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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深秋(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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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不要碰!」觉连忙抓紧我的手。「这花绝对有问题,你看。」

觉指著下方,我们脚底躺满数不清的小尸体,包括蚂蚁、蜜蜂、甲虫、蜘蛛等。

「你不觉得香味太浓吗?里面说不定有毒。」

「山杜鹃有毒?」

「这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山杜鹃。」

觉的话语解开束缚在我身上的咒语,我意识到美丽的花朵身怀剧毒,不禁颤抖。不,让我颤抖的不仅是山杜鹃。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冷?」

一股寒气从树林深处随风飘来。

「……去看看。」

觉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像著魔似地往寒气的源头前进。

当源头映入觉的眼底,他高喊著:

「是雪!」

「怎么可能,现在还是秋天,哪里都不可能下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根覆盖著白色物体,觉伸手摸了摸。

「等等,不对,这不是雪。」

「这是什么?」我没勇气伸手。

「是霜,量太大了,看起来像雪。不知为何只有这里异常低温,冻结空气中的水分。」

霜冻结在这里,就代表这块土地像永冻土般直冻到地底深处。

我不禁喃喃自语,「实在太乱来了。」一切都脱离常轨。

我们绕过结霜的滑溜地面,前进约一百公尺,赤松林的景像突然中断。

「小心点。」

觉小声提醒,我们靠近树林边缘。眼前的画面教人头晕目眩,一个直径两百公尺的钵状大坑,深达一百五十公尺以上,陡急的坡面就像巨大的蚁狮陷阱。

「难以置信……有陨石掉下来吗?」

「嘘!」觉用手指抵住嘴唇。「那里有人。」

因为觉的轻声细语,我赫然惊觉大钵底部出现人影。

「不可能是陨石,若陨石砸出这么大的洞,一定会发生大爆炸,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不是很怪吗?」

觉用气音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什么洞?」我学著用气音问他。

「不要什么都问我好不好?」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

觉听我这么一说就生气了。

「我只能推测啦,可能是那里面的人用咒力挖的。」

「为什么?」

「嘘!」觉又制止我。

洞底的两人慢慢飘浮上来,我们以为对方冲著这里来,吓出一身冷汗,但他们降落在另一侧的洞口,不知去向。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觉才恢复普通的说话方式。

「他们一定是想挖什么东西出来。」

我用力注视著大洞底部,里面似乎有某种黑色物体,但恰巧被隆起的砂堆挡住看不出全貌,从另一边应该就看得清楚……此时,我灵机一动。

「觉,在那附近做镜子。」

觉看到我指的方向,了然于心。这时,对面山坡中段的空气倏地像海市蜃楼般摇晃,散射出灿烂光芒,无数光芒慢慢收敛成一只银色镜面。

「再往下一点。」

「我知道啦,啰嗦。」

镜面已经完整映出影像,觉接著缓缓倾斜镜面,照出大坑洞底部的物体。

我们不禁失语,不是来这里好多次吗?为什么没注意到正是这里?

镜面映照出巨大木材的一隅,其他部分深埋砂土。

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正是支撑瞬家大宅的黑亮大梁。

我们回程鲜少交谈。

我们在赤松林中见到无数诡谲奇特的现象,内心最在意的还是瞬。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瞬的居所已经被呑进大地,他如果待在里面绝对没命,但我不知怎地深信瞬还活著。他现在在哪,又是什么情况?平安吗?是不是在求救?

脑海接二连三浮出没有答案的问题。

「瞬不是要离家吗?他一定没事。」觉对我说,但我觉得他更像在安抚自己。「明天早上我们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现在动身不是比较好吗?」

「太阳差不多下山了,目前没线索推测瞬的下落,我知道你很急,但今天收兵比较好。」

我不知道觉为什么提得出如此成熟冷静的意见,难道他不担心瞬吗?我因此对觉丧失些许信任。接下来,我们抵达跟真理亚与守约好的公园,但他们没来,又等一阵子,最后决定回家。

「明天见。」

我在十字路口和觉道别,彷佛刚吃完野餐回来。觉住在茅轮乡,我搭上绑在码头边的自用船回到水车乡。

夕阳西沉在筑波山另一头,町里逐渐变暗,四处点起篝火。火焰在黑暗的水面上照映出橘红波纹。眼前的景色宛如梦中一景,平常这时最适合心平气和地回顾一天大小事,期待明天,但今天不然。我将船绑在家里后门码头,穿过后门。我有些吃惊双亲在家,两人难得提早下班。

「早季,你回来啦。」妈妈露出温柔的笑容迎接我。「晚饭做好了,难得可以全家团聚吃晚餐。」

我坐在餐桌旁,爸爸直盯著我的脸,扬起嘴角。

「怎么了,一脸脏兮兮的,先去洗把脸。」

我听话地洗过脸回到餐桌,以为爸爸会问我到哪里,没想到他只字未提。爸爸说,最近正在讨论在町中心设置路灯的计画,毕竟使用篝火照明有点不便。不过町上规定电力只能提供公民中心的扩音器广播,若要使用白炽灯泡当路灯,必须检讨一般伦理规定。

「不管我怎么陈情,伦理委员会诸公就是不肯点头。」

身为町长的爸爸用筷子夹著鱼肉,一面抱怨。

「如果真要设置路灯,我比较希望先处理图书馆内的灯光。」

妈妈是图书馆司书,地位比町长更大,她提出要求。

「图书馆今年的预算就占了全町的五分之一。」

「这我知道,可是最近晚上开始加班了,光靠这种萤光灯不方便。」

妈妈指著餐桌上的灯。

萤光灯是当时最普遍的照明工具,装置主体是一颗叫做文旦球的玻璃真空球,内面涂厚厚一层含白金还铟的特殊涂料,用咒力提供能量,发亮一段时间;不过光线顶多撑三十分钟,光线衰减就得补充咒力,相当麻烦。

「目前只有水车乡的七号水车还有多余发电量,虽然图书馆很重要,可是要从水车乡牵电线到茅轮乡,太勉强了。」

「在图书馆前的水道建造新水车不就好了?」

「这不容易,建了会妨碍交通,而且附近水流太慢,无法发电。」

两个人认真讨论起来,但我觉得气氛有点反常,他们故意装出认真的模样避免话题转往负面方向。

「你们知道瞬怎么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突然禁声。

我心跳加速,明知道问题很危险却还是脱口而出。我采取这种态度,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个孩子担心瞬的安危,爸妈却顾著谈没意义的话题,让我不禁动怒;又或许是硬著头皮提出问题,至少可以套出线索。

「你说瞬,是指青沼瞬吗?」爸爸轻声问道。

「是啊,他突然就不来全人班了。」我的声音应该有点颤抖。

「这种事情不准讨论。早季也知道吧?」妈妈试图用笑容安抚我。

「嗯,可是……」我默默低下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早季……小季?」爸爸最怕我哭,小季是我四、五岁前的小名。

「老公……」妈妈担心地看著爸爸。

「没关系。早季,你听我说,人生须经历许多考验,其中之一就是跟好朋友分开。」

「瞬到底怎么了?」

我大声打断爸爸,爸爸伤脑筋地皱眉。

「他失踪了。」

「怎么会?」

「几天前,松风乡发生一场大意外,青沼瞬跟他父母就下落不明。」

「什么意外?我怎么都没听说?为什么现在才……」

「早季!要有分寸。」妈妈严厉斥责我。

「可是……」

「我们可是在担心你。听好,别顶嘴,乖乖听爸妈的话。不准进一步打听这件事。」

我不甘愿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早季,拜托……」

当我要离开餐厅时,背后传来妈妈的哽咽。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乖乖听话。」

「我知道,今天很累了,我去睡了。」

「早季,晚安。」

爸爸说著,搂住按著眼角拭泪的妈妈。

「晚安。」

我在到二楼的途中,耳里回荡起妈妈说过的话。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

这句话和以前听到的悲鸣合而为一。

「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

我躺在床上,心上千头万绪,辗转难眠。

我想过自己也许有姊姊。第一次起疑是在十岁左右,当时妈妈恰巧没收起放在书房里的古老汉和字典(第三类书),被我偷偷瞧见。和贵园的课程教过,孩子的名字隐含父母的期待与心愿,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季」有什么含义。

「早」有「黎明」、「快速」、「年轻」三种意思,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年纪还小,「年轻」是理所当然;接下来,我翻看「季」这个字。

「幼小、年轻」、「季节」、「小」……也没给我什么启发,直到最后一个含义。

「老么」。

我不可能光靠这点线索就断定我是「老么」,可是妈妈比谁都重视汉字的意义,我如果是老大,妈妈不会用「季」字当我的名字。想著想著,模糊不清的童年回忆逐渐清晰。那时,我才两、三岁大,总有一个人很疼我,那人年纪比我大,可是比妈妈小很多,爸妈叫我「小季」,叫那人「小吉」。

对,我姊姊叫做「吉美」。

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不是自我催眠的假记忆,但一想起妈妈痛苦的悲鸣:「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我有姊姊的假设突然就很有真实性。如果这是真的,姊姊为什么不见了?因为不及格而被排除吗?跟瞬碰到的事情有关吗?

无论怎么想都没结论,思绪半途就开始鬼打墙。

此时,窗玻璃传来敲打声。

我吓得抬头,窗廉还没拉上,月光在二楼窗外描绘出一道飘浮的人影。我霎时被心中超自然的迷信吓到软腿,好险月色映照出一头发亮的红发,那是真理亚。

「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我马上打开窗来问她。

「对不起,我到公园一趟,可是大家都不在了。刚刚回家还被大骂一顿。」

「快进来。」

被爸妈发现就糟了。我赶紧让真理亚从窗户进房。

「怎么那么晚?你们不是只有到处打听吗?」

真理亚突然紧紧抱住我的颈子。

「真理亚?」

「我好怕!我们说不定要被杀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

真理亚颤抖一阵子才冷静下来,她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开始解释。

他们好像没头没脑地找著和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算找一个算一个,守似乎颇有找东西的本事,毫无头绪也找出两、三人打听瞬的事情,可惜全无线索。但在打听途中,他们发现怪事。瞬的朋友大多是第一组以外住在松风乡的同学,但大多数人都没来全人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但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本来打算到松风乡看看,但我和觉已经先行前往,他们只好回全人班。

当时已经是放学后几小时,学校当然没有学生,正要回去时,突然想起瞬和觉说过的故事:有人偷偷潜入全人班的中庭,看见一排像小仓库的奇妙建筑,里面传出氨水般的臭气与野兽低吼。

「……我们打算调查中庭。这样当然不会知道瞬的下落,可是或许会有线索。」

真理亚与守这一组完全是靠运气在办事。

「可是你们怎么进中庭?我记得瞬他们说过,要记得锁的位置。」

「你忘了吗?我会空中飘浮啊。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飞过校舍,但守没办法,我从里面开锁,就跟瞬说的一样。门上大概有一打小门闩,排列成放射状……」

「那不重要,发生什么事了?」门闩的事情无关紧要,我催真理亚说重点。

「跟觉和瞬进来时看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但在深处排列五个砖砌的小屋。」

我想起瞬提过和贵园也有相同的建筑。

「每间小屋都有木门,而且非常厚重,我想应该都是橡木。门板四、五公分厚,用黑熟铁固定,绞链……」

「门根本不重要!讲重点!你到底看到什么!」我不耐烦地大喊,真理亚拥有不错的注意力与观察力,但讲话没重点的老问题让我伤透脑筋。

「对不起,我只是要表达我们也想知道门里有什么,可是不把门弄坏就看不到。」

「对不起,我也只是想早点知道你看到什么。」

「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听到声音。」

「怎样的声音?」

「好像是低吟,某种很大的生物正悄悄地走来走去,对方好像发现我们。」

「等一下,那些小仓库其实是大仓库吗?」

「不是,那些只是入口,通往地底的大洞或地牢之类的场所。生物的气息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

「哦……所以你们没看到是谁发出声音?」

「别太早下结论,我们后来看到了,但没看清全貌。」

我总算明白不打断她才是最快听完的方法,于是默不吭声。

「我跟守偷看小屋时,忽然传来门闩打开的声响,有人正要进中庭。我们没地方躲,就躲到小屋后面,那真是千钧一发!下一秒中庭的门就打开了,有人进来。」

「是谁?」

「我们没看到脸,可是听到交谈声,共三人。一人应该是太阳王,另外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女的听起来很像夏季野营回来时,和我们面谈的教育委员会成员。」

我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说了什么?」

「我们听得断断续续,男人说,千万要快点,必须在完全业魔化前处理掉,失败就会酿成大祸──我不知道什么叫业魔化。」

我的内心已有预期,但揭晓答案时依然当头棒喝,大受打击。

业魔化不就是变成业魔的意思吗?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拚命挤出一丝声音。

「女人说,马上派出不净猫。太阳王回答,现在能派的只有黑跟虎斑。」

真理亚的声线颤抖起来,而且变得尖细。

「他们打开第二间跟第四间小屋的门,某种巨大动物从里面窜出,我们从小屋后面偷看,动物身型和动物园的狮子一样大,不过身材更纤细。」

「那只动物……不净猫,没发现你们吗?」

「没有,它们立刻被咒力定住,送往别处,那三人也没发现我们。不过后面才重要!太阳王说了要送不净猫对付谁,还说可惜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等真理亚开口,我就知道答案。

「我亲耳听到了!他说的是青沼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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