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法特(9)(1/2)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法特跟坎贝尔一起在胜地旅馆的酒吧喝酒度过。二人抱怨体育记者这个职业,说是普利策奖从来不会从这个黑洞里钻出来的,很少有人会认为体育记者除去见证一点偶发事件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价值。后来,他俩开始回忆大学时光,法特是在纽约大学度过的,坎贝尔是在爱荷华州的苏城大学度过。
坎贝尔说:“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棒球和伦理学。”
在一刹那间,法特想像着坎贝尔跪在房间昏暗的角落里,怀抱《圣经》哭泣的样子。但是,后来坎贝尔谈起了女人,谈起史密斯兰镇上的酒吧,那是小苏城河旁边一家高级乡村旅馆;要先到达史密斯兰镇,然后继续向东走上不多几公里,酒吧就在树下,那里的姑娘经常招待农民和从苏城开车来的大学生。
坎贝尔说:“我们经常要干的就是那么几件事:先是跟姑娘性交,然后到院子里玩棒球,直到筋疲力尽为止,天黑以后,我们一醉方休,在酒吧的拱廊里唱牛仔歌。”
可是,与此相反,法特在纽约大学读书期间,很少酗酒,不去嫖娼(实际上,他一辈子也没花过钱找女人),而是利用全部空闲时间打工和读书。每个星期六,他去创意写作工作室一天,有一段时间,不长,不超过几个月,他想自己能从事文学创作,可是领导工作室的那位作家有一天告诉他最好集中精力学习新闻写作。
但这事他没告诉坎贝尔。
夜幕降临时,丘乔来把法特接走了。法特发现丘乔没邀请坎贝尔同去。不知为什么,这让法特既高兴又不高兴。有一阵工夫,二人漫无目的地在圣特莱莎街道上兜圈子;这让法特感觉丘乔有话要说,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夜间的灯火改变了丘乔这个墨西哥人的模样。他的面部肌肉紧张。法特觉得他侧影丑陋。到那时,法特才意识到总得返回胜地旅馆,因为他的轿车停在那里。
法特说:“别走远了!”
丘乔问他:“你饿了?”法特说对。丘乔笑了,开始放音乐。法特听见手风琴声和一些人的叫喊声,既不痛苦也不欢乐,而是自给自足、自己消耗自己的能量。丘乔在笑,笑容凝固在脸上,继续驾驶,不看法特,面向前方,仿佛有人在他脖子上安装了一个钢制矫形器,与此同时,号叫声距离麦克风越来越近,法特猜测一张张凶恶的面孔张开嘴巴唱起来了,或者在继续叫喊,但比开始的音量要小,还时不时地高呼“万岁”,天晓得为什么!
法特问:“这是什么?”
丘乔答:“索诺拉的爵士乐。”
等法特回到汽车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那天夜里他喝醉了,后来酒劲过去了,又喝醉了,眼下站在自己房间门前,酒劲又过去了,仿佛墨西哥人喝的东西不是真正的酒,而是短期催眠药水。有一阵工夫,他坐在汽车的后备厢上,望着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夜间空气新鲜,天上布满了星星。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在哈莱姆区夜晚不是站在窗前望灿烂的星空,而是坐在电视机前想心事,或者在厨房洗碗,与此同时,从打开的电视里传出来黑人和白人的笑声,节目在讲笑话,也许母亲觉得有趣,虽然最大的可能是母亲根本不注意节目在说什么,而是忙于洗刷脏碗、脏锅和刚刚用过的刀叉,法特想:母亲平静地干活,这平静的态度可能意味深长,超过了表面上的平静;也许这平静就是平静和疲劳,就是平静和燃烧的灰烬,就是平静、安宁和梦想,最后就是梦想,就是源泉,也是平静的栖息之地。于是,法特认为,那平静就不是单纯的平静了。或者说,我们关于平静的概念是错误的,或者说,平静的领域实际上只是运动指示器,加速或者减速,视情况而定。
次日下午两点,法特方才起床。他想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睡觉前曾经感觉不舒服,呕吐过。他看看床铺四周,又去卫生间瞅瞅,一丝呕吐的痕迹都没有。可是,睡觉的时候曾经起床两次,都闻到了呕吐的臭气啊,一种从房间各个角落跑出来的腐烂气息。那时,他太累了,懒得起床去打开窗户,接着又继续睡下去了。
眼下,臭气已经消散,没有丝毫昨夜呕吐的痕迹。洗了淋浴,穿上衣服,一面盘算着晚上比赛之后驾驶轿车返回图森,从那里搭夜班飞机去纽约。他不准备赴龙卡尔的约会了。既然不能发表,那干吗要去采访一个连环杀害妇女的嫌疑人呢?他本打算从汽车旅馆打电话预订机票,可是在最后一刻决定从拳击馆或者从胜地旅馆订票。接着,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到行李箱里。他去服务台结账。接待人员告诉他用不着现在结账,如果十二点离开的话,收费是一样的。法特道声谢,把钥匙放回衣袋里,但没有把行李箱从轿车里拿出来。
接待人员问他:“您估计谁赢?”
“不知道。这种比赛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法特说道,那口气好像一辈子都在做体育记者。
天空湛蓝,偶尔有一丝圆柱形白云从东方飘来,向城市前进。
“像是圆桶。”法特站在服务台敞开的门口说道。
那接待人员说:“是硬性云 [14] 。只要一到圣特莱莎上空,云彩肯定消散。”
“真奇怪啊。”法特站在门口不动,说道。“硬性就是坚硬啦,来自希腊语的skirrhos,意思是坚硬,用于肿瘤、硬性肿瘤,可这些云彩一点坚硬的样子都没有啊。”
那接待人员说:“没有。这是大气层上面的云彩,只要稍稍上下移动,就会消散。”
法特在北沙拳击馆没有看到人。大门已经关闭。墙壁上还残存着费尔南德斯对阵皮凯特的海报,已经未老先衰。有些已经被撕掉,有些已经被陌生的手贴上了新的海报:在预告即将举行音乐会、歌舞会,甚至还有称之为“国际马戏团”的海报。
法特围绕拳击馆兜了一圈,遇到了一个推着鲜果汁小车的妇女。她留着黑黑的长发,身穿及踝长裙。在水桶和冰桶之间露出两个孩子的脑袋。走到街口,那女人停了下来,开始用钢管搭建遮阳伞。两个孩子从车上下来,坐到人行道上。法特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望着那条严格来说是荒无人烟的街道。他又走起来后,街口对面又出现一辆小车。法特再次停下来。新来的男人向那女人招手。她勉强点点头,表示看见了,一面开始从车上搬出一些大玻璃罐,一一摆列在一个简易餐柜上。新来的男人卖熟玉米,车上冒着热气。这时,法特发现了拳击馆有个后门,没有找到电铃,于是只好用指关节敲打。两个孩子已经走到玉米车前。那男人拿出两个玉米棒,抹上黄油、奶酪、一点辣椒末,给了两个孩子。法特一面等待门内动静,一面猜测卖玉米的男人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而卖鲜果汁的女人可能是母亲,夫妻关系不好,实际上有可能二人已经离婚,只是出来干活时见面。他想,这显然不现实。接着,再次敲门。里面没人开门。
法特在胜地旅馆见到了准备去报道拳击赛的几乎所有记者。他看见坎贝尔在跟一个打扮像墨西哥人的家伙谈话。他打算走过去,但还没有靠近就发现坎贝尔正在工作,他不愿意打断人家的采访。在柜台附近,他看见了丘乔,远远地向丘乔打了招呼。丘乔身边有三个人,像是从前的拳击手。丘乔的回礼不很热情。法特在露天茶座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有一阵工夫,他望着从桌边起身、拥抱问候,或者从一头向另外一头叫喊的人们;他看见那些随意让人们集合和散开拍照的摄影记者们都在忙碌;看见圣特莱莎的要人来来去去,看见一些他丝毫不熟悉的面孔以及一些年轻女子,她们衣着光鲜、脚踏牛仔靴和阿玛尼时装,看见一些青年眼睛发亮、不说话的坚硬颧骨仅限于摇头或点头;最后法特久等服务员不来,起身走了,一路上推推搡搡,全然不看身后,不理睬两三句西班牙语的骂街,反正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不足以拦住他的脚步。
法特在城东一家餐厅吃了晚饭,餐桌摆在庭院的藤萝架下。院子尽头,靠近铁丝网的地方,放着三台桌上足球机。法特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看菜单,可是什么也看不懂。然后,他试图分析文字符号闹明白内容。那个招待他的女服务员只是笑一笑,耸耸肩。片刻后来了一个男人,可是他说出的英语更加难懂。法特只听明白了两个词组:面包,啤酒。
随后,那男人走了,只剩下法特自己了。他起身走到藤架尽头,靠近足球机。一队球员身穿白衬衫、绿短裤,黑头发,皮肤雪白像奶油。另外一队身穿红衬衫、黑短裤。两队球员都有大胡子。但最奇怪的是红队球员前额长角。其余的两台足球机也一模一样。
法特看见地平线上有座小山。它的颜色深黄、发黑。他猜测山那边是沙漠,很想去小山那里看看。可是,回头一看,桌子上已经摆了啤酒和一大块厚厚的三明治。他咬了一口,味道不错。怪怪的,有点辣。出于好奇,他打开上面一层面包片:夹层里什么都有。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在椅子上伸伸懒腰。他辨认出藤叶里面有个一动不动的蜜蜂。两股细细的阳光直射在地面。那男人又出现的时候,法特问他怎样才能走到山脚下。男人笑了,说了几句话。法特没听懂。男人连续说了几次:不好看,不好看。
“是不好看吗?”
接着,男人拉着他胳膊,走进一个厨房样子的房间。法特觉得里面整整齐齐、井井有条,贴墙的白瓷砖一尘不染。男人让法特看垃圾桶。
法特问:“小山不好看吗?”
男人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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