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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黑暗中燃烧的篝火(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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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从四处收集来一碗菜屑与根茎,对食欲旺盛的裸鼹鼠来说或许太少,但如今连人类都缺乏粮食,也没得挑剔。

我走进卫生所的断垣残壁,钻入饲育室遗迹。这栋建筑的屋顶在大战中被整个掀掉,抬头就能看见蓝天,墙壁则留下一半高度。当地洞用的玻璃管部分严重毁损,三十五只裸鼹鼠按照天性在地底挖洞生活,幸好墙壁地基打得深,不至于让它们直接逃到野外回归自然。

我一把菜屑扔进饭盆就听见细微声音,工鼠接二连三钻出洞穴,最后才是女王沙裸美和它的情夫们。沙裸美摆动著火腿般的肥大身躯,赶走所有工鼠独占饲料。

当我发现这些小家伙在一阵毁天灭地的破坏杀戮之后依然平安无事,比起为它们感到庆幸,更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认为没天理。但毕竟裸鼹鼠本身无罪,不该杀及无辜,随便放生又可能对环境造成不良影响,所以还是继续养著。

我愈看这些家伙,愈觉得它们令人倒胃。不仅外表丑恶,近亲乱伦,甚至还吃排泄物,怎么看都无法引起人类的同理心。我一直想不透为何要特地改良这么丑恶的生物品种,让它们拥有接近人类的智力?

我喂完饲料之后回到卫生所。建筑被毁得难以复原,幸好没发生火灾,文件大多平安,我必须在数天内挑选必要文件搬进新建筑。

因为异类管理课脱离了卫生所的管辖,成为新伦理委员会的直属机构,而我也兼任伦理委员会委员与新异类管理课首任课长。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说服伦理委员会撤回决定,不要将关东一带的化鼠全部驱除。因为让效忠人类的鼠窝一起连坐受惩实在没意义,就算救不了鼠窝,至少得救回虎头蜂鼠窝的女王,保住我给奇狼丸的承诺。

把五十大箱的文件全看过一次可不是简单的工作,但我决定不靠任何人帮忙,独力完成。因为我愈钻研那些深藏在异类管理课书库中不见天日的文件,愈是感到众多疑问。

彷佛谁在心中默默警告我,这些文件中有一部分绝不能让无关人士看见。

这天,几份新发现的文件又教我特别在意。手边另有大把文件等著确认,我却放不下它们。

不过今天还有非办不可的事情,没什么时间混水摸鱼。

「早季。」觉突然出现在毁损的门边。

「哎,你听我说,我又找到奇怪的文件了。」

觉听了欲言又止,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做为回应。

「首先是英文翻译过来的文件,说明化鼠的学名。化鼠祖先裸鼹鼠的学名好像是『heterocephas gber』,『heterocephas』是希腊文的『怪异的头』,『gber』的意思是『秃头』……」

「嗯,然后呢?」觉抬起眉毛。

「人类的学名不是『hoo sapiens』吗?『hoo(相同)』跟『hetero(怪异)』的意思不是刚好相反吗?」

「这是碰巧吧?毕竟以前的生物都是古文明的人在取名啊。」

「当然啊。不过这份文件提议把化鼠的学名取成『hober』,像两个学名组合起来,你不觉得很怪吗?」

还以为觉会一笑置之,没想到他面色凝重起来。「……那这个学名被采用了吗?」

「要看过图书馆的资料才知道。还有另一份文件,是提议化鼠日文学名的提案书,这份跟刚才那份的日期都模糊不清,不过从纸质看来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那正好是化鼠诞生的时候吧。」

觉在凌乱的卫生所中四处张望,找来一张完好的椅子坐下。

「这份提到『化鼠』的『化』字由来,出自古代的汉和字典,你听听……『人搭上倒反之人,象徵人形改变,故有变化之意』……可是我看过现在的汉和字典,里面就只有这段叙述被删掉,列入第四类的『訞』。」

觉又站起身,在卫生所里走来走去,显得坐立难安。

「觉……怎么了?」

「我是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情?」

「其实我查过化鼠的基因。」

我听了不禁站起身。「你怎么会……」

「我一直很在意野狐丸……史奎拉在那场审判上说的那句话。」

「……我也是。」

当木元女士问「如果不是野兽,你又是什么玩意?」史奎拉回答:「我们是人类!」这句话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它不是对人类恨之入骨吗?为什么要强调自己是「人类」呢?

「我偷偷把农场附近的化鼠尸体切下一部分,冷冻保存起来。你可能没听说过,伦理规定禁止对化鼠基因进行任何研究分析,而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结果怎样?」我咽了口口水问道。

「根本不用仔细分析dna,结果就很清楚。化鼠的染色体包含性染色体在内,共二十三对。」觉说著微微摇头。

「这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快解释一下啊。」

「我们以为化鼠的祖先是裸鼹鼠,可是裸鼹鼠的基因有三十对,所以两者在生物学上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所以……化鼠跟养在这里的裸鼹鼠其实毫无关系?」

「也不是,化鼠基因中有很大一部分融入裸鼹鼠的基因元素,只是生物基础完全不同。」

「那……难不成……」

「人类的染色体也是二十三对,而且就我所知,地球上其他有二十三对染色体的生物就只有橄榄树。化鼠总不会从橄榄树上长出来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逐渐怀疑起化鼠或许是人类。

突然,我想起夏季野营时抓到拟蓑白,当时瞬问过它一个问题。

「奴隶王朝的人民和游猎民族都没有咒力……没有pk对吧?那些人跑哪里去了?」拟蓑白的答案却令人失望。

「那之后到目前为止的历史,仅有极少数可靠文献供参考,因此很遗憾,本问题无法回应。」

我不寒而栗,难道拥有咒力的祖先们,把所有不具咒力的人都变成化鼠?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想理由很简单。」觉闷闷不乐地说。「人类获得咒力之后,写下了远比以往更血腥的历史。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为了避免人类以咒力互相攻击,才在基因里加入攻击抑制跟愧死机制。可是这么一来就出现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该怎么处理没有咒力的人。」

「什么意思?」

「拥有咒力的人一直都是最高特权阶级,支配没有咒力的人来享尽荣华富贵,以前好像有个词来形容,叫做权力菁英。可是一旦加入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就无法攻击人类,立场马上颠倒。因为有咒力的人不能攻击没咒力的人,没咒力的人却可以动手,就像恶鬼……真理亚他们的儿子跟化鼠之间的关系。」

「那只要给没有咒力的人也加上攻击抑制跟愧死机制不就好了?」

「我想当时不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有咒力的人掌管生杀大权,不肯放弃压倒性的优势。另一个原因是,攻击抑制或许有用处,但没咒力的人不可能加上愧死机制。你还记得愧死机制的原理吗?大脑一旦发现自己正在攻击人类同胞,就会无意识发动念力,造成内分泌失常,最后心跳停止而死。」

愧死机制其实就是用咒力强制自杀,所以没有咒力,愧死机制就没有作用。

「所以才把这些碍事的人……没有咒力的人,全变成野兽?」

我发现自己生活的社会竟如此罪孽深重,不禁毛骨悚然。

「是啊。单纯的阶级制度还不够,为了把没有咒力的人排除在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之外,将人类与裸鼹鼠的基因混合,变成不如人的野兽……就为了让有咒力的人们继续享受贡品与劳役,维持特权阶级的地位。」

然后拥有咒力的「人类」,把变得奇形怪状的同胞当成野兽看待,杀得毫不留情。

「可是为什么要变成那么丑陋的生物?」

「我想你已经说出了答案,就是因为丑。」

觉的回答实在残忍无比。

「就因为变成丑陋的生物,一眼就知道是异类,所以杀起来完全不会同情……或许也是因为裸鼹鼠是难得具有真社会性的哺乳类,管理起来也方便得多。」

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仔细想想,一切都很合理不是吗?如果化鼠的祖先是裸鼹鼠,身体竟然放大了几百倍,就算要以咒力加速进化,想必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得这样大。

用狗来比对就明白了。狗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化出许多品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牙齿相差很多。吉娃娃之类的小型犬嘴巴小,牙齿长得紧密,而圣柏纳之类的大型犬嘴巴大,牙缝则十分宽松。

化鼠的齿缝却没有这种现象,一点都不松。

不对,或许我该怀疑更基本的问题。

为什么化鼠女王有本事自由改变子孙的外型?在子宫中控制胎儿生长过程,不就是一种特定的咒力吗?虽然被变成化鼠的人类原本没有咒力,但既然都是人,哪天突然发展出改变外型的咒力也不奇怪。

「我们一无所知,一直毫不在乎地杀他们,虽然每次杀都有理由,但确实是杀了。」

觉的话又重重打击我。

「那我们其实早该愧死……或许也真该愧死。毕竟我们都杀了人,而且还杀了那么多。」

光是这样一想就觉得心跳加速,冷汗直流。

「不,他们不是人类。或许我们祖先相同,可是现在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大家不都有二十三对染色体吗?」我记得就连黑猩猩的染色体数量都跟人类不同。

「这也不代表全对,端看我们是不是把化鼠当同胞。像土蜘蛛的丛叶兵、气球狗,还有喷炭兵……你真的也把这些怪物当人看吗?」

觉的问题一直回荡在我脑中。

老实说先不讲什么道理逻辑,我一点都不觉得化鼠和它们创造的变种算是人类。

但我也承认,自己刻意不把它们当人看。

我双手满是血腥,确实几乎都是正当防卫,为了保护自己与他人而被迫动手,但也在对抗化鼠的战争中杀了数不清的性命。如果有人说这样算是杀人,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当下尙未有触发愧死机制的徵兆,但如果继续钻牛角尖,不敢保证是不是会引发愧死。

还有一点,我不得不考虑今天即将要做的事。

茅轮乡中心建立一座新的公园,这座纪念公园用来时时提醒大家,化鼠攻击造成死伤惨重的悲剧。

公园里筑起花圃,立起镇魂纪念碑。战争结束不过一个月,町上房舍大多还是废墟,这座公园却飞快建成。

公园深处有座战争纪念馆,用以长久保存战争的记忆。

纪念馆刚落成时总是大排长龙,每天都有人排队来重新唤醒心中的仇恨。有位老先生日日前来,听说他的儿女、媳妇女婿、孙子女,一家人全死在化鼠手中。

我走进战争纪念馆,里面没有任何参观者。因为今天见晴乡举办战争牺牲者的追悼仪式,多数町民都去参加。

墙面挂满展示品,重现化鼠的恶行恶状,包括武器,还有偷袭杀死无辜人类的阴险士兵。虽然所有化鼠兵的身体特徵都被变形夸大,但都是活化鼠做成的标本。

一般化鼠兵旁边还有拟人的标本。当初在夜间远望的怎么看都像人类,但现在靠近一看明显不同,相当诡异。除了十分之一尺寸的喷炭兵模型,竟然还保存真正的喷炭兵头颅,真难以置信。底下的说明牌以科学角度解释粉尘爆炸的威力。

展示厅最后方,安置一座巨大的玻璃柜。

玻璃柜前坐著一名职员。展示课的职员一天四班,二十四小时轮班监视此处,今天当班的是位老先生,姓小野濑。

「哎呀,渡边小姐,今天没参加追悼仪式吗?」小野濑先生讶异地问。

「我才刚回来,小野濑先生呢?」

「我当然想去,但总得有人在这里看著……」他不禁抱怨,对玻璃柜投以厌恶的眼神。

「那你先过去吧,这里我来顾就好。」

「不成不成!怎么好意思把这工作推给伦理委员会的人……」小野濑先生嘴上推辞,却掩不住想参加仪式的心情。

「没关系,现在去还赶得上献花。你就给过世的女儿献个花吧。」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野濑先生喜形于色,但离开前又瞪了玻璃柜一眼。

「一切都是这家伙的错!这下三滥的臭恶灵……请尽量折磨他吧!」

「当然,我也失去了父母跟许多朋友……好了,你尽快赶去吧。」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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