电信公司发的黄皮电话号码簿来得有趣多了,而且还是精装的。第二:我的照片像义士一样被印在书上了,这真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况且,除了大头照之外,我(真的是我!)的脸还出现在一张大概有三十个人的团体生活照里面,就在便当保温箱的左上角。因为无知和虚荣心,我空前绝后地尝到了“不朽”的滋味。第三:那些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女生,现在全都有了名字,不但有名字,连住址都有,我心想,如果学校能再附赠一些信封和邮票就更完美了。拿到毕业纪念册的那个下午,我一口气认识了七八百个女孩子,她们全部一反常态地,对我发出友善的微笑。抱着厚重的纪念册,我觉得这真是一份“迟来的正义”。经过三年的严密隔绝,学校终于对我做出补偿了,毕竟,这种男女分班的悲剧,就连走入历史的圆山动物园里也不曾发生过啊!
说起毕业纪念册,就不能不提到“毕业感言”,也就是每个人玉树临风的大头照底下的那一小方白格子。我觉得,这一小格只能塞下短短一句话的空间,真是对个人文采最残酷的考验。想想看,就这么有限的一句话,如何能够让自己在这茫茫人海中出类拔萃、摇曳生姿呢?难怪当年革命先烈秋瑾女士会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
然而,就有一个令人气结的家伙办到了。
我这辈子看过的毕业感言也算不少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写得比这令人咬牙切齿的东西还要高明的。这位仁兄长得普普通通,顶着一头校方规定的三分头,戴着一副厚重的学究型黑胶眼镜,看起来倒与我颇有几分神似,相貌在伯仲之间,只能说是初具人形,稍有灵性而已。然而,相片底下的那一句毕业感言,却能力挽狂澜于既倒,如果在古代,这人必定能获御笔钦点为状元无疑。
他的毕业感言是:“本人比照片好看。”
服了吧!
就在我们这群灵长类还煞有介事地写下“勿忘影中人”“珍重再见”“学海无涯唯勤是岸”的麻瓜句型时,人家老兄早已擦板得分,先驰得点了。
我原先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谈谈像我这样的某种五年级生,然而,想到这句闪闪发亮的话语时,顿觉豁然开朗。
原来,我所印记在心中的“五年级生”,是一群不断在极有限的空间里努力美化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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