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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阿琴波尔迪(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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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奥·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说,我当过一个合格的行政管理人员。出于我的秉性,做过好事。迫于战争的要求做过一些坏事。可是,如今,那些醉酒的波兰小孩开口讲话了,他们说我毁掉了他们的童年。我?是我毁掉了他们的童年吗?是酗酒毁掉了他们的童年!是足球毁掉了他们的童年!是那些懒惰和缺乏理智的母亲毁掉了他们的童年!不是我!

雷奥·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说:“要是换了别人,会亲手把那些犹太人都杀光的。可我没干。那不是我的秉性。”

陪同雷奥·萨穆尔经常在俘虏营里散步的人中,就有那个警察局长和消防队长。萨穆尔告诉汉斯:那个村长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就死于肺炎。那个司机在车子报废后也失踪了。

有时,下午,汉斯·赖特尔从远处望着萨穆尔,发现萨穆尔也在观察他,只是萨穆尔侧目而视,眼神里流露出绝望、紧张,还有恐惧和不信任的表示。

一天早晨,俘虏们排队领取早餐的时候,萨穆尔对汉斯·赖特尔说:“我们做那些事,也说了那些事,然后对那些事打心眼里感到后悔了。”

又有一天,萨穆尔说:

“等美国警察再来的时候,他们再审问我以后,肯定会逮捕我,让老百姓嘲弄我的。”

萨穆尔跟汉斯谈话的时候,那位警察局长和那位消防队长总是站在距离他俩几米外的地方,好像不愿意掺和到老上司的那些不幸的事情里去。一天早晨,有人发现了萨穆尔的尸体躺在帐篷和厕所之间的路上。美国人询问了十几个俘虏,其中就有汉斯·赖特尔。汉斯说,那天夜里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后来,尸体运走了,埋葬在安斯巴赫公墓的公共墓穴里。

汉斯·赖特尔终于可以离开俘虏营的时候,他去了科隆。他在那里火车站附近的平房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住到了一个地下室里,跟一个装甲师的老兵住在一起。这老兵面部有烧伤,沉默寡言,可以一连几天不吃食物。还有一个同伴,他说从前在报社工作;与老兵相反,他和蔼可亲,喜欢说话。

老装甲兵大约三十岁或者三十五岁。老记者大约六十岁。但他俩有时很像孩子。战争期间,老记者写过一系列文章,是描写东部和西部一些装甲师的英雄生活;他一直保存着那些文章的剪报。那位喜欢沉思的装甲兵读过这些剪报,而且赞不绝口。有时,他开口说道:

“奥托,你抓住了一个装甲兵的生活本质。”

老记者做谦虚状,说道:“古斯塔夫,你是个装甲老兵,说这些话是对我的最高奖励,因为你确认了我没说错什么。”

装甲兵说:“奥托,你什么也没说错。”

老记者说:“谢谢你这番话,古斯塔夫。”

这两个人有时为市政府做清除瓦砾的活计,或者贩卖在瓦砾下发现的东西。天气好的时候,他俩下乡去。于是,汉斯·赖特尔有一两个星期独居地下室的机会。在科隆最初的日子,他干活是为了买火车票回家。后来,在一个招待英美大兵的酒吧找到了看门的工作。这些大兵肯给数额不少的小费。有时,汉斯就在下班以后为他们在某个特定的小区找房子,或者介绍姑娘,或者帮助他们跟从事黑市交易的人们建立联系。这样,就在科隆留了下来。

白天,他写东西,看书。写东西容易,一个本子,一支笔,就够了。看书有些困难,因为公共图书馆还没有开放。寥寥的几家书店(多数是流动的),书价高耸入云。尽管如此,汉斯·赖特尔仍然读书。不仅汉斯如此,他周围的人都在读书。好像德国人只对读书和吃饭有兴趣,这当然是假象。不过,有时,特别是在科隆,这现象似乎是真的。

汉斯发现,与此相反的是,对性爱的兴趣早就下降了很多,好像战争已经消灭了男人的睾丸激素、女人外激素、男女的性欲;好像没人愿意做爱了。按照汉斯·赖特尔的看法,只有妓女在性交,因为这是她们的职业;还有某些怀着占有力上街的女人,但就算是这种女人,欲望也掩盖着别样的东西:一座整洁的剧场、一个冷冻的屠宰厂、一条冷清的街道和一家电影院。汉斯看到的女人都像是刚刚从一场恐怖噩梦中醒来的女孩。

一天夜里,汉斯·赖特尔正在管道工大街酒吧门口值班的时候,从暗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汉斯·赖特尔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什么人,心里想大概是妓女。她们有时难以理解地炫耀怪异的情绪。但是,等那声音再次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听出来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个经常光顾酒吧的女子。于是,他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那声音说:“就是问候问候你。”

接着,他看见了一个人影,立刻飞奔过去,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把她拉到亮处来。喊他名字的女孩很年轻。汉斯问她要干什么,女孩回答说:我是你未婚妻啊,让人伤心的是你竟然不认识我了。

她说:“我一定很丑吧。可如果你算是德国兵的话,那就应该尽量装做没看出来。”

汉斯·赖特尔仔细认真地看看她,可无论多么努力,就是想不起她是谁了。

女孩说:“遗忘症跟战争有很大关系啊。”

又说:“遗忘症就是你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论你的还是未婚妻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又说:“还有一种选择性遗忘症,就是你什么都记得,或者以为什么都记得,但只是忘记了一件事,你一生中惟一重要的事情。”

汉斯听她这样说话,心里想:我认识这丫头。可是,他回想不起来认识她的地点和环境了。于是,他决定急事缓办,便问她:愿意不愿意喝点什么?女孩看看酒吧的大门,稍稍思忖一下,表示同意。二人在靠近入口通道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为二人服务的女子问汉斯:这小雏鸡是谁?

汉斯·赖特尔说:“我未婚妻。”

女孩冲女服务员一笑,点点头。

女服务员说:“是个可爱的女孩。”

女孩说:“还特别爱干活哪。”

女服务员嘴角动动,意思是说:是个积极的女孩。后来,说了一句:走着瞧吧。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汉斯·赖特尔竖起黑皮夹克的领子,回到门口去了;因为到了开始上客人的时间。那女孩仍然留在桌旁,偶尔看上一眼手中的书,大部分时间是望着走进酒吧的男男女女。片刻后,刚才给她送来茶水的女服务员,揪住她一个胳膊,借口这张桌子需要给别的客人使用,把她拉到大街上去了。女孩很友好地跟女服务员说“再见”,后者没理睬。那时,汉斯正在跟两个美国兵说话。女孩不愿意凑过去,宁可到街道另一边去,在一家住户的门廊下坐着。有好大工夫,她注视着酒吧门口进出的动静。

汉斯在干活的同时,时不时地斜视一眼对面门廊下的情况。有时,他觉得从那黑暗的门廊下有双发亮的猫眼在看他。等客人少了以后,他过去,进了门廊,想叫她,可是发觉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点燃一根火柴,他看见她在角落里睡着了。趁着火柴燃烧的时候,汉斯跪着观察她的睡相。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女孩醒来时,汉斯还在她身边。可是,门廊换成了一间带点女性气味的房间,墙壁上贴着艺术家们的照片,斗橱里收集了洋娃娃和长毛熊。但是,地面上则堆积着威士忌箱子和葡萄酒瓶。一床绿色的被子一直盖到她脖子下面。有人脱掉了她的鞋子。真舒服,她又闭上了眼睛。可这时她听见了汉斯说话的声音:你就是住在胡戈·哈尔德那老楼里的女孩。她没睁开眼睛,但是点点头。

汉斯·赖特尔说:“你的名字,我不记得了。”

她翻过身去,背对着汉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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