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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旅馆 ·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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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要不是到这儿来,阿雪也许早就是个艺伎了。”仓吉背靠古老的漆木五屉柜坐着,双手抱住支起的那条腿的膝盖。

“要是那样,我这号人就看不到阿雪的舞姿啰。”

“我才不去当艺伎呢。我不过是个哄孩子的嘛。”阿雪唱歌似的说罢,连仓吉也用目光追索着她那袅娜的舞姿,和着拍子拍打着裸露的大腿。这么一来,阿雪只好迁就他那凌乱的节拍跳舞了。她跳得腿肚子周围都发热了,越跳越乱,刚要转身,却摇晃了几下,竟跌坐在堆得高高的坐垫上,眼看就要倒向五屉柜那边。

“喂,仓吉,咱们就这样跑江湖唱‘法界小调’怎么样?”

“你唱什么‘法界小调’哟!”

“怎么不行……”阿雪说着把右手的扇子朝仓吉的肩膀扔去,“我就是讨厌当艺伎才逃出来的嘛。”

她言外之意似乎是:像你这样的流浪汉,我才看不上呢……然而,即使在侮辱人的时候,她那双圆圆的眼睛也显得十分妩媚。阿雪又用扇子遮掩着脸面舞了起来。仓吉泛起浅浅的微笑,用阿雪扔过来的扇子拍打着大腿。他的脚很白皙,肉乎乎的,加上脸红唇厚,活像个胖墩墩的四十开外的女人。他的长相同身上那件带商号的和服短褂很不相称,却令人感到很有力量,好似一只肥壮而迟钝的走兽。

自三四年前起,每年夏冬是温泉浴场最繁忙的季节。每到这时候,仓吉不知从哪儿又忽然回到这家温泉旅馆里来。确实是回来了。因为他是在旅馆旺季,杂务纷繁的时刻露面,旅馆人手不够,就自然而然地让他帮厨,或让他迎送客人,就这样把他留了下来。因此每年这个时节,旅馆的人就想起他来,说:“今年仓吉也该来啦。”

记得有一回,依然是在繁忙的夏季里,旅馆老板的远房亲戚加代姑娘来帮忙。入秋的头一天,空房渐渐多起来。仓吉每晚都同加代一起去逐间关闭客房的挡雨板。他们还曾在深夜里双双到河边去洗温泉澡。

此后即使被撵出旅馆,可到了新年,他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有人粗心大意,又让他来帮忙。

可是,阔别了三个月,春上他从镇上的寿司铺寄来一封信。是写给十六岁的少女阿雪的,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雪,他从这儿的女人那里染上了病。

接着,夏天里他又回到她们所在的旅馆。今年秋天,他总是跟随在阿雪后边,同她一起去关客房的挡雨板,洗刷澡塘,拾掇客人的床铺。阿雪的舞蹈是在艺伎馆里学来的,他还成了阿雪舞蹈的观众。

但是,阿泷闯进了他们的舞场。

“喂,阿雪,脚下留情,别把榻榻米跳破啰。已经有些破了。”

“什么呀,仓吉想吸点灰尘呢。说什么体验城市的气氛。”

“对,对,记得有个讨厌的学生哥,让别人打扫房间,他却直勾勾地望着人家。人家让他躲开,他却说:偶尔吸点灰尘也好嘛。还说什么山里的空气太新鲜了,扬起一点尘埃倒有点城市的气氛。赶巧阿雪过来擦地板,说:‘那么,这桶脏水是什么气氛?’这个坏姑娘问得好,可不是嘛……喂,仓吉,你挺舒坦的,望着阿雪,体验到什么气氛啦?”

“你这个人呀,以为这样做就是奉承人。真愚蠢。”阿雪说着,把手中剩下的一把扇子,啪的一声又扔在仓吉的膝盖上。

“前些时候他就说阿雪会跳舞了吧。足足说了十五遍呢。”

“喂,阿雪,女人头一回就被这种男人缠住,是一生的耻辱哪。让他挨到第十五回再说。”

仓吉依然露出洁白的牙齿,边笑边站了起来。

“噢,老板娘吩咐了,要扫扫晒台。”

“晒台?”阿雪说着把拉窗打开,不由得喊起来,“哎呀,满是落叶哪。”

撒满晒台的,与其说是黄色的落叶,不如说是绿色的落叶。昨夜,秋风刮得很凶猛。

晒台在她们房间的窗外。

她们房间的大五屉柜涂上黑漆,雕刻了梧桐花与叶形的家徽;像铁壶把的手环,早已生了红锈。这些昔日农家的家具,现在用来放换洗的衣物,还放客人的浴衣和床单。十叠宽的房间里,每个角落都堆放着一摞摞客用被褥和坐垫。她们的包袱则同布头和空箱一起,凌乱地放在壁橱里。破旧的化妆台、空肥皂盒做的梳妆盒、旧三弦琴、破洋伞等都放在五屉柜上,或放在墙壁的搁板上。到处都摆得满满的,也没有主儿。开始缝制冬天的棉袍了,只见撒满线头和糖纸的旧榻榻米上,剪子闪闪发光。

扫完落叶,她们从晒台上跳下来,回到房间里。厨师吾八正盘腿坐在那里,用右手一张张地翻着左手的纸牌。

“忙得很啊。那玩意儿,哪儿还顾得上看呀。”阿泷说着一屁股坐下,把针捡起来。

“哪儿的话,我被辞退了。”

“你的店快要开张了吗?”

“还没呢……唉,我搞砸了,被解雇了。”

“你说被解雇……就是说被撵出来啰?”

“倒也不是。不过我也腻味了……我不想谈这些事,就为这个哪。”吾八说罢,从围裙里掏出一件东西,扔在榻榻米上。阿泷把它捡了起来。

“什么呀,这不是干松鱼尾巴吗?”

“是这样的……今早我打开行李,才发现竟有人用这些干松鱼尾巴偷换了我那些新的干松鱼。”

“噢,这样就可以说是吾八偷了干松鱼啰……明白了。阿芳真混账。这婆娘平素就有偷看别人行李的毛病。”

“阿芳发现新的干松鱼后,就把它拿到老板娘那儿去了。据阿芳说,老板娘正在削干松鱼,就叫阿芳拿它去跟新的对换,她说着把干松鱼尾巴交给了阿芳。听这么一说,我再也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

“可是,不就是一条吗?”阿雪说着从后面将双手搭在吾八的肩膀上。

“账房也罢,阿芳也罢,都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这太没意思了。她们既然不说话,那吾八你也佯装不知道算了。真糟糕。”阿雪说完,摇了摇吾八的肩膀。

“太老实了,在这个社会里是混不下去的啊。”

“嘿,小孩子家瞎嚷什么……吾八你也别不吭声呀。”阿泷说罢就走出房间。阿芳正在厨房里,阿泷一把揪住她的胸口,连推带搡地把她从走廊上直拽到房间里来。然后又把她拖到吾八跟前,啐了一声:“给你!”

可是,吾八却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于是她又把阿芳拽到门口,按倒在洋灰地上,双手掐着阿芳的脖颈骂道:

“畜生,混蛋,你给我滚出去!”

阿泷用光穿着袜子的脚狠狠地践踏阿芳的肚子。阿芳只是翻了个身,没有言语。

仓吉喊了一声“喂”,猛撞了一下阿泷。阿泷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大木屐箱上。

“你想干什么!原来你们勾结在一起,要抢吾八的饭碗。”

阿泷直勾勾地盯着仓吉的脸,忽然骂了一声“畜生”,就把头耷拉下来,猛扑在仓吉的怀里,咬住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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