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我是艾斯特(2/2)
来到麦尔阿拉勒,我看见一个女人骑在马上,身边跟着奴隶,像个男人似的直挺挺地坐着,骄傲得鼻子翘得高,或许是某个帕夏的妻子或有钱人的女儿。嗨,如果库瑞的父亲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本中去,如果她的丈夫带着战利品从萨法维战争回来,她也能活得像那个高傲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应该过这种日子。
转入黑家的街道后,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我真的希望谢库瑞嫁给这个男人吗?我已经成功地让谢库瑞与哈桑保持联系,同时却又让他们离得远远的。但这个黑又如何呢?他在各方面似乎都是脚踏实地的人,除了对谢库瑞的爱情之外。
“卖布的——”
我很喜欢替受寂寞所苦的恋人和找不到妻子或丈夫的人传信,这种快乐拿任何东西来我都不换。就算知道会收到最坏的消息,在他们开始看信的一刹那,心里都会因希而发颤。
谢库瑞在信中完全不提丈夫的归来,并且为她的警告“别空抱任何希望”设置了一个条件,这当然使黑更有理由地充满希望了。我满心欢喜地看着他读信。他高兴得心神不宁,甚至有点惊惧。他退回房里写回信时,我,身为一个聪明的布贩,解开了我那用来装样子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黑钱包,企图推销给黑那好奇心很强的女房东。
“这是上好的波斯绒布做的。”我说。双城记
“我儿子就死在与波斯的战争中。”她说,“你送谁的信给黑?”
从她的脸上我可以看出,她正想尽各种办法撮合英勇的黑与自己瘦巴巴的女儿,或者天晓得谁的女儿。“没有谁。”我说,“他一个可怜的亲戚重病,躺在巴拉姆帕夏疗养院里,需要钱。”
“噢,老天,”她说,语带怀疑,“这不幸的人是谁?”
“你的儿子怎么死在战场上的?”我执拗问。
我们充满敌意地对视。她是孤零零的寡妇,生活一定过得很苦。如果你也像艾斯特一样,成为布贩兼信差,很快就会学到,只有财富、权力和传说中不可议的爱情故事才会激起人们的好奇。其他一切只不过是忧虑别离、嫉妒、孤独、敌意、眼泪、谣言和无止无尽的贫穷。所有这些都很相像,就和家里摆设的这些物品一样:一块褪色的旧织锦地毯、搁在空烤盘上的一支勺子和一只小铜锅、倚在火炉边的钳子与煤灰箱、一大一小两个破旧的柜子、一个立在那里为了掩饰寡妇孤独生活的包头巾架,以及一把用来吓跑小偷的旧剑。
黑高高兴兴地拿着钱包回来。“买布的女人。”他说,刻意讲给好奇心很强的女房东听,“把这带去给可怜的病人,要是有回信的话,我等。今天一整天我都会在姨父人家。”
实在没必要玩这些游戏,一个像黑这样年轻勇敢的男人,得到了暗示,送出了手帕和信,为自己挑选一位姑娘,这实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又或者,难道他真的在觊觎女房东的女儿吗?有时候,我一点也不信任黑,害怕他在残忍地欺骗谢库瑞。不然为什么一整天与谢库瑞呆在同一座房子里,他却办法给她任何暗示?
一走外头,我便打开了钱包,里头有二十枚银币和一封信。我对信的内容好奇极了,几乎是跑着去到哈桑家的。菜贩在他们的店门口排出了包心菜、红萝卜等蔬菜。尽管大棵的韭葱在呼唤着我去把玩它们,我却连摸都不想摸。
我转进小巷,看见鞑靼瞎子等在那里准备再次骚扰我。“呸。”我朝他的方向吐口水,仅此而已。为什么这刺骨的寒风不冻死这些下贱货?
哈桑默默读信时,我几乎耐不住性子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怎样?”于是他开始读给我听:
我最亲爱的谢库瑞小姐,你要求我完成你父亲的书。你要知道我没有别目的。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到你家来的,而非如你先前所说的,是要来骚扰你。我非常清楚对你的爱是我自己问题。然而,由于这份爱,我怎么也无法好好拿起笔来写作你父亲——我亲爱的姨父——要求我为他的书所写的故事。每当我感觉到你在屋子里,我就全身发呆,无法为你父亲效劳。关于这一点我想了很久,有一个原因:十二年后,只有那么一次,当你在窗口现身时,我才见到了你的容颜。如今,我很害怕自己会忘却那个影像。如果能够再一次就近清晰地见到你,我就不会再害怕忘记你的模样,而能从容地完成你父亲的书。昨天,谢夫盖带我去吊死鬼犹太人的废弃空屋,在那里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今天,在你认为合适的时间,我会去那里等你。昨天,谢夫盖还告诉了,你梦见你的丈夫已经死了。
哈桑嘲弄地读着信,念到某些地方时,他会扬起原本已经很尖细的嗓音,甚至比女人的嗓音还尖细;遇到某些地方,他会用颤抖的声音模仿一个失去理智的恋人的恳求。他讽刺了黑用波斯文写的“再见你一面”的要求。他说:“黑看到谢库瑞给了他一丁点儿希望,马上就开始讨价还价了。这种精打细算的做法实在不是一个真正的恋人会做的。”
“他真的爱上了谢库瑞。”我天真地说。
“你的话证明你站在黑那边。”他说,“如果谢库瑞写到她梦见我哥哥死了,表示她接受了丈夫死亡的事实。”
“那只是一场梦。”我像个傻瓜似地说。
“我知道谢夫盖很聪明又很会骗人。我们在这个家里一起住了多少年!如果没有经过他母亲的允许强迫,谢夫盖绝不会带黑去吊死鬼犹太人的屋子。如果谢库瑞以为她能把我哥哥、把我们踢开,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哥哥还活着,他会从战场上回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走进了里屋,他本想用炉火燃蜡烛,结果烧到了自己的手,他狂吼了一声。他着烧伤的手,最后终于点燃了蜡烛,把它放到了桌子的边上。他从笔盒中拿出一支芦秆笔,浸入墨水瓶中,飞快地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起来。我立刻感觉到他很高兴我在一旁观看,但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怕他,我努力地保持着微笑。
“这个吊死鬼犹太人是谁?你一定知。”他问。大卫·科波菲尔
“这些房子后面有一栋黄色的屋子。人们说默谢·哈门,一个受前任苏丹宠爱的有钱医生,把他来自阿玛斯亚的犹太情妇和她哥哥藏在了那里。好几年前在阿玛斯亚,无酵母面包节前夕,有一个希腊青年在犹太区‘失踪’了,有人打赌说他是被人勒死的,是为了拿他的鲜血来制作无酵母面包。等到出现了几个伪证人,就开始执行犹太人的死刑。然而,苏丹宠爱的医生帮助这个美丽的女人和她哥逃跑,并在苏丹的应允下把他们藏了起来。苏丹死后,苏丹的敌人没能找到这个美丽的女人,于是便吊死了她独自生活的哥哥。”
“如果谢库瑞不等待我哥哥从战场回来,他们会惩罚她的。”哈桑说,把信交给了我。
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愤怒,只有正恋爱中的人所特有的那种不幸与哀愁。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发现爱情已经使这个男人迅速苍老了,在海关工作所赚的钱丝毫也没有使他变得更年轻。看他受伤的眼神,我以为在说了这么多恐吓的话之后还会再一次问我如何才能赢得谢库瑞。但是他已经近乎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坏人,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人一旦承认了自己是个坏人——恋爱遭拒是一个重要原——很快地野蛮就会随之而来。我开始害怕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以及男孩们谈到的那把红剑,听说它削铁如泥。我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艰难地走到了街上。
结果我就这么白白地掉进了鞑靼乞丐的咒骂声中。不过我立刻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儿,轻轻丢入他的手帕里:“给你,肮脏的鞑靼人。”
我忍住大笑,看着他的手充满期待地伸向以为是硬币的石头。我不理会他的咒骂,径自朝一个被我嫁了个好丈夫的“女儿”家中走去。
我贴心的“女儿”给我拿来了一个菠菜馅饼,虽然是昨天剩下的,但还很酥。她正在准备炖羊肉作为午餐,鸡蛋里加了不少的调味品,用李子使羊肉稍稍地变酸,这正是我欢的口味。为了不让她失望,我等她煮好,配着新鲜面包吃了满满两大勺。她还煮了一些可口的糖渍葡萄水。我毫不客气地要了一些玫瑰花果酱,挖一匙搅入糖水中,喝下去压了压食。之后,我把信送去交给了我忧愁的谢库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