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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指名仪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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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高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心里羞惭,低着头不敢直视兰子。然而,兰子却细细端详他的脸:

“谢谢。你是在担心我吧?”

“不、哪、哪里——”

“哎,不过对方可能是抱有密会的意图吧。”

这句话着实令人在意,斧高条件反射式地抬起了头。

“果然是纮弍少爷……”

“对,就是他把我约了出来。哪知他说话老是拐弯抹角,我也烦,只当是耳旁风,不料他竟然——”

“什么?”

“向我求婚啦。”

“啊……”

“其实他想说的是,将来他会成为一守家户主,要不了多久还会当上秘守家的族长。不过,由于有婚舍集会的惯例存在,所以得和原来的一守家、三守家、古里家那些各怀鬼胎的新娘候选人相亲,从中挑选新娘,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浑身发寒,厌恶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兰子微微一笑,指着自己续道,

“但是你的话,就很适合当我的新娘。而你呢,如果跟我结婚,也能过上奢华的生活。想想你一个女人竟然在写什么小说,现在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可不就像在做梦嘛——大致就是这些。”

斧高实在没想到,昨天纮弍注视着兰子的目光中,竟然含有那么丰富的意味。

“那兰子老师是怎么回答的呢?”

“回答之前,我就忍不住笑了——”

得知这就是先前那无比豪爽的笑声的起因后,斧高马上就充分领悟到为什么纮弍会逃也似地离开境内了。纮弍和竹子一样为人倨傲,而且成为一守家继承人几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对他而言兰子的反应无疑是莫大的侮辱。

(太好了……)

虽然认为兰子不可能答允,但知道她确实拒绝后,斧高也就放了心。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被兰子一问,斧高就从前往媛首山遇见郁子开始,直到自己对未来的不安感,都说了出来。

“佥鸟老师又说了这么大胆的话啊。”

兰子果然也吃了一惊。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正专心思索着什么,也许是想探索那句话中的真意吧。

“的确,从长寿郎少爷的信里也多少能看出点迹象,他和家庭教师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这、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说是在他成人以后吧。特别是这一年来……你看,再怎么说二十三夜参礼就要到了。”

“这是为什么呢?”

“学生一旦成年,老师自然就得甩铺盖走人。而且二十三夜参礼一结束,马上就是婚舍集会,长寿郎少爷会结婚。虽说她以前倾注感情培养了长寿郎,但终究是不相干的外人。虽说这样措辞有点失礼,但她不过就是一个雇佣来的教师罢了。正是出于多年来的深厚感情,才导致了爱之切恨之深——”

“但是,为此盼望长寿郎少爷死也太……”

“可不是吗?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分了。”

随声附和之后,自言自语般低吟的兰子,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斧高的脸,

“而且,突然特地对你说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为什么?”

“老师知道其、其中原因吗?”

“哎呀,叫我兰子小姐就行啦。我可是一直叫你斧高君的。”

兰子对拘谨地称呼“老师”的斧高,报以爽朗的笑容。无量寺的钟声乘风而来,正午到了。

“已经是晌午了吗?去东守的话,总有什么地方吧?”

斧高点头回应兰子的询问。兰子随即邀请他共进午餐。

“啊?但是我……”

“当然是我请客啰。”

“但、但是……”

“甲子婆婆不也说了吗,今天你就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既然如此,这可是个好机会,所以饭我们也到外面去吃啦。西餐啊什么的,选你想吃的就行。请允许我作为同伴和你一起就餐。”

斧高最终接受了兰子的好意。不过很遗憾,说是下馆子,在媛首村能挑选的地方却少之又少。当两人来到地处东守、也是村里唯一的繁华街时,连兰子也预见到了这一点。

“看来没有西餐厅呢。”

“我什、什么都吃。”

“你又这么说。哎,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是请客也——”

又一次眺望了整条街后,兰子把斧高拉进了最大的餐馆。

犹豫再三,斧高最后要了咖哩饭,兰子也和他一样。饭后斧高自然是客气了一番,但兰子不仅点了年糕小豆汤,甚至还叫了果汁。对斧高来说,这份奢侈简直就像同时在过盂兰盆节和新年。

他吃完年糕小豆汤开始喝果汁时,兰子突然问道:

“怎么样,要不要当个作家秘书试试?”

斧高嘴里的东西差点喷出来。

“其实呢,我一直拜托毬子帮我做事,和编辑接洽、必要的采访活动、参考文献的资料检索和整理、原稿誊写等等……还真是什么样的事都有。我不喜欢出门见人,但她正相反,所以非常顺利。”

“唔,看起来兰子小姐怎么也不像那种人……”

“啊,是在东京的时候哦。特别是出版业界,还有文坛,一到那圈子我就会得孤僻症。”

“但、但是……我当作家秘书,这也……”

“工作嘛,一点一点学就行啦。确实找个有经验的人,我这边可能也会轻松一点,不过在我这里,性格投缘比什么都重要。”

“……”

“虽然和斧高君相识没多久,但我已经从长寿郎少爷那里听说了你的人品,所以总觉得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

“啊……”

“他在信里经常写你的事呢。”

斧高的心脏突然咚咚地猛跳起来。

“他总是夸你,那可不是什么奉承话。说你是一个非常细心的孩子。不光是这些哦。他好像还认为你也许有写小说的才能。”

“是说我、我吗?”

“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也觉得如果你到我这里来会帮上不少忙。怎么说呢,我们应该能建立起互帮互助的关系一起工作吧。当然了,你不会白白做事,我会正常发你工资。”

兰子的唐突提议自然让斧高吃惊不小,然而对他来说,知道长寿郎这样看待自己,心里的惊讶更是翻了数十倍之甚,同时也感激不已。

“啊,你不必在这里勉强答复。”

斧高想起了长寿郎的事,不禁怔怔出神。看在眼里的兰子也许以为他正在烦恼,于是微带慌乱地续道,

“幸好据说我可以在一守家再逗留一段时间。明天为长寿郎少爷守夜,后天还要举行葬礼对吧?我打算之后在村里再待几天,所以你有时间慢慢考虑,就算我回东京后再答复我,也没有关系。”

“非常感谢,我会考虑一下。”

想想如今自己所处的境况,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虽然心里这么想,斧高还是非常不安。

(去大城市……)

自己究竟能否胜任作家秘书一职固然是一大担忧,但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一想到要离开一守家,斧高就陷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失落感。就在今天早上,他明明已经领悟到自己无处容身,然而……

午后,他以北守为中心,带兰子游览了村庄。听说兰子对刻在石碑上的文字很感兴趣,所以他把她带到了媛首山之外能见到各式石碑的地方,不过兰子更喜欢的是参观养蚕和烧炭等村民们的日常生活。虽说早有预料,但两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人们奇异的目光。因为对村民来说,连斧高也只是个外乡人,而且不管怎么说,兰子也太令人侧目了。

即便如此他俩也没退缩,第二天又一早就出了门,计划先去南守,然后上东守转一圈再回一守家。

“嗨,我好像听说十年前十三夜参礼的时候,长寿郎少爷的孪生妹妹妃女子不明不白地死了——能和我说说么?”

去南守途中,兰子单刀直入地开口发问,让斧高吃了一惊。

“啊,关于那……我倒、倒是无所谓——”

“还有啊,希望斧高君把在一守家的所见所闻,那些令人感到玄妙、奇怪或诡异的……淡首大人的事当然也包括在内,都详详细细告诉我。”

在兰子如此这般的催促下,斧高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到媛首村后经历的怪事全说给兰子听了。

“唔,是这样啊……”

斧高结束漫长的叙述后,兰子深深叹了口气,发出一声感慨。

“这诡异之极的斩首连环杀人案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啊。”

中午,他俩在媛首川河畔吃了斧高一早就开始准备的便当——说是便当,其实只是几个饭团,用来作为昨天受款待的小小谢礼,这是斧高能做的最高回报。

“真好吃。饭团是斧高君亲手捏的吗?对了,如果当了我的秘书,想必我俩每天都能做一桌好菜啦。”

只是饭团而已,这也太夸张了吧,但斧高还是非常高兴。说起来,兰子也许是长寿郎之外第一个这样称赞他的人。

在河畔闲聊了一阵后,兰子道:

“这就回去吧,必须在秘守家的亲族会议开始前,赶到那间里厅去。我和你都是外人,但正因为如此更不能迟到。否则他们会以人没到齐为借口不进行讨论,我可不想这样。”

兰子似乎早就摸准了富堂翁的性格。她催促斧高一起离开媛首川,直接回了一守家。

途中,乘坐私家车的二守婆婆从两人身边越过。让斧高吃惊不已的是,车在不远处的前方停了下来,然后一枝夫人立刻催促兰子和她一起坐车。前天的指纹一事,兰子不经意间成了二守家的帮手,多半就是这一点起了作用。

然而兰子彬彬有礼地拒绝了邀请。

“为什么不坐呢?”

汽车驶远后,斧高问道。

“因为那人没说让你一起坐嘛。”

两人在一守家里厅现身时,除了富堂翁和兵堂之外,所有人都已经汇聚一堂。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各位都已到齐——”

甲子婆整句话还没说完,斧高就已经起身唤人去了。

向他下达指示的甲子婆,表情里透着责难之意,好像在说“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究竟跑哪去了”。若是以往,甲子婆少说也会斥责一句,奇怪的是这次她却一言未发。这是因为她说过今天斧高可以自由活动吗?这一点斧高也不是没想到,但甲子婆不可能做出这种令人称道的事。多半是因为还有更让她牵挂的事吧。

请好富堂翁和兵堂后,斧高急忙返回里厅,就在这时由女佣引路的高屋敷到了。不久秘守家族长和一守家户主也进入客厅,参加第二次亲族会议的全体人员终于到齐了。

座次和前天一样。上座中央的右边是富堂翁、左边坐着兵堂。从富堂翁的左手起,依次是兵堂之妻富贵、甲子婆、富堂最大的妹妹即三守婆婆二枝、二枝战死的儿子克棋之妻绫子、次女华子、三女桃子,此六人向下座一字排开。

而对面的那一列,兵堂的右手是富堂的姐姐即二守婆婆一枝夫人、她的儿子纮达、纮达之妻笛子、两人的次子纮弍、长女竹子,以及江川兰子共六人。

同样,到了两列尽头,空开二人份的座位距离,并排坐着佥鸟郁子和斧高。唯一不同的是,斧高旁边多了个高屋敷。

换言之,六对六的长边依旧,而短边成了二对三,所以长方形稍稍变了样,成了梯形。

“嗯,看来所有人都到齐了。”

富堂翁环顾着众人的脸,然后视线停留在高屋敷身上,

“那么巡警先生,我问你,遗体指纹的调查有明确结论了吗?”

“有,今天早上收到了报告。”

也许是意识到客厅中飘荡着的异样空气,高屋敷也显得很紧张。

“那我们就听听结果吧。”

“明白了。”

所有人都探出了身子,一守家的富堂翁、兵堂和甲子婆三人,二守家的一枝夫人、纮达、笛子和纮弍四人,反应尤为强烈。

“假如略过专业性的说明,只叙述已判明的事实,那就是从长寿郎房间借出的书籍和钢笔上粘着的指纹,和马头观音祠发现的无头尸指纹,完全一致。所以,遗体确认是秘守长寿郎无疑。”

“呵……”

甲子婆长叹一口气,兵堂呼应她似地塌下肩膀。最后是富堂翁发出了语不成声的低吟。既可以把这些表现看成他们总算是死了心,也可以理解为终于卸下了承重已久的包袱——端看你怎么想了。

和一守家三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二守家的人们毫不掩饰喜悦之情,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了笑容。

“巡警先生,辛苦了。”

似乎是为了赶快进入下一个议题,一枝夫人代替富堂翁慰劳了高屋敷,随即又道,

“方便的话就请继续旁观吧,一守家下任继承人的指名仪式。”

“啊,是……”

对高屋敷来说,这番好意显然让他左右为难。他征询意见似地看着斧高,所以斧高只得无奈地轻轻点头,表示留下来比较明智。因为对斧高来说,有高屋敷在身边,也能安心不少。

“那么富堂翁,就请您作为秘守家的族长,向我们全体族人指定下一位一守家继承人——”

在斧高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一枝夫人称弟弟为“富堂翁”。而且现在她正向弟弟深深垂着头。

富堂翁再度扫视了众人一番,然后目光凝望着虚空,开了口:

“现在,我将以秘守家族长的身份,明确指定继我儿兵堂之后成为下任一守家继承者的人选,并在这里宣布他所嫡出的家族是今后的一守家。在这里,他本人及其家族全员必须严肃对待这一任命,把致力于光宗耀祖的责任铭记在心。”

二守婆婆当即恭身叩拜,纮达和笛子夫妇也效仿一枝夫人,立刻低头施礼。就连纮弍也一本正经地垂下头,表示遵从。让斧高为此瞠目结舌。

(果然,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一守家继承人,过去的二守家即将升为一守家,那副德性的纮弍少爷都自然而然地庄重起来啦。)

只是,一想到这本是长寿郎的使命,与其说他深感悲伤,还不如说是满心的不甘。

“听好了,一守家的下任继承人是——”

不知为何,富堂翁闭上了嘴。本以为他是故意想让人着急,但又觉得他的表情很奇妙。

“那么,富堂翁,这位重要的继承人是谁?”

一枝夫人竭力忍耐着催促对方的冲动,以温柔得令人心惊肉跳的语气询问道。一瞬间,一直面无表情的富堂翁,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容:

“是斧高啊。”

众人齐刷刷地迅猛转头,向斧高望去。他们的动作让斧高感到客厅里似乎刮起了一阵狂风,正从上座向他所在的下座袭来——

“富、富堂先生,你究、究竟是在开什、什么玩笑?”

最先恢复过来的毕竟还是一枝夫人,

“你再怎么不甘心把一守家的地位交给我们二守家,也不至于说出斧高是继承人这种话吧,还是个佣人——富堂先生,恕我失礼,你的脑子没问题吗?兵堂先生!这究竟是怎么——”

“斧高是……”

一枝夫人把矛头转向兵堂时,富堂翁抬手直直指向斧高,

“坐在那里的斧高,是我儿兵堂和,你看,就是他和那位家庭教师所生的孩子。”

不仅是二守婆婆,所有人都张口结舌。斧高眼前完全成了白茫茫一片,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紧接着,他突然感到头部隐隐作痛,随即深深地、无止尽地陷入了漆黑一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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