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幻想 · 2(2/2)
夫人一边想,一边招呼:“您好。”
“我正喝茶的时候,它就跟着女佣来了,旋即要扑上去。夫人不在场期间,我不便让它们交配。”狗店老板说。
“哦?”(圣诞节。我更得经常出门,不能总在家待着。)
“失礼啦。”(小姐的衣裳蛮雅致的,脸部表情似乎觉得冷。)夫人点燃煤气炉子。(红茶凉了。这小姐怎么沉默不吭声呢?真不好办呀。要不然就让狗店老板把狗牵到院子里去?院子里晒的是些什么衣物?点心呢?这位小姐是否以为付了钱就可以装模作样呢?这小姐不是觉着冷,准是因为没向她寒暄。这不是什么好狗。嗨!赞美她什么地方呢?对了对了,好长时间没抱怨女佣用煤气炉子的方法了。)夫人在煤气炉前站起身来。
“您带着狗去银座吗?”(哎呀!还说什么银座?)
“是啊!只要在银座街上走,肯定会有两三个人向我打听这狗是什么品种。就在马路的正中,一个西洋人求我将这狗卖给他,弄得我好生为难。”
(在银座街上走,我没有呈现出半老徐娘的神态吧?挂着一副甚少上街的为人妻的面孔在银座街上走,就觉得我的家庭生活宛如梦境一般。应该经常上上街。)夫人瞧了瞧小姐,这小姐的视线依然只顾落在膝盖上的圣诞节专号《爱犬》杂志上。
“也请您顺便光临舍下如何?”(又是一句突如其来的邀请。这位究竟又是何等豪门富户的千金呢?)
“是带着狗一起去吧?”
“哦,可以邀请您驾临吗?”小姐说着扬起开朗的脸。
(她的那双眼,活像男人的眼睛。是一位具有良好教养的千金呀!我是否应该明确地告诉她呢?狗店老板应该说话呀!我们家小宠犬那样的脑袋是俄国狼狗型的,是英国新型的上等优良品种呢。小姐的狗那张脸是美国型的。她多么具有贵族小姐的气派呀。)夫人一边想一边说:“真不愧是硬毛小猎狗,这狗毛长得真好。既洁白又漂亮,还十分精心地修剪过。它的毛是用理发推子推的吧?”(可不是嘛,多亏蹲坐着,那姿势着实难以启齿恭维嘛。)
“是啊,用的是修指甲的工具,不过各种类型的剪子一应俱全,十分得心应手。”
“哎哟!”(修指甲。)夫人活像想起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梦幻似的。(就连剪子也是妇产科的器械。要说剪子的种类嘛,得数妇产科的器械种类特别多。修指甲的剪刀和妇产科的内格雷剪子状穿颅器。穿颅术。胎儿粉碎的脑髓。啊!我是——圣诞节。小姐那双眼,真像男孩儿的眼睛,未经化妆的美丽的瞳眸。丈夫的近视眼镜。倘若米洛斯的维纳斯戴上近视眼镜……先人哟!汝等纵令涂抹眼圈以显大,汝等的装束亦徒然。故乡海港的天主教堂。父亲医院的产科手术的气味。)
“能否让我看看站立的姿势。”(唔,此刻应该在这里把小宠犬放开。)夫人抚摸着她的小狗的脑袋,说:
“小宠犬,这就是你的日本新娘子哟!”
话音刚落,狗店老板拽住小狗颈圈的手立即松开,小宠犬蓦地从长沙发上蹦下来,正想向母狗扑过去。
“哟!哟!快抓住它!”
小宠犬颈圈上的银铃顿时发出尖锐的响声。小姐的狗依然在做早晨的问安动作。
夫人耸耸肩膀低下头。(不是故意的啊!我绝不是故意要摆出这副样子的。不过,本来就是嘛。这样反而不好。应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姐。说什么才好呢?修指甲。法国的女人把情人的照片描摹在自己的指甲盖上。狗店老板怎么沉默不语啦?这不是做生意吗?人手上零点零一平方米就有八万个细菌。六十六微米。狗是六十六微米。人和猫同样都是六十微米。想什么才好呢?新枕。赤脚踩破了丈夫的近视眼镜。小姐。)狗颈圈上的银铃越发响得厉害了。(故乡海港教堂的钟声。圣诞节。伪善者。)
“圣诞节快到了呀。”
“说得是啊。”
“我小时候阅读有关狗的杂志,甚至着了迷,终于连神灵都不信了。”(我对这位小姐的有关情况一无所知。既没说话也不闲聊。处女膜。圣诞节雪橇的铃声。宛如男孩子一般,多么纯洁的千金小姐。就不能看看她的脸吗?小姐在新婚床上,肯定会想起小宠犬的。啊!明白了。我爱上小姐了呀!小宠犬。是说她活像个男孩子吗?我在儿时,人们就说我像个男孩子。一起游泳的那个美丽少年。女子高中时代的低年级同学,长相出类拔萃。铃铛。唱诗班。少女们体态的旋律。故乡海港教会的礼拜堂。哦,假如我和这小姐能从这教堂走出来,该多么美好啊!居然说没有意识到这种事儿,那是撒谎呀!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一点。小姐心里也非常明白。我不想走出这房间。为什么?因为战胜这小姐是一种幸福啊!男人。黑胡子,白鞋子。寄生在青蛙肺部的广州管圆线虫。水螅。绿叉嗌。丈夫的显微镜里的性染色体。舞毒蛾。伊丽莎白女王。卢克则·拉贝。男人。小宠犬。我爱上这位小姐。今晚去银座给她买狗饼干。对了,就用你胚胎学挣来的工资,购买修指甲的工具。妇产科的器械。)
颈圈的铃已经不响了。结局愉快。(内窥镜)这句话使夫人眼前浮现出上女校时英语课本上的一行字(咨询愉快),想起教室、英语教师,还有不能流畅地翻译出这一行英文而站着的她的形象。那个英语教师似乎凝眸盯着她脸上隐秘的化妆。(这次令人讨厌的经历,使我记住了这行英语。我在对她察言观色吗?内窥镜。难道是我在对她、对小姐的脸色什么的察言观色吗?我化过妆才使脸上泛红,不显得难看,恍如交尾期的蝾螈肚皮那样红。在干净的河流洗涤,会玷污水神火神。血盆地狱。故乡那幼年时代唱的日语佛教赞歌的铃声。没有拯救女人的愿望。教堂的钟声。从山中寺院飘向大海的日落的钟声。女子高中放学时间敲响的钟声。由于结局愉快,公狗颈圈上的铃铛不再作响。丈夫和她结局愉快。如同内窥镜中所见的,我了解小姐了,小姐脸色也不红。女人。内窥镜。子宫镜。管状子宫镜。黑色玻璃。乳白色玻璃。象牙。丈夫的西式拐杖的象牙把手。为避免发出声响用纱布缠上的病房门内外的把手。这是玻璃把手。恍如秋夜般闪光的美丽嘴唇。吸氧发出的声响宛如煤气炉发出的响声。我一边将黑色胶皮管尖头的镍漏斗适当地紧贴小姐的嘴,一边凝视着小姐的嘴唇。尽管在行将死去的时刻,小姐的嘴唇被氧气的露珠濡湿,竟像少年般美。用纱布给她揩拭嘴唇吧。哎呀!又不是我弟弟死了,这样的小姐又不是我所钟情的。房间里过于暖和了。煤气炉发出的响声,宛如吸氧的声音。用小钳子敲打镀镍的金属物件发出的声音。这样一来,各种污秽的器具在干净的河流中清洗,安装在牙科诊疗椅上的供吐脏物用的镀镍器物。镀银的玻璃奎克逊子宫镜。妇科诊察台。抬起骨盆部位。可怜的母亲。我们家诊疗室的门把手不是玻璃的,是白色珐琅的。母亲终日疲惫不堪。父亲想抱我的时候,我依偎着母亲哭泣的声音。可是,父亲的手,那被来苏水浸染的手指。来苏水的气味。双手触诊。杀菌橄榄油。婴儿换尿布时边哭边蹬腿的姿势。哀婉的催眠曲。幼年时代在故乡听过赛河原[18]的佛教赞歌。纵令冥间的山路并非山脚下平缓的原野,却存在于人世间。赛河原。两岁、三岁、四岁、五岁,但凡不足十岁的幼儿,都知道那个地方。即使白日里独自玩耍,到了黄昏日落时分,地狱的鬼就会出现。孩子或往东或向西四处跑,被石头或树根绊倒,手脚被鲜血染红,稚嫩的心灵孤寂可怜啊!堆起砂子当石枕,哭着哭着睡着了。恰在此时扬起的稚嫩心灵之歌啊!婴儿分明知道,可大人却并不理解那孤身只影的寂寞。母亲。父亲总是在母亲提着装着污秽物的白色器具走出诊疗室的时候极想抱我。这不该是让孩子看的东西。当牙科医师用小钳子敲击装污秽物的器具边缘的时候,我几乎吓得魂不附体了呀。处女。把双脚抬起贴到肚子上换尿布的婴儿臀部的蒙古斑。门扉上带着白色珐琅把手的房间里,藏有秘密。母亲。我被父亲那满是来苏水气味的手抱着,感到十分寂寞啊!废墟。荣华和逸乐的城市庞贝。庞贝的废墟里埋藏有子宫镜。死的城市。埋没了我的日子。被埋没了日日夜夜废墟的我。我曾有过哪怕是一天,感觉到和此人结婚真的幸福吗?我这样和小姐相对而坐,其实是坐在我的内心里。虽然形似两人,实则孤身一人。在丈夫怀里时的孤独。孤独状态下,兽类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婴儿的孤独。不该是孩子看的东西。病例或解剖标本,不该是女人看的东西。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你不该让与你相对而坐者孤独寂寞呀。我为了掩盖此刻的腼腆沉默不语,试图通过追逐羞耻的幻想来羞辱小姐。为什么呢?因为战胜小姐是我的幸福嘛。莫非我是故意把小宠犬从膝盖上放出去的吗?圣·奥古斯都教堂的马利亚。)
[18] 指先于父母去世的孩子,因未尽孝而受到苦难的地方。&8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