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走上来,这家伙一副好斗模样,鹰钩嘴,灯笼鼻,圆溜溜的小颧骨。他穿黑裤子,黑色丝绸衬衫一路开到应该是肚脐眼的地方——不过亚瑟早已学会不能妄自推断如今容易遇到的这些人的生理结构——脖子上挂着各式各样吓人的金首饰。他身上的黑包里装着什么东西,显然希望人们注意到他不希望他们注意到他的黑包。
“嘿,呃,我是不是听见你刚才提过你的名字?”他说。
亚瑟告诉那位热情洋溢的小个子男人的诸多事情里确实有这一项。
“是的,我叫亚瑟·邓特。”
那男人像是在随着什么节奏轻轻跳舞,但这个节奏和乐队不屈不挠地挤出来的几种旋律都不合拍。
“不错,”他说,“有座山的山腹里有个人想见你。”
“我见过他了。”
“不错,他似乎很急切地想见到你,知道吧?”
“是的,我见过他了。”
“不错,反正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谢谢,我见过他了。”
那人停下来嚼了几下口香糖,然后一巴掌拍在亚瑟背上。
“好,”他说,“很好。只是跟你说一声而已,懂了?晚安,祝你好运,多赢几个奖项。”
“什么?”亚瑟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什么奖都行。随你怎么干都行。好好干。”他用正在嚼的东西发出咯咯一声,做了个天晓得是什么意思的爆炸性手势。
“为什么?”亚瑟说。
“那就往坏里干好了,”那男人说,“谁在乎呢?谁他妈的在乎呢?”血液愤怒地泵上他的面庞,他开始喊叫。
“干吗不发疯呢?”他说。“走开,混蛋,别纠缠我。滚远点儿!!!”
“好,我这就走,”亚瑟赶忙说。
“说真的。”那男人猛地一挥手,就此消失在了人堆里。
“他这是搞什么?”亚瑟对正巧站在旁边的一个姑娘说。“他为啥叫我去多赢几个奖项?”
“演艺界的说辞而已,”那姑娘耸耸肩。“他刚在小熊座阿尔法星休闲幻影学院奖的年度典礼上赢了个奖项,原本希望能轻描淡写地谦虚几句,可惜你没提,他也只好作罢。”
“哦,”亚瑟说,“噢,真抱歉,我没提。他得了什么奖?”
“严肃剧本中‘操’字最无必要使用奖,是个很受尊敬的大奖。”
“我懂了,”亚瑟说,“很好,奖品是什么?”
“一个罗利。只是个小小的银质东西,放在大大的黑色基座上。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正要问那个银质……”
“哦,还以为你说了‘呜噗’。”
“说什么?”
“呜噗。”
许多年来,跑来加入派对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从其他星球不请自来的时髦男女;有时候,派对上的众人俯视脚下自己这颗行星,见到的是残破城市、饱受摧残的鳄梨农场和荒芜的葡萄园,沙漠地带越来越广阔,大海装满了饼干渣和更糟糕的东西,他们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在某些几乎难以觉察到的细微方面已经不如从前那么有意思了。有些人开始琢磨是不是该保持清醒一段足够长的时间,让整个派对能进入星际空间,换个空气更新鲜、让人不那么容易头痛的世界去继续狂欢。
还在半死不活的星球表面勉强讨生活的那几个面黄肌瘦的农夫若是听说这个消息肯定会喜出望外,但就在那一天,派对呼啸着冲出云层,憔悴的农夫心怀恐惧抬头张望,等待又一轮奶酪红酒劫掠的降临,这时候事情忽然变得明显:派对不但暂时哪儿也不会去了,而且还很快就将结束。很快众人就该收拾帽子和外套,踉踉跄跄、醉眼迷离地走出派对,看这会儿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哪一年,这片饱受创伤的焦土哪儿还有计程车,能带他去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派对和一艘奇特的白色飞船可怕地死死拥抱在一起,飞船像是有半截身子穿过了派对。大楼和飞船一起在天上忽高忽低、左旋右转,举止怪诞,完全不把自己的分量当回事。
云层分开。空气咆哮着跳出它们的去路。
派对和坂裘飞船扭成一团,模样有点儿像两只鸭子,其中一只企图在第二只的肚子里制造第三只,而第二只拼命解释它还没有准备好迎接第三只,而且不太确定是否愿意让第一只鸭子制造出任何推定存在的第三只鸭子,尤其不愿在它——第二只鸭子——忙着飞行的当口发生这种事情。
怒气爆发,激得天空又喊又唱,震荡波不停轰击地面。
忽然,随着“弗噗”一声,坂裘飞船消失了。
派对绝望地在天上跌跌撞撞,活像一个人往门上一靠,没曾想门却是开着的。悬浮喷射引擎带着它旋转、摇摆。派对试图拉正,反而错得更厉害了。它倒退着再次踉跄飞过天空。
蹒跚步态还在持续,但显然不会持续太久了。这个派对已经受了致命伤害,所有乐子都已消散,足以拗断脖颈的原地急转不时出现,这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掩饰过去的。
到了这个分上,它越是拖延落地,撞上地面的时候就会摔得更重。
大楼里面,情况也同样不妙。不但不妙,简直糟糕得可怕,大家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大声宣告。坂裘机器人已经来过了。
他们带走了严肃剧本中“操”字最无必要使用奖的奖品,在其原来位置留下的狼藉惨状让亚瑟顿时理解了罗利奖亚军的感受。
“我们很想留下帮忙,”福特在一塌糊涂的瓦砾堆里找着去路,“但我们必须离开了。”
派对又是一歪,在浓烟滚滚的废墟中惹来了惊惶的喊叫声和呻吟声。
“我们必须去拯救宇宙,明白吗?”福特说。“如果这理由听起来有点儿牵强,那你们的怀疑显然很有道理。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走了。”
他忽然看见地上有个没启封的酒瓶,而且奇迹般地没有被打碎。
“不好意思,介意我拿走吗?”他说。“他们应该用不上了。”
他还拿走了一袋薯片。
“翠莉安?”亚瑟用颤抖虚弱的声音喊道。烟雾腾腾,他什么也看不见。
“地球人,我们必须离开了,”银辟法斯特紧张地说。
“翠莉安?”亚瑟又喊了一声。
隔了几秒钟,翠莉安打着哆嗦,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视野,她的新朋友雷神搀扶着她。
“这姑娘要留下陪我,”托尔说。“瓦尔哈拉有个很热闹的派对,我们这就飞去……”
“刚才闹腾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亚瑟问。
“楼上,”托尔说,“我在掂量她的重量。飞行是个精细活儿,明白吗?必须计算风……”
“她跟我们走,”亚瑟说。
“喂,”翠莉安说,“我难道没……”
“没有,”亚瑟说,“你跟我们走。”
托尔用缓缓闷烧的眼睛看着他。他在着意凸显神性的某些关键之处,显露出的东西和良善没有半点关系。
“她跟我走,”托尔平静地说。
“走吧,地球人,”银辟法斯特紧张地扯扯亚瑟的衣袖。
“走吧,银辟法斯特,”福特扯扯老人的衣袖。银辟法斯特拿着远距传送装置。
派对一歪,紧接着一荡,所有人一个踉跄,只有托尔和亚瑟除外,亚瑟颤抖着怒视雷神的黑眼睛。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亚瑟慢慢地举起了他相比之下小得可怜的拳头。
“想尝尝厉害吗?”他说。
“你再说一小遍给我听听!”托尔咆哮道。
“我说,”亚瑟重复道,他怎么也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想尝尝厉害吗?”他可笑地挥挥拳头。
托尔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一缕轻烟盘旋着钻出鼻孔,同时还喷出了一丁点火苗。
他抓住腰带。
他挺起胸膛,昭告天下:你就算有一队谢尔巴人 [2] 带路也没胆子挑战这种男人。
他解下腰带上的铁锤,用双手握住锤柄,把硕大无朋的锤头展示给大家看。这样,他就澄清了有可能存在的所有误解,他带在身边的可不止是一根电线杆。
“我想不想,”他发出的咝咝声像是一条大河流过轧钢厂。“尝尝你的厉害?”
“是的,”亚瑟的声音忽然异常坚定和好斗。他又挥挥拳头,这次像是认真的。
“想出去练练吗?”他对托尔嚎叫道。
“没问题!”托尔低吼道,声音酷似被激怒的公牛(事实上,更像被激怒的雷神,这比公牛惊人多了),走了出去。
“很好,”亚瑟说,“终于赶走他了。银辟,快把咱们弄走。”
[1] 戏仿美国名曲《我把心留在了旧金山》(i left y heart san francis)。——译者
[2] 尼泊尔的一个部族,爬珠穆朗玛峰时经常需要雇佣他们。——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