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伊豆的舞女 > 抒情歌 · 3(完)

抒情歌 · 3(完)(1/2)

目录

我的这封信,不是你那封信的回信。你的信,也不是我这封信的回信。

这是我们双方在同一个时间,写了同一件事。这在我们来说,已经不止一次了。

这也是我们爱的证据之一,是我们两人没有同居以前的习惯。

你常常说,和龙枝在一起的时候,不会遭到意外的灾难,因此就放心了。我曾向你说过弟弟快要溺死时的事情,你说了上面的话。

夏天,在海边租赁了一间别墅,我在别墅井边洗一家人的游泳衣的时候,忽然听见小弟弟的呼喊声,看到小弟弟在波涛之中扬起的一只手、船帆、骤雨和翻腾的浪涛。我不禁愕然,抬起了脸,只见是个大晴天。我还是急忙飞跑回家,告诉母亲说:弟弟可了不得啦!

母亲变了脸色,她拉着我的手,往海边跑去。这是弟弟快要乘上游艇的时候。

船上有我的朋友——两位女学生和我快到八岁的弟弟。驾驶员是一名高中生。连三明治、白兰瓜和冰激凌都装上船了。他们打算一早扬帆,向前方距海岸有二里地的避暑地驶去。

果然,这艘游艇返航时,在海面遇上了狂风暴雨,船帆一转向,游艇就翻没了。

船上三人一起抓住倒下的桅杆,在汹涌的波涛中漂浮着。这时候,机动船前往援救去了。他们安然无恙,只喝了几口海水。要是我那年幼的弟弟也混在其中,男的就他一个人。女学生不怎么会游泳,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母亲之所以能立即赶来,是因为她相信我的灵魂可以预知未来。

我抢纸牌大受赞扬的时候,小学校长说要见见这样一位神童,母亲便带着我到校长府上去拜访。那时候,我还上小学,数目也只勉强数到一百,又不认识阿拉伯数字,却能轻易地计算乘法和除法,对鸡兔同笼的算题也能应对如流。在我来说,这是浅显易懂的。我没有列式,也没有运算,随随便便地就把算题给解答了。连简单的地理或历史问题,我也都能答出来。

不过,母亲不在身旁,这种神童的才气是绝对表现不出来的。

母亲对夸张地拍膝感叹的校长说:我们家里要是不见了什么东西,只要问问这孩子,她就能马上给找出来。

是吗?校长说着便打开桌上的一本书让母亲看。这是第几页,这姑娘不见得知道吧?我又若无其事地把页码说出来了。这数字正好同页码吻合。校长又用手把书捂住,望着我问道:那么这行字写的是什么呢?

水晶的念珠、藤花。雪落在梅花上。美丽的婴儿在吃草莓。

啊!简直是令人吃惊。是千里眼的神童。这是本什么书呢?

我歪了歪脑袋,说道:是清少纳言的《枕草子》。

我说的雪落在梅花上和美丽的婴儿在吃草莓,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雪降梅花上,漂亮乳儿吃草莓。可是,当时校长却十分惊讶,母亲也引以自豪,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候,我除了会背诵乘法口诀之外,还能预言第二天的天气、家犬怀的胎儿的数目及其中的雌雄数目、当天的来客、父亲回家的时间,以及新来女佣的容貌,有时还可以估计别家病人的死期,如此这般,无所不包。预言成了我喜欢的习惯,而且我的预言往往全部成为现实。这样一来,周围的人把我捧上了天,我有点洋洋自得,渐渐地也喜欢当预言家了。我以孩子的天真烂漫迷上这些预言的游戏。

随着我逐步成长,童年时代的天真无邪渐渐丧失,这种预知未来的力量好像逐渐远离了我。莫非是寄居在孩子心灵中的天使把我遗弃了吗?

我长大成为少女,天使只像变幻莫测的闪电,不时来拜访我。

我嗅到洒在你和绫子新床上的香水的时候,这位反复无常的天使的翅膀也就折断了。这是我方才已经谈过的。

我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在我前半生所写的信中,最不可思议的是雪天写的信。现在我再没有力量写第二次了,它将成为令人怀念的回忆。

东京下大雪了吧。你家大门口那条具有王子风采的狼狗,拖着链条,冲着耙雪汉狺狺地狂吠,几乎要把绿色的狗窝拽倒。如果它也冲着我这样吠叫,我从远方来访时怎么也不能进门啊。可怜啊,它终于把耙雪汉背上的婴儿弄哭了。你走出大门,和蔼可亲地哄了哄婴儿。这位老大爷衣衫褴褛,他的婴儿为什么竟是这样水灵灵的,这样可爱呢。老大爷并不那么老,只是由于饱经风霜,显得苍老罢了。女佣最先去耙雪。乞丐似的老大爷走了过来,点头哈腰地施了礼。他说:这样老朽,步履蹒跚,背上还背着一个婴儿,就是耙雪这活计,哪儿也不会让我干。打今早还没让孩子吃过奶,可怜可怜我,请行行好吧。女佣走进客厅,你正在开留声机欣赏肖邦的曲子。房间的墙壁是乳白色的,古贺春江的油画和广重的版画《木曾雪景》相对而挂。壁毯是印度丝帛的极乐鸟图。椅套是白色的,罩着绿色的皮草。煤气暖炉也是白色的,两头饰有袋鼠一类的装饰物。摊放在桌面上的照相册的一页,是邓肯表演古典希腊舞蹈的剧照。圣诞节的石竹花仍原封不动地放在犄角的百宝架上。一定是美人送来的礼物,过了新年还舍不得扔掉吧。窗帘是……哟,我浮想联翩,仿佛看见了从未见过的你家的客厅……

可是,读了第二天的报纸,我不禁一笑。星期天,东京非但没有下大雪,而且还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呢。

这封信所写的你家的情况,不是我幻觉中看到的,也不是梦里见到的。

写信的时候,这些语言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只不过把它们连接起来罢了。

然而,我下决心要属于你,所以抛弃了家庭,乘上火车,这时候东京确实下了大雪。

踏入你的客厅之前,我早已把那封雪天的信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甚至都不曾握过手,可我一看见你的房子,就猛然投到你的怀抱里。啊,原来你是这样的,这样的爱着我啊。

是的,收到龙枝你的信,我当天就将小狗窝挪到后面去了。

是的,你完全按照我信中所写的那样,将房间装饰起来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