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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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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没有熬过三年前那个冬天,”他说,“到了春天,活下来的那几个说他们需要休假,然后驾着木筏出发了。按照历史记载,他们肯定没有遇难……”

“哈,”福特说,“好,很好。”他叉着腰,再次环顾空荡荡的世界。福特身上忽然冒出了精神,仿佛有了目标。

“咱们动身吧,”他兴奋地说,精神抖擞得不时发颤。

“去哪儿?怎么去?”亚瑟说。

“不知道,”福特说,“但我觉得时机到了。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咱们这就上路。”

他压低声音,耳语起来。

“我探测到,”他说,“波流中有涡流。”

他目光炯炯地眺望远方,像是希望此刻恰好有风把头发戏剧性地吹向后方,但风忙着和不远处的叶子玩耍,没空搭理他。

亚瑟请福特再说一遍刚才的话,因为他没有明白福特的意思。福特重复了一遍。

“波流?”亚瑟问。

“时空流,”福特答道,正好有风短暂吹过,他连忙迎风龇牙咧嘴。

亚瑟点点头,然后清清喉咙。

“我们在谈论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什么沃贡洗衣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漩涡,”福特说,“时空统一体上的漩涡。”

“啊,”亚瑟点点头,“是他?就是他 [3] ?”他把双手插进晨衣口袋,若有所知似的望向远方。

“什么?”福特说。

“呃,那个埃迪,”亚瑟说,“具体又是什么人呢?”

福特气恼地看着他。

“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他叫道。

“我一直在听啊,”亚瑟说,“但不确定是否有助于理解你的意思。”

福特揪住晨衣的领口,尽可能缓慢、清晰、耐心地说话,仿佛他是电话公司客服部门的员工。

“似乎……”他说,“有一些不稳定性的……”他说,“涡旋……”他说,“就在……”他说……

亚瑟傻乎乎地看着晨衣被福特抓住的地方。福特连忙说了下去,免得亚瑟把傻乎乎的表情兑换成傻乎乎的评述。

“……时空结构上,”他说。

“啊,那个啊,”亚瑟说。

“对,就是那个,”福特确认道。

他们孤零零地站在史前地球的山丘上,目不转睛地面面相觑。

“它干了什么呢?”亚瑟问。

“它,”福特说,“发展出了不稳定的涡旋。”

“是吗?”亚瑟的视线连一瞬间也没有动摇。

“是的,”福特的双眼不甘示弱,同样转也不转。

“很好,”亚瑟说。

“懂了?”福特问。

“没有,”亚瑟答道。

随之而来的是片刻宁静。

“这场对话难就难在,”思忖的神情慢慢爬上亚瑟的脸庞,恰似登山者正在攀爬一块难对付的露头岩,“它和近来进行的那些对话完全不同。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大部分的谈话对象都是树木。那些对话和这场对话很不相似。也许和榆树的对话除外,有时候和榆树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亚瑟,”福特说。

“啊?什么?”亚瑟答道。

“只需要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就行了,剩下的都非常、非常容易。”

“唉,我不确定我是否相信这一点。”

两人坐下去,各自整理思路。

福特掏出他的亚以太感应仪。感应仪正在发出模糊的嗡嗡声,上面有盏小灯在闪着黯淡的光。

“电池快没了?”亚瑟说。

“不,”福特说,“时空结构上有个正在移动的涡流,一个时空漩涡,一个不稳定性的涡旋,就在我们附近某处。”

“哪儿?”

福特拿着仪器慢慢地画了个上下轻微起伏的半圆形。小灯陡然闪烁起来。

“那儿!”福特猛地伸出胳膊。“那儿,就在沙发背后!”

亚瑟看了过去,大吃一惊:前方野地里真的出现了一张天鹅绒佩斯里覆面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他投之以讶异的智慧目光,机敏的问题涌进脑海。

“野地里,”他问,“为什么会有一张沙发?”

“告诉过你了!”福特一跃而起。“时空统一体上的漩涡!”

“这就是埃迪的沙发,对吧?”亚瑟挣扎着也站了起来,尽管不是特别乐观,但他希望心智也能恢复正常。

“亚瑟!”福特对他喊道,“之所以会有沙发,都是因为时空不稳定性,我一直想让你那颗得了末期软化病的大脑搞清楚的就是这个。沙发被冲出了统一体,它是时空波流中的漂弃物,具体是什么不重要,重点是咱们必须赶上,那是离开这里的唯一出路!”

他跌跌撞撞地跑下那块露头岩,开始横穿底下的野地。

“赶上?”亚瑟嘟囔道,他发现那张切斯特菲尔德沙发一边在懒洋洋地上下浮动,一边在慢吞吞地飘过草地,他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带着全然出乎意料的欣喜之情,欢呼着跳下山岩,投入狂热的追逐,冲向福特·大老爷和那件违背理性的家具。

两个男人疯疯癫癫地在草地上飞奔,跳跃、大笑,吆喝着指示对方把那东西往这边撵、往那边赶。草木摇曳,梦幻般的阳光洒落,小小的野生动物在他们背后拼命逃窜。

亚瑟觉得很高兴。终于有一天肯按照计划发展了,他快活得难以言喻。仅仅二十分钟之前,他才决定发疯,这会儿就在史前地球的野地里追逐一张切斯特菲尔德沙发了。

沙发往这个方向晃晃,又往那个方向荡荡;和几棵树木擦身而过的时候,显得和那些树木一样坚实,犹如鬼魂般飘飘忽忽穿过另外几棵树木的时候,又朦胧得仿佛一场滔滔长梦。

福特和亚瑟跟着沙发没命乱跑,但沙发却上蹿下跳、左摇右摆,像是走在什么基于复数模型计算出的地形上——事实也确实如此。但他们仍旧在追赶,沙发也仍旧不停舞动和旋转;忽然,沙发打个转,急跌直下,像是经过了灾难示意图的转折点,恰好钻到福特和亚瑟的身子底下。两人大喊一声,蹦起来跳上去,太阳一闪而逝,他们坠过让人恐惧的虚空,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伦敦圣约翰林劳德板球场 [4] 的赛场中央,一九八几年的澳大利亚系列锦标赛的最后一场即将结束,英格兰队只需二十八跑 [5] 就能获胜。

[1] 指电话机的机座。——译者

[2] 据说乔治三世曾在精神错乱的时候把一棵橡树当作普鲁士国王。——译者

[3] 福特所说的“漩涡”原文为eddies,亦是人名“埃迪”。——译者

[4] 劳德板球场(lord’s cricket ground):位于伦敦圣约翰林地区的板球场,命名来自其创立者托马斯·劳德(thoas lord),被称为板球运动的故乡。——译者

[5] 跑(run):板球运动中的得分基本单位。——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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