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1142-1145 第十三章(2/2)
沃尔伦只是轻蔑地摇着头。
里甘夫人说:“那样一来,刚好引起人们注意他和他的指控。”
威廉感到失望。看来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屋里的沉默拖延着,他的脑筋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他又想起了新主意,他说:“那倒不一定。”
那两个人都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杰克可以干掉,而又不引人注目,”威廉执意地说。
“好吧,告诉我们,怎么办,”沃尔伦说。
“可以在一次袭击王桥的战争中除掉他。”威廉说,他看到他们俩脸上都露出同样的叹服的神色,心中很得意。
黄昏时分,杰克和菲利普副院长在建筑工地上转着。圣坛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修道院的北侧,堆起了两大堆废料。新的脚手架已经竖起,建筑匠在重砌的墙。疗养所一带是一大堆木料。
“你进展得很快,”菲利普说。
“我原本希望比这还要快呢,”杰克回答。
他们巡视了交叉甬道的地基。四五十名壮工在深深的地基沟下面,把泥铲到筐里,站在地面上的人,摇动轳辘,把筐提上来。大块的粗粗切好的石块在附近堆放着,准备用在地基下面。
杰克带着菲利普到了他自己的工棚。比当年汤姆的工棚要大多了。一面是完全敞开的,便于采光。半间地面都让他的设计图给占了。他事先把木板铺到地上,沿板边放上两三英寸高的木头边框,然后往里面倒石耷,直到框架铺满石膏,快要溢过边框为止。石膏凝固后,硬得可以在上面走人,这时就用一根一头磨尖的短铁丝,在上面画出草图。杰克就是在这里设计细部的。他用的工具有圆规、直尺和三角板。草图刚画好时,洁白清晰。但很快就成了灰色,这样又可以再在上面画新图,而不致混淆。这办法是他在法兰西顺便学会的。
工棚里余下的位置,大都让条凳给占了。杰克在条凳上刻木头模板,用来给工匠做样子,照着刻石头。光线已经暗下去了,他今天不准备再刻了,他开始收拾工具。
菲利普拿起一块模板。“这是做什么用的?”
“主柱的底座。”
“你的准备大大提前了。”
“我不能等到开工再做啊。”
近日来,他们的谈话都是简明、实际的。
菲利普放下模板。“我得去做晚祷了。”他转身就走了。
“而我要去拜望我的家了,”杰克酸溜溜地说。
菲利普站住脚,转回身,似乎要说些什么,样子很伤心,然后还是走了。
杰克锁上了他的工具箱。刚才讲的是蠢话。他已经按照菲利普的条件,接受了工作,现在再对这件事发牢骚就毫无意义了。但他时常生菲利普的气,他不能总闷在肚里。
他在暮色中离开修道院,来到穷人住的小房子那儿,阿莲娜如今和弟弟理查住在那儿。杰克进门时,她幸福得满面笑容,但他们并没有亲吻,他俩现在从来不碰对方,唯恐激起情欲,那样一来,要么是忍痛分手,要么就屈从于欲望,冒被人抓住违背了对菲利普副院长承诺的风险。
汤米在地上玩。他现在一岁半了,最近他着迷的是,把一些东西放到另一些东西里去。他面前摆着四五个碗,他不知疲倦地把小碗放进大碗,还试着把大碗放进小碗。杰克忽然想到:汤米本能上不懂得大碗放不进小碗里去;这是人类要学的东西。汤米吃力地摆弄这些空间关系,就像杰克有时候要想象拱顶中一块石料的外形一样。
杰克看着汤米,也感到忧虑。直到目前,杰克从不担心自己找到工作、保住工作和养活自己的能力。他漂洋过海,到了法兰西,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可能会没钱和挨饿。但现在他需要保障。照顾汤米的需要比照顾自己更有驱动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责任心。
阿莲娜在桌上放了一罐葡萄酒和一块加配料的点心,然后坐在杰克的对面。他倒了一杯酒,感激不尽地啜饮着。阿莲娜拿了些面包,放到汤米跟前,但他不饿,他把面包胡乱抛着,撒到了地上铺着的灯草席里。
阿莲娜说:“杰克,我还需要些钱。”
杰克奇怪了。“我一星期给你十二个便士,我一共才挣二十四便士。”
“我很抱歉,”她说,“你一个人过——用不了这么多钱。”
杰克认为这相当没道理。“可是一个壮工一星期才挣六便士。有些人有五六个孩子呢!”
阿莲娜的样子不太高兴。“杰克,我不知道壮工的妻子是怎么过日子——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在自己身上没花什么钱。但你每天都得在这儿吃饭。而且还有理查——”
“好啦,理查怎么样了?”杰克生气地说,“他为什么不自己养活自己呢?”
“他从来没千过。”
杰克觉得,阿莲娜和汤米对他已经够是负担的了。“我不知道,理查也要我负责供养!”
“他是由我负责供养的她安详地说你要了我,你也就要了他。”
“我不记得同意过这一点!”他生气地说。
“别恼火嘛。”
这话说晚了,杰克已经恼火了。“理查已经二十三岁——比我还大两岁呢。我怎么就该养他呢?我为什么早点要吃干面包,却要出钱给理查买咸肉呢?”
“反正,我又怀孕了。”
“什么?”
“我又有小孩了。”
杰克的气恼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抓住她的手。“这可太妙了!”
“你高兴吗?”她说,“我还怕你会生气呢。”
“生气!我激动还来不及呢!我从来没见过汤米刚生下来时的样子——这下我可以把我缺的补上啦。”
“那,额外的责任,还有钱呢?”
“噢,让钱见鬼去吧。我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分居而脾气变坏了。我们有的是钱。另一个孩子!我希望是个女孩。”他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是什么时候……?”
“该是菲利普副院长让我们分居的前几天。”
“也许是万圣节前夜吧。”他笑了,“你记得那天夜里吗?你骑着我,像是骑马——”
“我记得,”她说,脸都臊红了。
他疼爱地盯着她。“我真愿意现在来。”
她笑了。“我也是。”
他俩隔着桌子握住手。
理查进来了。
他把门一甩,进到屋里,又热又脏,牵着一匹汗水淋漓的马。“我听到了坏消息,”他说,一边喘着气。
阿莲娜从地上抱起汤米,好给马匹让路。杰克说:“出什么事了?”
“我们明天就全得搬出王桥,”他说。
“为什么?”
“威廉·汉姆雷星期日又要来烧镇子了。”
“不!”阿莲娜叫道。
杰克全身发冷了。他又看到了两年前的景象:威廉的骑兵,手持明晃晃的火把和阴森森的大棒,冲进了羊毛集市。他想起了那场惊慌,人们的尖叫声和焚烧皮肉的气味。他又看到了他继父的尸体,前额已经粉碎。他心中感到一阵恶心。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理查。
“我在夏陵,看见一些威廉的人在盔甲店里买武器。”
“那也不一定——”
“还有呢。我跟着他们进了一家酒馆,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其中一个人问王桥有什么防御工事,另一个说什么都没有。”
阿莲娜说:“噢,上帝,这是真的。”她看了看汤米,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肚子,新胎儿在里边动呢。她抬起眼来,杰克和她的目光相遇。他俩想着同一件事。
理查接着说:“后来,我和几个年轻的搭讪上了,他们不认识我。我跟他们讲林肯战役等等,还说,我巴望着能参加战斗。他们告诉我去伯爵城堡,但必须今天就去,因为他们明天就出发了,战斗将在星期日进行。”
“星期日,”杰克恐惧地低声说。
“我骑马赶到伯爵城堡,再去证实一下。”
阿莲娜说:“理查,那可太危险了。”
“各种迹象那儿应有尽有:信使进进出出,武器正在磨砺,马匹正在调教,装备正在擦拭……事情已经毫无疑问了。”理查用一种充满仇恨的语气,结束了他的话,“干尽了坏事,那个魔鬼威廉也不能满足——他贪得无厌。”他的手伸向右耳,用一个下意识的、神经质的姿势触了下他那愤怒的伤疤。
杰克端详了一会理查。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但在军事方面,他的判断是可信的。如果他说威廉在准备一次袭击,大概不会说:“错。”
“这是场大灾难,”杰克说,一半是自言自语。王桥刚刚从消沉中复苏。三年前,羊毛集市给烧了,两年前大教堂坍塌在教众的头上,而现在又来了这个。人们会说,王桥的厄运又回来了。即使他们能靠外逃躲过这场流血,王桥也会就此毁了。没有人会愿意在这里住,到这儿来赶集或在这里工作,甚至会造成大教堂停工。
阿莲娜说我们得告诉菲利普副院长——马上就去说:“。”
杰克点点头。“修士们这会儿正吃晚饭。咱们走。”
阿莲娜抱起汤米,三人匆匆上了山坡,在暮色中向修道院走去。理查说:“等大教堂盖好了,他们可以在里边开市场。那就可以受到保护,不怕袭击了。”
杰克说:“可是目前,我们需要市场的收入来支付大教堂工程的费用。”
理查、阿莲娜和汤米在外边等着,杰克走进了修士的食堂。一个年轻修士正在用拉丁文诵读经文,别人都一声不响地吃饭。杰克听得出来,读的是《启示录》中的一段启示。他站在门口,和菲利普对上了目光。菲利普看到他很奇怪,但还是从桌边站起身,径直走了出来。
“坏消息,”杰克阴沉着脸说,“让理查告诉你吧。”
他们在修复的圣坛里谈话,只有从空洞里透进来的一点昏光。
理查只用几句话,就给菲利普把敌情讲清了。他讲完之后,菲利普说:“可是我们没有开办羊毛集市——只是一个小小的市场啊!”
阿莲娜说:“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在明天从镇上撤出去。谁也不会受到伤害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再重建我们的家园,就像上次一样。”
“除非威廉决定追击撤退的人,”理查板着脸说,“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即使我们全部跑掉,我看这也意味着市场的末日了,”菲利普忧郁地说,“经过这一次之后,人们会害怕,再也不敢在王桥设摊居住了。”
杰克说这可能意味着大教堂的末日。在过去的十年里,这座教堂烧过一次,坊过一次,镇上被火焚烧时,好多工匠被杀死了。我看,再来一次灾难,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人们会说:“,这是不祥之兆。”
菲利普被打动了。他还不到四十岁,杰克想起来,但他的脸上已经添上了过多的皱纹,他的头发已经灰多于黑了。然而,他清澈的蓝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他说:“我不打算接受这个。我不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
杰克不明白他到底在谈些什么。他怎么能“不接受”这个?小鸡也可以说,它们拒绝接受狐狸,话说得好听没用,命中注定是人家的口中食物。“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杰克怀疑地说:“指望威廉今天夜里从床上掉下来,摔断脖子吗?”
理查对抵挡的主意很激动。“咱们来打吧,”他说,“干吗不呢?我们有好几百人。威廉也就是带上五十个人来,了不起一百个一我们光凭数量上的优势,就能取胜。”
阿莲娜不同意:“那我们有多少人会死掉呢?”
菲利普接着说。“修士们是不能打仗的,”他遗憾地说,“而我又不能要镇民们在我不准备拿性命冒险时,去献出他们的生命。”
杰克说:“也别指望我的工匠们会厮杀。这不是他们的活儿。”菲利普看着他,他们身边也就只有他算是打仗的行家了。“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既可以保卫镇子,又不致面对面地格斗呢?”
“除非有城墙,”理查说,“不然的话,我们除了身体,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敌人的了。”
“城墙,”杰克若有所思地说。
理查说:“我们可以向威廉挑战,靠单打独斗的胜负来决定问题——一场决斗。但我估计,他不会接受。”
“城墙真有用吗?”杰克说。
理查不耐烦地说:“城墙下次可以救我们,但现在却不行。我们不能一夜修起城墙。”
“我们不能吗?”
“当然不能,别——”
“别说了,理查,”菲利普有力地说。他期望地看着杰克,“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城墙并不是那么难筑的,”杰克说。
“说下去。”
杰克转着脑筋。别人屏息听他说。“城墙没有拱券、没有拱顶、没有窗户、没有屋顶……城墙是能够在一夜之间筑起来的,只需有人和材料就成。”
“我们拿什么来筑城墙呢?”菲利普说。
“往四下看看嘛,”杰克说,“这里有断好的石料,是为地基用的。这里有一大操木料,堆得比房还高。在墓地里,还有一大堆坍塌下来的废料。河道上还有一大堆从采石场运来的石料。材料是不缺的。”
“而且镇上有的是建筑工匠,”菲利普说。
杰克点点头“修士们可以负责指挥调度。工匠可以干技术活儿。至于壮工,我们有全镇的人。”他的脑子转得很快,“城墙要利用河这边的堤岸。我们把桥拆掉。然后我们从穷人区沿山筑城墙,与修道皖的东墙相接……绕过北边,再沿山而下,直抵河岸。我不知道石头够不够用……”
理查说:“不一定非用石头不可。一道壕沟,和用壕里挖出的泥土垒成的土围子,也一样管用,尤其是在敌人需要仰攻的地方,更有效。”
“当然还是石头更好,”杰克说。
“更好,但不是非有不可。城墙的目的是强行阻止敌人,使其处于暴露的地位,使守方得以从隐蔽的阵地上轰击敌人。”
“轰击?”阿莲娜说,“用什么?”
“石头、滚油、弓箭——镇上大多数人家都有——”
阿莲娜抖了一下,说:“到头来,我们最终还是要作战。”
“但不是搏斗,不大一样。”
杰克感到两难了。最安全的途径,把各种可能都算进去,是让大家都撤到树林里去,也许威廉烧烧房子就满足了。但即使如此,还是有风险,威廉和他的部下会追杀镇民。如果大家留在镇上,待在城墙后面,危险会不会更大呢?万一有点差错,威廉的人马找到了破城的途径,那场大屠杀可就会是骇人听闻的了。杰克看了看阿莲娜和汤米,想着阿莲娜肚子里的胎儿。“有没有一条中间的路呢?”他说,“我们可以把妇女儿童撤走,留下男人守城墙。”
“不行,谢谢你啦,”阿莲娜坚定地说,“这是两头吃亏。我们既没有城墙保护,也没有男人为我们战斗。”
杰克意识到,她是对的。没有人守护的城墙是没用的,而且妇女和儿童也不能在树林里处于没人保护的地位,威廉可能置城于不顾,专门去杀妇女。
菲利普说:“杰克,你是建筑匠。我们能在一天之内筑起城墙吗?”
“我还从来没筑过城墙,”杰克说,“当然,画个设计图是没问题的。我们得在每一段上指定一名工匠,让他们来判断合不合格。这道城墙要到星期日早晨才能勉强完工。它会是全英格兰最差劲的城墙。不过嘛,我们能筑起来。”
菲利普转向理查。“你是上过战场的。如果我们筑起城墙,我们能挡住威廉吗?”
“当然,”理查说,“他来时的准备会是一次轻装偷袭,而不是围城。如果他发现镇上有防御工事,他就无能为力了。”
菲利普最后看着阿莲娜。“你属于最容易遭到攻击的了,还要护着孩子。你怎么想?我们是逃进树林,指望威廉不来追击我们呢,还是留下来筑起城墙来阻挡他们呢?”
杰克屏住了呼吸。
“这不仅仅是个安全问题,”阿莲娜停了一会儿才开口,“菲利普,你已经把生命奉献给这座修道院了。杰克,大教堂是你的理想。如果我们逃走,你就会失去你为之生存的一切。至于我嘛……哼,我有特殊的理由想眼见威廉·汉姆雷的权势受到抑制。我说,我们该留下。”
“好吧,”菲利普说,“我们筑城墙。”
夜幕降临后,杰克、理查和菲利普提着灯笼,沿镇子的边界走着,确定城墙的走向。镇子是建在一座矮山上的,河围着镇子的两条边。河堤太松软,没有好地基,就撑不住石头城墙,因此杰克建议在那儿筑起木篱。理查对此相当满意。敌人除非从河里进攻,否则就没法攻击木篱,而从河里进攻简直不可能。
在另两条边上,一些地段的城墙是带壕沟的土围子。理查指出,这就管用了,因为地形是山坡,敌人被迫要仰攻。而在平地上则需要石头城墙。
杰克随后便在村里走了一圈,把他的工匠从他们家里——有些人是从床上——和从酒馆里,召集到一起。他说明了情况的紧急,以及镇上打算怎么对付;然后他带着他们沿镇界走了一圈,给每个人指定了一个地区:木篱归木匠,石墙归石匠,土围子归学徒和壮工。他要求每个人把自己的地区打上桩、扯上绳,然后再回家,上床之后还要想好怎么筑他那一区。很快,沿镇界一圈,就由闪亮的灯火拉出了一条点线,工匠们都在挑灯打桩;铁匠点起炉火,连夜打造铁锹。这种不寻常的夜间活动打乱了镇上大多数人的就寝仪式,工匠们花费了不少时间回答令人瞌睡的询问,解释他们在做什么。只有那些修士是有福的,他们天一黑就上床了,不管不顾地睡了个安稳觉。
但是到了半夜,当工匠们做完了准备工作,大多数镇民也安寝了——如果只是在毯子底下压抑着激动讨论这些消息的话一修士们却起床了。他们的早祷缩短了,在食堂里一边吃着面包、喝着淡啤酒,一边听菲利普简明地解释。明天他们要做调度者。他们分成了小组,每组为一个工匠工作。他们要听他指挥,监督开挖、提土、供料和搬运。菲利普强调说,他们优先要考虑的是,确保源源不断地供应工匠所需要的材料:石料和灰泥,木料和工具。
菲利普讲话的时候,杰克在想,威廉·汉姆雷在做什么。从伯爵城堡到王桥,要辛辛苦苦地远远骑行一整天,但威廉不会花一整天行军的,那样的话,他们到达之后就人困马乏了。他们得在今天一早太阳一出来就出发。他们不会列队前进,而是要分散开来,在路上走的时候,还要遮掩着他们的盔甲和武器,以免引起别人的警觉。他们将在下午谨慎地集结起来,地点嘛,可能选在离王桥一两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大概是威廉的一个大佃户的庄园宅子里。到了晚上,他们要喝啤酒、磨武器,互相讲些上次胜利的那些暴行:把年轻男人打伤致残,把老头子踩在马蹄底下,把姑娘和妇女强奸,把儿童砍下脑袋,把婴儿挑在剑尖上,听着他们母亲痛不欲生的尖叫。然后他们将在次日黎明后进攻。杰克吓得一抖。但这次我们要阻止他们,他想。但他照样感到害怕。
每一组修士都认准了他那一地区和所需材料的堆放地。随后,当东方地平线上的天际刚刚现出灰白色时,他们分头去到他们指定的居民点,敲着门,叫醒住户,这时修道院的钟声急迫地敲响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行动就全面展开了。年轻男女充当劳力,老人们准备吃喝,小孩子拉来跑腿,传送消息。杰克不停地在工地上到处走着,心急火燎地督促着进度。他告诉一个灰泥匠,要少掺石灰,这样可以干得快点。他看到一个木匠用脚手架的立柱做木篱,就告诉他的壮工,从另一处料场拿断好的木料。他还要确保城墙的不同区段接茬的地方要严格合缝。他打着哈哈,满面笑容,不停地鼓励人们。
太阳升到了清澈湛蓝的天空。这将是个热天。修道院的厨房供应成桶的啤酒,但菲利普吩咐要掺水,杰克也同意,因为在这种天气里,干重活儿的人会喝很多,他可不想让他们发困。
尽管危险迫在眉睫,但到处都洋溢着一种欢愉的气氛。全镇的人齐心协力,如同过节,就像收获节时做面包,或者仲夏夜顺流漂河灯似的。人们似乎忘记了作为这次活动起因的威胁。不过,菲利普也确实看见极少数人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镇子。他们要么是躲进树林里去碰运气,要么是在附近村子里有可以接纳他们的亲戚。然而,差不多人人都留了下来。
中午时分,菲利普又敲响了钟,大家收工吃饭。趁大家吃饭的时候,菲利普和杰克巡视了一圈城墙。虽然大家忙了一上午,却不见工程有什么起色。石墙才升到地面的高度,土围子还是低矮的土堆,木篱地段空隙还很多。
他们转完一圈之后,菲利普说:“我们来得及完工吗?”
杰克一上午都故意做出快活和乐观的样子,但现在他强迫自己做一番实在的估计了。“照这种速度不成,”他泄气地说。
“我们该怎么加速呢?”
“通常,活儿要是干得快,必然干得糟。”
“那我们就干得糟些——怎么弄?”
杰克考虑着。“现在,我们是让灰泥匠砌石城,木匠竖木筲,壮工挖土方,镇民管搬运。但大多数木匠能够砌直墙,大多数壮工能够竖木篱。所以,我们可以调木匠去帮助灰泥匠砌石城,调壮工竖木篱,调镇民挖壕筑土城。等这样调配顺了以后,年轻的修士就可以不必再指挥,而去干活儿了。”
“好的。”
他们趁大家吃完饭的时候,下达了新的指令。杰克想,这一下,这不仅仅是全英格兰筑得最糟的城,而且也可能是寿命最短的城了。如果整圈城墙能坚持一个星期不倒的话,那就是奇迹了。
下午,人们开始疲倦了,尤其是那些前一天熬了夜的人。节日气氛已经消失殆尽,人们只是咬牙硬撑着。石墙升高了,壕沟挖深了,木篱逐渐合拢了。太阳西沉时,他们停下来吃晚饭,然后就又干了起来。
天黑时,城墙还没有完工。
菲利普校正了一下时间,命令所有的人,除了放哨的以外,全部回去睡几小时,等半夜听他的钟声。精疲力竭的镇民们上了床。
杰克来到阿莲娜的住房。她和理查还都没睡。
杰克对阿莲娜说:“我想让你带着汤米躲到树林里去。”
这个念头整整一天都装在他心底。起初,他反对这么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老是回想起威廉火烧羊毛集市那天的可怕情景;最后,他决定把她打发走。
“我宁可留下,”她坚定地说。
杰克说:“阿莲娜,我不确定这城是不是有用,如果威廉·汉姆雷破了城,我不想让你留在这里。”
“你在指挥大家留下战斗,我不能走,”她说得合情合理。
他早已顾不得什么是情理了。“如果你现在走,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们最后总会明白的。”
“但到那时候,一切就已经过去了。”
“你还是想想面子吧。”
“让面子见鬼去吧!”他叫道。他找不到词句说服她,却快急疯了,“我想让你安全!”
他气恼的声音惊醒了汤米,小家伙哭了起来。阿莲娜把他抱起来,摇着。她说:“我甚至不确定,我在林子里是不是更安全。”
“威廉不会搜林子的。他感兴趣的是这个镇子。”
“他可能对我感兴趣。”
“你可以藏到你那块空地那儿。从来没人到过那儿。”
“威廉可能碰巧找到那儿。”
“听我说,你在那儿比在这儿安全。我知道的。”
“我照样还是想待在这儿。”
“我不想让你在这儿,”他粗着嗓子说。
“好啦,我反正要留下的,”她带着微笑回答,不去理睬他那故意的粗暴。
杰克压下去了一句骂人的话。她一旦打定主意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她执拗得像头骡子。他改用求她的口气。“阿莲娜,我害怕明天会出事。”
“我也怕,”她说,“我想,我们该待在一起害怕。”
他知道他只有体面地认输了,但是他实在担心。“那就去你妈的,”他生气地说。然后夺门而去。
他站在门外,呼吸着夜里的空气。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了。
他还是十分担心,但和她生气是愚蠢的,天亮以后他们可能都得死。
他又进了屋。她还站在他出屋时待的地方,样子很伤心。“我爱你,”他说。他们拥抱了,就这样站了好长时间。
他再次出屋时,月亮高挂在天了。他平息着自己,阿莲娜说不定还是对的,她在这儿可能比在林子里安全些。这样,他至少知道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而且可以尽力保护她。
他知道,他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觉。他有一种愚蠢的担心,怕大家全都睡过了头,半夜起不来,等天明后任凭威廉的人马长驱直人,杀人放火。他心神不宁地绕着镇子的边界走着。说来奇怪,直到今天,王桥从来没有什么边界。石城现在已经齐腰高,还不够。木篱倒是挺高,但还有好些缺口,足够一百人在刹那间冲进来。土围子还没高到连好马都跳不上去。该做的还很多。
他在原先架桥的地方站住了。桥现在已经拆成一块块木料,存放到修道院里。他望着月光照耀下的水面。他看到一个人影沿木篱走来,感到由迷信的恐惧引起的颤抖,但来人只是菲利普,和他一样睡不着觉。
在这时,杰克对菲利普的怨气已经被来自威廉的威胁所压倒,杰克对菲利普不再抱不友好的态度了。他说:“如果我们活了下来,我们得重筑城墙,一点一点地来。”
“我同意,”菲利普热烈地说,“我们应该定下目标,在一年之内修好围绕全镇的石头城墙。”
“就在这儿,在河上架桥的地方,我想修一座城门和碉楼,这样,我们不必拆桥,也可以拒敌于外了!”
“我们当修士的是不揸长这类事的——筹划镇子的防御。”杰克点点头。修士不该卷进任何暴力行为。“可是,你要是不筹划,那又让谁干呢?”
“阿莲娜的弟弟理查,怎么样?”
杰克被这个主意吓了一跳,但想了一下,他承认,这是高明的,“他会干得很出色的,这会让他不再游手好闲,我也不必再供养他了,”他热情地说。他正自觉地用敬仰的目光看着菲利普。“你从来不停滞不前,是吧?”
菲利普耸了耸肩。“我巴不得我们所有的问题都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解决。”
杰克的思绪又转回到城墙上。“我认为,王桥从此会变成一座永久设防的城镇了。”
“不是永久,但到耶稣再来以前会是的。”
“这可不一定,”杰克怀疑地说,“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像威廉汉姆雷这样横行霸道的人不再有权;法律也不再奴役普通百姓,而是保护他们;国王带来和平而不是战争。想想那一天吧——那时候,英格兰所有城镇都不需要城墙了!”
菲利普摇摇头。“完全是幻想,”他说,“在末日审判之前,是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我想也不会。”
“现在快半夜了,该接着干了。”
“菲利普,再等一下。”
“什么?”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还来得及改变我们的计划。我们现在还可以把人撤出镇子。”
“你害怕了吗,杰克?”菲利普说,一点都不凶。
“是的。但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全家。”
菲利普点点头。“你来这样看一看这个问题。如果你现在走了,你可能会平安无事——明天。但威廉还会再来,随便哪一天。如果我们明天让他为所欲为,我们就会永远生活在恐怖之中。你、我、阿莲娜,还有小汤米,他会在恐惧威廉或他那一类人的环境和心理中长大。”
杰克想,他是对的。如果要让汤米这样的孩子自由自在地成长,他们的父母就不能一味躲着威廉。
杰克叹了口气。“好吧。”
菲利普去打钟了。杰克想,他是个捍卫和平、维护正义、不压迫治下穷人的一地之长。但是一定要保持独身才能做到这一切吗?
钟敲响了。关门闭户的住宅里亮起了灯,工匠们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踉踉跄跄地走出家门。他们慢慢地动手干起来,和壮工之间也有些坏脾气的顶撞;但菲利普让修道院的面包房彻夜加工,很快就送来了热面包和鲜牛油,大家都欢呼起来。
黎明时分,杰克和菲利普又巡视了一圈,他俩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昏黑的地平线,搜索着骑兵的迹象。河边的木篱就要完工了,所有的木匠齐心协力,在最后几码空隙栽上木篱。在另外两边,土围子如今已有一人高,再加上围子外边的壕沟的三四英尺深度,一个人或许可以攀援而上,但必须从马上下来。石城也有了一人高,但最上面的三四层石条一点也不牢,因为灰浆还没干透。然而,敌人不爬城墙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如果他们爬墙,他们同样会因为城墙不牢靠,一使劲就塌,而恼火的。
除去木篱处的那些缺口外,工程算完成了。这时菲利普又下达了新命令。老人孩子都到修道院去,在食堂里躲避。杰克高兴了,阿莲娜不能不照顾着汤米,这样他俩就会远离前线了。匠人们继续修建,但他们的一些壮工现在要编成军事小组,听从理查的指挥。各组负责保卫自己修筑的那区城墙。镇上有弓箭的男男女女,要在城墙后向敌人射箭。那些没有武器的,要扔石头,现在就先把石头堆放好。滚水是另一件有用的武器,在战略要点要烧好大锅,准备向进攻的敌人浇下去。好几个镇民有剑,但这是最用不上的武器了,如果到了白刃战的地步,就说明敌人已经攻进来了,城墙也就白筑了。
杰克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觉得头疼、眼睛黏滞。他坐在离河不远的一家住宅的草屋顶上,目光越过田野眺望着远处,这时木匠们还在赶着补上最后的木篱。他忽然想到,威廉的队伍,也许会隔着城墙施放火箭,以便不必破城就可在镇上烧起大火。他抱着疲乏的身子,下了屋顶,小跑上山,一路来到修道院里。他在那儿碰到理查,原来两人不谋而合,理查已经让一些修士备好水桶和木盆,安放在镇子沿边的一些战略要地上了。
就在他要离开修道院的时候,他听到了类似警告的叫声。
他心跳加快了,赶紧爬上马厩的顶上,越过田野,朝西边看去。在通向桥的大路上,大约一英里之外,一团灰尘暴露了大队人马正在接近。
直到此前,始终有一种整个事情都不太真实的成分;但此时,要想焚烧王桥的人就在那里,骑马沿路驰来,顷刻之间,危险变成骇人的真实了。
杰克感到一阵突发的急切,想去找阿莲娜,但已经没时间了。他跳下屋顶,跑下山坡,来到河边。一群人围着最后一个缺口。他眼看着他们把木桩栽人地下,堵上了那个空档,匆匆在背后钉上两个横撑,把活儿干完了。除了躲在修道院食堂的老幼之外,大部分镇民都聚集在这里。杰克来到之后不久,理查就跑下来,一路叫着:“另一边城墙那儿没人守着!可能会有另一队人马从背后偷袭我们!回到你们的阵地去,赶快!”大家离开之后,他向杰克低声嘀咕,“没有纪律——没一点纪律!”
杰克的目光越过田野,盯着远处,这时尘团越来越近,能够分辨出一个个的骑兵了。他想,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发痴地想制造死亡和毁坏。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伯爵和国王需要他们。杰克想,菲利普在恋爱婚姻的事情上可能一窍不通,但他至少找到了一种无需这种野蛮的手段来治理一个地方。
在这种时刻,居然会闪出这些念头,未免不合时宜。这是不是人在面临死亡时要想的事情呢?
骑兵们更近了。比理查预计的五十名要多。杰克估测人数要接近一百。他们朝原先架桥的地方挺进,跟着他们就慢了下来。他们在河对岸的草地上,勒住马,散乱地停住了,杰克的精神为之一振。在他们隔河瞪着崭新的城墙时,杰克旁边一个人笑了起来。有人随着也笑了,跟着,笑声犹如野火般蔓延开来,很快就有五十、一百、二百名男男女女,对着河对岸目瞪口呆的士兵放声大笑了。
好几个骑兵下了马,挤作一团。杰克透过晨曦的雾霭,觉得看见了队伍中心的黄发红脸的威廉·汉姆雷,但他不敢肯定。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上了马,集结成队,拍马走开了。王桥的居民欢呼雀跃。但杰克不认为威廉会就此罢休。他们不是退回来路去的。相反,他们在沿河向上游走去。理查来到杰克身边,说:“他们在寻找水浅的地方,想涉水过河,穿过树林,从另一侧攻击我们。把这话传下去。”
杰克迅速沿城走着,重复着理查的估计。在北边和东边,城墙是土围子或石砌的,但没有河水可以阻挡。那边的城与修道院的东墙相接,离阿莲娜和汤米躲在里面的食堂,只有数步之遥。理查已经布置下驯马人奥斯瓦尔德和鞣皮匠的儿子狄克·理查兹,带着弓箭,待在疗养所的屋顶上,他俩是全镇最出色的弓箭手。杰克来到东北角,站在土围子上,隔着田野,看着树林,威廉的人马可能从那里出现。
太阳爬上了天空。这又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大热天。修士们沿着城墙,给大家送来了面包和啤酒。杰克想不出,威廉他们要沿河走多远。距离这里有一英里远的一处河段,好马是可以泅渡的,那里对生人太危险,威廉大概还要再往上游走上二三英里,才可以找到一处浅滩。
杰克不知道,阿莲娜这时在想什么。他想到食堂去看看她,但他不愿意离开城墙;因为如果他这样做了,别人也会学他的样子,那样,城墙就无人拒守了。
就在他抵制着那种诱惑时,有人高喊一声,骑兵又出现了。
他们从东边的树林里钻出来,所以,杰克看他们的时候正逆着太阳,敌人无疑是有意这么做的。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他们不仅在接近,而且是在冲锋。他们一定是躲在林子里,隐蔽着,侦察了地形,然后策划了这次冲锋。杰克恐惧地绷紧了神经和肌肉。他们没打算看看城墙就走开,他们想攻破一个缺口。
马匹驰过田野。有一两个镇民射出了箭。理查站在杰克附近,气呼呼地高叫:“太早了!忙什么!等他们进到壕沟里——那时一定能一射一个准!”只有几个人听见了他的话,一排不多的几支箭白白射了出去,射到了长着大麦苗的绿油油的地里。杰克想,作为一支部队,我们简直毫无希望,只有靠城墙来保护我们了。
他一只手握着一块石头,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弹弓,就像他小时候打野鸭充饥似的。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的准头。他意识到,他在使劲地紧紧攥着他的武器,只好强制自己放松一些。石头用来对付野鸭是有效的,但对付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步步逼近的全副武装的敌人,就显得软弱无力了。他干咽了一下。他看到,有些敌人拿着弓和火箭;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些捏着弓箭的人,是朝着石城去的,其余的人才冲向土围子。这就是说,威廉决定不向石城冲锋了,他不知道灰浆还没千,用手都能把墙推倒。他上当了。杰克享受到了片刻的胜利感。
这时,敌人向土围子发起进攻了。
镇民们发狂地射着箭。一簇簇匆匆射出的箭飞向骑兵。尽管射得很不准,但照样射中了一些敌人。骑兵冲到了壕沟。有些逡巡不前,有些冲下壕沟,又退回岸上。正对着杰克的阵地,一个穿着磨损的锁子甲的大汉策马跃过壕沟,落到土围子的下坡上,还在继续向上爬。杰克装好弹弓,飞出石头。他的准头和从前一样好:石头正击中马鼻尖。那马在松土上本来就打滑了,这时疼得直嘶,后腿人立,调过头去,跑开了,但骑手滚落在地,抽出了长剑。
大多数马匹都退回去了,或者是它们自动的,或者因为骑兵调转了它们;但是,有好几个人步行进攻,其余的人也调回来,准备新的冲锋。杰克回头一瞥,看见好几间屋顶起了火,一些救火的——镇上的年轻妇女——正在竭尽全力灭火。杰克的脑海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次可能顶不住了。在过去的一天两夜里,大家虽然英勇奋战,抢筑了城墙,但这些残暴的人,会越过城墙,烧杀掳掠。
可能要进行白刃战的前景让他害怕。他从来没学过打仗——他的唯一的经历就是和阿尔弗雷德打架。他感到无可奈何。
骑兵又发起冲锋,而那些失去坐骑的人也徒步爬着土围子。石头、箭矢雨点般飞向他们。杰克连续使用着他的武器,把石头一块块射向敌人,简直如同一架机器。好几个进攻的人在石头和箭矢的攻击下,倒了下去。就在杰克面前,一名骑兵摔下马,丢了头盔,露出了一头黄发:是威廉本人。
没有一匹马上到土围子上,但有几个徒步的人上来了,让杰克害怕的是,镇民们被迫投人了战斗,用长棍棒和斧头,抵挡进攻者的宝剑和长矛。有几个敌人越过了围顶,杰克看到身边有三四个镇民倒下了。他心中充满了畏惧,镇民有了伤亡。
但每个越过城墙的敌人却有八九个镇民围着他,无情的棍棒和斧头狠狠砍下,应该有好几个镇民受了伤,但所有的敌人都很快就给杀死了。随后,镇民们开始把别的敌人赶下土围子。进攻被打退了。那些还骑在马上的人,心中没底地在原处打转,而少数几个散兵游勇,还留在土围子外。杰克喘着气,歇了一下,心中感激有这么个喘息的机会,紧张地等着敌人的下一步行动。
威廉把长剑举向空中,大声喊叫,要部下注意他。他挥了一圈长剑,召集着他们,然后把剑指向城墙。他们集结好队伍,准备再次向城墙发起冲锋。
杰克看到机会来了。
他拣起一块石头,装在弹弓上,仔细地瞄准威廉。
石头像砌石工的吊线一样,笔直地飞过空中,正好击中威廉前额的中间,那力量很强,杰克都听到了石头碰骨头的声响。
威廉摔倒在地。
他的部下踌躇着,冲锋中止了。
一个又高又黑的人跳下马来,跑到威廉跟前。杰克想,他认识,这是威廉的侍从瓦尔特,时时不离他左右的。瓦尔特手中还握着缰绳;跪在了威廉俯卧着的身体旁边。一时,杰克希望威廉已经死了。后来,威廉动弹了一下,瓦尔特扶他站了起来。威廉已经头晕目眩了。战斗的双方都在关注着他们两个。那一时,石子和箭矢都停止发射了。
威廉依然摇摇晃晃,他上了瓦尔特的马,瓦尔特一直搀着他,这时也爬上马,坐在他身后。时间拖延着,大家都不知道威廉还能不能坚持下去。瓦尔特挥了一圈长剑,召集着人马;然后,他把剑指向了树林,杰克说不出的一阵松心。
瓦尔特刺了一下马,他俩跑开了。
别的骑兵也跟了上去。还在土围子上作战的敌人也放弃了战斗,转身跑过田野,去追他们的头儿了。少数几块石头和几支箭矢尾随着他们,越过大麦地。
镇民们欢呼了。
杰克往四下看了看,感到晕眩。全结束了吗?他简直不敢相信。火势已经渐弱——妇女们已经成功地控制住了大火。男人们在土围子上跳舞,互相拥抱。理查走上前来,拍拍他的后背。“是这一圈城墙保住了我们,杰克,”他说,“你的城墙。”
镇民和修士们围住了他俩,都等着祝贺杰克和相互致意。
“他们彻底走了吗?”杰克说。
“噢,当然,”理查回答说,“他们不会再来了,这下他们看到了,我们是决心保卫城墙的。威廉懂得,如果人民决心抵抗你,你就夺不下一座有城墙的镇子;除非调来一支大军,围困上半年。”
“这么说是结束啦,”杰克傻乎乎地说。
阿莲娜抱着汤米,挤进了人群。杰克心怀感激地拥抱了她。他们都活着,他们还在一起,他心中感激不尽。
他突然感到了他两天来没有睡觉的后果,他一心想躺下睡觉。但是他不能。两个年轻的建筑匠抓住他,把他抬到他们的肩头上。欢声雷动。他们抬着他前进,众人跟在后边。杰克想告诉他们,不是他救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救了自己;但他知道,他们不会听他的,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英雄。消息传开,全镇都知道他们取得了胜利,欢呼声直冲云宵。多年来,他们都生活在对威廉的恐惧之中,杰克想,可是今天,他们却赢得了自由。他被他们抬着,在镇上到处走着,后面跟着欢庆胜利的游行队伍,他向人们挥动着手臂,笑逐颜开,盼着大家能早早把他放下,让他倒头闭眼,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夏陵的羊毛集市比以往要兴旺。教区教堂门前的广场兼有市场和刑场两重作用,一年一度的羊毛集市也在这里举办,此时已挤满了摊位和人群。羊毛是主要货物,但也有其他在英格兰允许买卖的东西:光闪闪的新剑,加了装饰的雕鞍,肥猪、红靴、姜饼和草帽。威廉和沃尔伦主教在广场上走着,心里算计着,这一场集市要比以往给他榜来更多的钱币。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痛快。
他在王桥战败之后,至今仍感到羞辱,他原以为能够无所阻挡地长驱直人,把镇子烧光,岂知最后死伤了人马,还无功而返。最糟糕的是,他得知城墙是由杰克·杰克逊指挥大家修筑的,那便是阿莲娜的情人,正是他一心要杀的。
他没有杀死杰克,仍然决心报复。
沃尔伦也在想着王桥,他说:“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筑起城墙来。”
“那也许还算不上是城墙?”威廉说。
沃尔伦点点头。“但我敢说,菲利普副院长已经忙着改进城墙了。我要是他,我就把城墙加固加高,修一个碉楼,派一个值夜的。你那种袭击王桥的好日子算是过去喽。”
威廉同意了,但假装不服。“我还可以把城围困起来。”
“那就不一样了。一次疾袭可以瞒过国王。而长期围困,镇上的人可以派人出来送信给国王,求他保护……那就狼狈了。”
“斯蒂芬不会对我采取行动的。”威廉说,“他需要我。”不过他嘴上这么硬,其实心里没底。他打算最后接受主教的观点。但他想让沃尔伦费一番力气来说服他,这样,他就会感到受了威廉的小恩小惠。然后,威廉就可以把他压在心头的要求提出来了。
一个瘦削、丑陋的女人从路边走出来,在身前推着一个大约只有十三岁的漂亮少女,估计是她的女儿。那母亲拽开女孩单薄的衣裙,露出她那对尚未发育成熟的小乳房。“六十便士。”那母亲嘶哑着声音说。威廉觉得下身一挺,但他摇摇头,拒绝了,继续往前走。
这个维妓让他想起阿莲娜。他当年强奸她的时候,她比这孩子也大不了多少。快十年了,但他依然忘不掉她。如今,他也许永远不能把她弄到手了;但为了得到她,他还是能够把别人都撇到一边。
沃尔伦在沉思。他好像没有看往哪里走,但人们都往后缩着给他让路,似乎连碰到他那身黑袍的下摆都害怕。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听说了吗,国王占领了法林登?”
“我在那儿。”那是整个漫长的国内战争中最有决定意义的胜利。斯蒂芬俘虏了数百名将士,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把格洛斯特的罗伯特一路赶回到西边。这次胜利是十分关键的,连斯蒂芬在北方的宿敌——切斯特的雷纳夫都俯首称臣,并发誓与国王结盟了。
沃尔伦说:“如今,斯蒂芬更稳固了,他不会对他手下的贵族彼此征战那么容忍了。”
“也许吧。”威廉说。他思索着,这是不是该对沃尔伦表示同意,以便提出自己要求的时刻了?他犹豫着,感到发窘。要提要求,他就得暴露他灵魂中的某些东西,而他不愿意对沃尔伦主教这样无情的人这么做。
“你不要再恼着王桥了,起码也要放下一段时间,”沃尔伦接着说,“你有了羊毛集市。你还有一星期一次的市场,尽管比原先小了些。你做着羊毛生意。而且你还有本郡最肥沃的土地,不管在你的直接控制之下,还是由你的佃户租做农场。我的处境也比以往强了。我增加了我的财产,理清了我的土地。我还修筑了自己的城堡。已经变得不那么非和菲利普副院长斗不可了——此时此刻,那会在政治上造成危险的。”
市场广场上,到处都有人在做食物,卖食物,空气里发散着多种气味:胡椒汤、新面包、糖果、煮火腿、炸咸肉、芋头馅饼。威廉感到作呕。“咱们到城堡去吧。”他说。
两个人离开了市场广场,向山上走去。郡守要招待他们吃午饭。在城堡门口,威廉站住了。
“王桥的事,你大概是对的。”他说。
“我很高兴你明白了。”
“但我还想向杰克·杰克逊报复,要是你愿意,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
沃尔伦意味深长地扬起了眉毛。他的表情在说,他听得很人神,但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义务。
威廉继续说:“阿莲娜已经申请解除婚约了。”
“我知道。”
“你以为会有什么结果呢?”
“显然那婚姻不是完美无缺的。”
“就这么些吗?”
“可能吧。按照格拉蒂安——一位饱学之士,我实际上见过的——的说法,构成婚姻的是双方的相互认可;但他还坚持,身体结合的行为,使婚姻‘完成’或‘完满’,他特别指出,如果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却不能与她交合,随后又娶了另一个女人,确实与她交合了,那么,是这第二次婚姻有效,这就是说,才算完美无缺的。迷人的阿莲娜在她的申请中无疑会提及这一点,如果她有可靠的忠告,我估计是从菲利普副院长那里来的。”
威廉对这套理论没有耐心。“这么说他们的婚约会解除了。”
“除非有人提出论点驳斥格拉蒂安。事实上,这里有两个方面:神学的和实际的。神学的论点认为,格拉蒂安的定义诋毁约瑟和马利亚的婚姻,因为那是不完美的。实际的论点则认为,出于政治原因或为合并两家的财富,两个身体上不能交合的孩子被安排成婚是相当常见的。如果新郎或新娘在青春期之前就夭折,按照格拉蒂安的定义,该婚约是无效的,这就可能造成非常尴尬的后果。”
威廉从来不明白这些错综纠缠的神学争论,但他却很清楚该如何定案。“你的意思是说,事情可能有两种解决途径。”
“对。”
“而到底用哪种途径,要看谁在施加压力。”
“不错。在这个案例中,并没有影响结局的因素——没有财产,没有效忠的问题,没有军事同盟。但如果有更攸关的意义,而且有人——比如说,一个副主教——肯出面提出有力地反驳格拉蒂安的论点,他们就可能拒绝解除婚约。”沃尔伦会心地看了威廉一眼,弄得威廉窘迫不安。“我想,我猜得出你下一步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反对解除婚约。”
沃尔伦眯起眼睛。“我不明白,你到底是爱还是恨那个倒霉的女人。”
威廉说:“连我也不明白。”
阿莲娜坐在那棵巨大的山毛榉绿荫下的草地上。瀑布溅出细水似的水珠,落到她脚下的石头上。就是在这块林间空地上,杰克给她讲了那些故事。就是在这里,他给了她第一次亲吻,那样随便而快捷,她当时装作没那么回事似的。就是在这里,她爱上了他,却又拒不承认,甚至对自己都否认。现在她以她的全部身心感到懊悔,她当时要是把自己给了他就好了,那就可以嫁给他,生他的孩子,那样的话,现在不管出现什么干扰,她都是他的妻子了。
她躺下去放松一下作痛的后背,现在正是盛夏,空气干燥而凝滞。这次怀孕这么沉重,其实还有六个星期才临产呢。她以为她怀的可能是双胞胎,但她感到只在一个部位有胎动,而且,杰克的继妹玛莎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听的时候,也只听到一个胎音。
这个星期日下午,玛莎在照顾汤米,因此,阿莲娜和杰克得以在林中相会,并且单独谈一谈他们的未来。大主教已经驳回了解除婚约的申请,显然是由于沃尔伦主教的反对。菲利普说,他们还可以重新申请,但他们在这段时间里要分居。菲利普也认为这不公平,但他说,这该是上帝的旨意。在阿莲娜看来,这一旨意是完全荒唐的。
懊悔的痛苦是她随身携带的一个重负,如同怀着的胎儿一般。有时候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了,有时候她几乎丢到了脑后,但这种懊悔始终存在。它常常刺痛她,成了习惯性的痛苦了。她后悔伤害了杰克,她后悔自己的作为,甚至还对阿尔弗雷德那个小人的遭遇感到遗憾,阿尔弗雷德如今住在夏陵,再也不在王桥露面了。她当初嫁给阿尔弗雷德只出于一个理由,就是支持理查力图夺回伯爵采邑。她未能达到目的,而她对杰克真挚的爱却遭受了挫折。她才二十六岁,但她的生活已经毁了,这全是她自己的过错。
她怀念着她和杰克早期的日子。她第一次遇到他时,他还只是个男孩,尽管有点与众不同。他长大以后,她还把他当成孩子,因此总把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她拒绝了每一个求婚者,但从没想到杰克也是一个求婚者,因此,她才让他逐渐了解了自己。她不明白,自己何以对爱情抱着如此抗拒的态度。她尊敬杰克,生活中没有什么比得上和他躺在一起的那种快乐;但一度,她却有意地闭眼不看这种幸福。
当她回首往事时,在杰克和她相处以前的日子如同一片空白。她曾经忙忙碌碌,建立自己的羊毛生意,但那些忙碌的日子看来是多么乏味,如同一座空荡荡的宫殿,或是一张摆满空无食物的金银杯盘的餐桌。
她听到了脚步声,便立刻坐了起来。原来是杰克。他清瘦、优雅,像是一只小瘦猫。他坐在她身边,轻轻地吻她的唇。他身上有汗和石粉味。“天可真热,”他说,“咱们到溪水里洗个澡吧。”
那种诱惑是无法抗拒的。
杰克脱下了他的衣服。她如饥似渴地盯着看。她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他赤裸的躯体了。他腿上有很多红毛,胸口却没有一根。他看着她,等着她脱。她感到难为情,他还从来没见过她怀孕时的身体。她慢慢地解开她的亚麻布衣裙的领口,然后从头上把衣裙脱下来。她忧虑地注视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不喜欢她臃肿的身体,但他没有任何嫌恶的表示;相反,渐渐展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钟爱的表情。她想,我本该了解得更清楚的,我本该知道,他会一如既往地爱我的。
他以一个极快的动作,跪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吻起她膨胀的肚子上绷得紧紧的皮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他摸着她的肚脐。“你的肚脐眼突出来了,”他说。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
“它原来像个酒窝——现在却像乳头了。”
她感到羞怯。“咱们快洗澡吧!”她说。到了水里,她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在意了。
瀑布下的水池,大约有三英尺深。阿莲娜滑下水中。她燥热的皮肤立刻感到沁人的清凉,她兴奋地打了个冷战。杰克也下了水,站到她身边。池里没地方游泳——水面只有几英尺的方圆。他把头伸到瀑布下,冲去头发里的石粉。阿莲娜在水中感到很舒适,怀孕的重身子变轻了。她把头钻到水面下洗头发。
她抬头换气的时候,杰克亲吻起她。
她喷着水,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揉着眼睛里的水。他又亲吻她。她张开两条手臂保持平衡,一只手攥住杰克裆下旗杆般竖起的硬家伙。她快乐地喘着气。
“我可想来呢,”杰克在她耳畔说,声音由于情欲和其他情感——大概是哀伤,而变得粗哑。
阿莲娜的嘴唇因情欲而发干。她说:“我们是不是要违背我们的诺言?”
“现在,以至永远。”
“你这话怎么讲?”
“我们不再分居了。我们离开王桥。”
“可是你做什么呢?”
“到别的镇上去,建另外的大教堂。”
“那么你就当不成匠师了,也用不上你的设计了。”
“总有一天,我可能得到另一个机会。我还年轻嘛。”
这是可能的,但机会却很难说,阿莲娜知道,杰克也知道。她为他所做的牺牲,感动得流出了眼泪。还从来没有过谁像这样爱过她;以后也再没第二个人会的。但她并不愿意让他放弃一切。“我不会这么做的,”她说。
“不会做什么?”
“我不会离开王桥。”
他生气了,“为什么不呢?到别的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作为夫妻来生活,不会有谁管我们。我们甚至可以到一座教堂去举行婚礼。”
她触了触他的面孔。“我太爱你了,我不能把你从王桥大教堂带走。”
“这事由我来决定。”
“杰克,我爱你这种牺牲精神。为了和我共同生活,你准备放弃你视同生命的工作,这件事是……你这么爱我,简直让我的心都碎了。但我不想做把你从你热爱的工作抢开的女人。我不情愿这样跟你走。这会给我们以后的生活投上阴影的。请你为此原谅我,但我绝不会这样走的。”
杰克的样子很伤心。“我很清楚,你一旦决定的事,我是拗不过你的。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再申请一次解除婚约试试。我们先分居。”
他看上去很痛苦。
她做出了决定:“但我们每星期日都要来这里,违背我们的诺言。”
他贴紧了她,她可以感到,他又激动起来了。“每个星期日?”
“对。”
“你会再怀孕的。”
“我们就冒冒险吧。我打算照过去那样,生产布匹。我已经又买下了菲利普没卖出去的羊毛,我要发动镇上的人纺织。然后我要在漂土机里加以黏结。”
“你是怎么给菲利普付款的?”杰克惊奇地说。
“我还没给他钱。我打算等产品出来后,付给他成捆的毛呢。”杰克点点头。他痛苦地说:“他同意这么做,是因为他想把你留在这儿,这样我也就不走了。”
阿莲娜点了点头。“而且他还可以得到便宜的毛呢。”
“该死的菲利普。他总是得到想要的东西。”
阿莲娜看出来,她已经胜利了。她吻了吻他,说:“我爱你。”
他也亲着她,用两只手抚遍她的全身,贪婪地摸着她的私处。然后他停下来,说:“但我想每夜都和你在一起,不只是星期日。”
她吻着他的耳朵。“有一天我们会的。”她喘着气,“我向你保证。”
他在水里漂动着,他绕到她身后,把她拉向他,这样,他的两条腿就在她下面了。她劈开大腿,轻轻漂着,坐到他膝头。他用两手抚弄着她丰满的乳房,摆弄着她肿胀的乳头。最后,他进到了她里边,她高兴得发抖。
他们在清凉的水池中缓缓而轻柔地做爱,瀑布冲激着他们的耳朵。杰克的双臂围着她的肚子,两只会意的手摸着她的双腿内侧,随着他的抽送一按一推。他们从来没这样做迓,没用这种姿势做过爱,这样,他可以同时抚摸着她最敏感的那些部位,这大不一样,能得到更强烈的快感,就如同被扎的刺痛和麻木的疼痛之间的区别;不过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这么伤心。过了一会儿,她任凭自己去体会那种激动。那种强烈的感迅速地增强着,高潮出其不意地攫住了她,甚至吓着了她,她被欢乐的癌挛折磨着,不由得叫了出来。
在她喘着气的时候,他还留在她里边,还那么硬挺,他还没有满足。他又动了,不再往里捅了,但她知道,他还没到达高潮。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动起来,鼓励着他,但他没有反应。她转过头来,亲着他。他脸上的水是温热的。他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