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值得纪念的日子(2/2)
“天鹅绒的地毯,”安妮赞叹道,“还配上丝绸的窗帘哩!我倒是在梦中见过这些东西,戴安娜。可你知不知道,我并不相信有了这些东西就会感到心满意足。房间里摆了这么多的东西,都这么华丽,就没有想象的余地了。所以穷人家就有一点值得宽慰——他们有更多可以去想象的东西。”
几年前安妮和戴安娜就想着来镇上了。现在已得到实现,自始至终她们都处于欢天喜地之中。
星期三,芭里小姐带她俩去逛博览会,让她们在那里玩了一整天。
“美好极了。”后来安妮对玛丽拉说,“我从来没想象到会有这样有趣的事。我实在说不出哪部分是最有趣的。我想我最喜欢的就是马、花,还有刺绣品。乔西·派伊的针织花边得了一等奖,我真的为她高兴。我为自己能为她高兴而感到高兴。我为乔西的成功而欢喜,这说明我在进步,你说是不是,玛丽拉?哈蒙·安德鲁斯先生种的格拉文施泰因苹果得了第二名,贝尔先生养的猪得了第一名。戴安娜说,她认为主日学校的总管养的猪得奖是荒唐可笑的事,可我看不出干吗就不能得奖。你说呢?她说事后她一见他一本正经地祈祷,就老想着这事。克莱拉·路易丝·麦克菲森的画也得了奖,雷切尔太太家制的黄油和奶酪得了第一名。这下阿丰利大大出了名了,是不是?那天雷切尔太太也去了,我在一群陌生人中看到她那熟悉的面孔,我才意识到,我原来是多么喜欢她。博览会里的人有成千上万,玛丽拉。我只感到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芭里小姐带着我们登上看台,观看赛马。雷切尔太太一定没有去看。她说过,赛马是一种可恶的勾当。她作为一名教徒,认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做个好榜样,远离比赛。可看赛马的人就是多,所以我相信雷切尔太太不去看是不会引起人家重视的。不过我觉得不应该经常去看赛马,因为赛马确确实实迷人。戴安娜兴奋极了,她硬是要跟我打一角钱的赌,说是红马一定会胜。我不相信,可我拒绝打赌,因为我想要把所见所闻全跟阿伦太太说,而打赌的事我肯定是不能告诉她的。不能告诉牧师太太的事肯定是错事。有牧师的太太做自己的朋友就问心无愧。幸好我没有打赌,因为红马后来真的赢了。要不我的一角钱输定了。看起来美德是有好报的。我看见一个人坐着气球飞上了天。我也愿意坐着气球飞上去,玛丽拉,那可真叫惊心动魄。我看见有人在算命,只要付给他一角钱,就有一只小鸟把你的命牌给挑出来。芭里小姐给我和戴安娜各一角钱,算算自己的命。算的结果说我会嫁给非常有钱、肤色暗黑的男人,我会漂洋过海,生活在对岸的地方。这以后我就留心注意起肤色黑的男人来,可没有一个让我看中,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找起来还是太早了点。哦,这可真是永不忘怀的一天啊,玛丽拉。我累坏了,累得晚上睡不着觉。芭里小姐按她答应过的,安排我俩睡客房。那是间非常雅致的房间,可不管怎么说,睡客房跟我原先想的不是一回事。那恐怕是人长大了最大的坏处。我已渐渐意识到这点了。小时候最想得到的东西,一旦到手就觉得不那么美好,一半的兴奋劲也没有了。”
星期四,两个小姑娘坐车去逛公园,晚上芭里小姐带她俩去音乐学院听音乐会,会上一位有名的女士唱了歌。这个晚上安妮全身心沉醉于欢乐的海洋之中。
“哦,玛丽拉,真是妙不可言。我兴奋得不知从何说起,你可能只能了解个大概的情形了。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如痴似醉,赛里特斯基夫人美极了,全身珠光宝气,可她一唱,我就不再想别的事了。哦,我实在说不清我当时的感受。我只觉得做个善良的人决不是件难事,那感觉就像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星一样。眼睛里禁不住流出泪水来。哦,那可是幸福的眼泪。眼看着她唱完了,我觉得非常可惜,我跟芭里小姐说,我不知道今后如何再回到平凡的生活中。她说,她认为,如果我们过了街到饭馆里,吃点冰淇淋可能对我会有好处的。这话听起来毫无诗意,可怪的是,真有效。冰淇淋好吃极了,玛丽拉。晚上十一点钟,坐着吃冰淇淋可真是件又美好又奢侈的事。戴安娜说,她生来就是要过城市生活的。芭里小姐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说,我得认真想想,想好后,再告诉她自己的真正想法。所以上床后我就想开了。这时候最适合思考。最后我得出了结论,玛丽拉,那就是我天生不适合城市生活,对此我也很乐意。偶尔在晚上十一点钟,到一家灯火通明的酒店里坐坐,吃点冰淇淋是美好的。可要是平日里,晚上十一点钟我觉得还是待在东山墙里,美美睡一觉的好,睡眠中甚至也知道外面有星星闪烁,小溪对岸的冷杉林中风儿在呼呼吹。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芭里小姐说了,她听了失声笑了起来。凡是我说什么,芭里小姐老要笑,即使我说的是严肃的事,她也笑。我觉得她不喜欢我说的,玛丽拉,因为我不想要逗人笑。她是个非常好客的女士,把我们当成公主一样招待。”
星期五该回家了,芭里先生驾车来接两个小姑娘。
“这几天但愿你们过得愉快。”芭里小姐在向她俩告别时说。
“实在很愉快。”戴安娜答道。
“你呢,安妮小姑娘?”
“我分分秒秒都很愉快。”安妮动情地伸出手搂住老妇人的脖子,吻了吻那皱纹的脸颊。戴安娜决不敢有这样的举动,她被安妮的这一放肆作为吓呆了,可芭里小姐心里觉得很高兴。她立在阳台上目送马车远去。见不到马车后,她叹了口气,回到大房子里。这房子一旦缺了这两位生气勃勃的年轻生命,显得十分孤单。说实在的,芭里小姐是位相当自私的女士,除了自己,她很少过问别人的事。她对人的评价,只看对方对自己是不是有用,是不是带来乐趣。安妮令她开心,因而在这老妇人心目中的印象好。但是芭里小姐发现自己对安妮那古怪的言辞倒是想得少,而更欣赏的是她那朝气蓬勃的热情、坦率纯真的情感、小小的迷人的举止和眼睛及嘴角上流露出来的甜美的神情。
“当初我听说玛丽拉·卡思伯特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小女孩,觉得她是个老傻瓜。”她暗自想道,“可现在想来,她到底没有丝毫的错。要是我身边始终有个像安妮这样的孩子,那我就更美满、更幸福了。”
安妮和戴安娜感到坐着车回家和当初出走时一样的快乐——其实还要快乐,因为她俩喜悦地意识到最后等着她俩的是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她们经过了白沙,上了海滨大道。远处,阿丰利的山冈在橘黄色天空的衬映下黑黝黝地显露出来。山冈的后面一轮明月从大海上升起,越来越亮,越来越美。蜿蜒曲折的路边每个小湾波光潋滟,闪闪发光,波涛拍打路下的礁石,响起轻柔的哗哗声。大海散发出清新而强烈的气息,弥漫了周围的空间。
“哦,活着、回家是多好的两件事。”安妮轻声低语道。
她过了小溪上面的木桥,只见绿山墙厨房里的灯光闪烁,友好地欢迎她归来,敞开的大门内闪耀的炉火射出暖和的红红火光,驱走秋夜里的寒意。安妮欢快地跑上了山冈,进了厨房,饭桌上热气腾腾的晚饭已准备停当。
“你回来了?”玛丽拉收拾起手中的织物,说。
“回来了。哦,回家真好。”安妮欢欢喜喜地说,“样样东西我都要亲一口,哪怕是时钟。玛丽拉,还有烤鸡!你不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
“是为你准备的。”玛丽拉说,“我想,坐了这么长路的车,你一准是饿了,得吃点可口的东西。快脱掉衣服,等马修回来,咱们就开饭。实说吧,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家里缺了你还挺冷清的。你要是再过四天才回来,我还真的受不了哩。”
晚饭后,安妮坐在马修和玛丽拉的中间,面对炉火,把这次做客的事详详细细说给他们听。
“我过得好极了。”她最后高高兴兴地说,“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值得纪念的日子,但是感觉最好的还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