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格勒的雪(2/2)
霍茨佩菲尔太太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她的儿子死了。
不过,这只是故事的一半。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我能毫无疑问地告诉你,我们中间有一个人知道。我好像总是了解发生的故事,那是发生在冰天雪地、枪林弹雨中的故事,那里混杂着不同的人类语言。
从偷书贼的文字描写中,我想象着霍茨佩菲尔太太家厨房的样子,我看不见炉子或者木勺或者水泵之类的东西。还是不要从这里开始讲吧。我看到的是苏联的冬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还有霍茨佩菲尔太太小儿子的命运。
他的名字叫罗伯特,他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战争小故事
他的两条小腿都被被炸飞了,他的哥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一所冰冷的充满恶臭的医院里。
1943年1月5日,苏联,又是寒冷彻骨的一天。在城外的积雪中,到处是死去的苏联人和德国人的尸骨,活下来的人们还在朝着面前白茫茫的雪地开火。三种语言交织在一起,俄语,子弹的呼啸声,还有德语。
我朝着倒下的灵魂们走去的时候,其中一个还在说话:“我的肚子好痒。”他重复了很多遍。他虽然受了惊吓,但依旧向前爬行,爬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边,这个人坐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当腹部受伤的士兵爬到此人的近处时,才看清他是罗伯特·霍茨佩菲尔。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他正在把雪堆到小腿上,在最近一次爆炸中,他的双腿都被炸断了。他的两只手鲜红,连他发出的一声尖叫也仿佛被染红了。
水汽从地面上升腾起来,这是雪在融化的迹象。
“是我,”腹部受伤的士兵对罗伯特·霍茨佩菲尔说,“我是彼得。”他拖着身子又朝罗伯特身边爬近一点。
“彼得?”气息奄奄的罗伯特问,他一定已经觉察到我就在附近了。
又问了一遍。“彼得?”
出于某种原因,垂死之人总是喜欢反复询问已经得到了答案的问题,也许这样做,他们就能死得明明白白了。
突然,那些声音听上去都一样了。
罗伯特·霍茨佩菲尔朝右边倒下了,倒在冰冷的冒着水汽的雪地上。
我确信他本人也估计到要在此时此地与我相见了。
然而,他没有死。
对这个年轻的德国人来说,不幸的是我当天下午没有带走他的灵魂。我从他身上跨过,手里抱着的是另外一个可怜的灵魂,朝着苏联人的阵地走去。
我往返于双方的阵地。
人们被分隔在两边。
我可以告诉你,这可不是在滑雪旅行。
正如米歇尔对他母亲讲的那样,经过三天的漫长等待,我终于带走了这个把两只脚都留在了斯大林格勒的士兵。我多次在这所临时战地医院出入,极其厌恶里面的味道。
一个手上缠着绷带的人正在安慰那个沉默的、一脸惊恐的士兵,说他会活下来的。“你很快就能回家了。”他向弟弟保证。
是的,回家,我想,永远地。
“我会等你,”他继续说,“我这周末回去,不过我会等着你的。”
在他说下一句话之前,我带走了罗伯特·霍茨佩菲尔的灵魂。
通常,我需要认真查看我待的屋子的天花板,但在这幢建筑物里,我很幸运,有一小块屋顶被炸掉了,我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天空。米歇尔·霍茨佩菲尔还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说话,我努力忘掉他,只是观察着头顶的洞。天空一片洁白,但它正在迅速变化,像以往一样,正在变成一张巨大的床单,那上面鲜血横流,还有一朵朵肮脏的云,就像是正在融化的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一样。
脚印?
你会问。
是的,我想弄清楚是谁留下的脚印。
莉赛尔在霍茨佩菲尔太太家的厨房里读着书,没有听到这个冗长的故事,至于我,当苏联的一切逐渐从我眼前消失后,雪花依然从天花板上落下。水壶被雪花盖住,桌子也被盖住了。人类的头上和肩膀上也落上了片片雪花。
哥哥颤抖着。
女人呜咽着。
女孩继续读书,因为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经过斯大林格勒的大雪后,这还算得上一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