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山脉-3-(2/2)
狂风造成了可怕的破坏,这是事实。即便不存在另外的某个因素,他们恐怕也很难侥幸逃生。这场夹杂着冰粒的风暴来势汹汹,猛烈得超过了探险队遇到过的任何一场风暴。一架飞机的防风掩体过于单薄,几乎被打得粉碎。远处钻探点的井架完全散架。冰粒将迫降的飞机和钻井设施的金属表面打磨得闪闪发亮,两顶较小的帐篷尽管用雪块加固过,但依然被碾平。暴露在风暴中的木头表面变得坑坑洼洼,冰粒剥掉了油漆,雪地上的所有足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能完整带走的太古代生物样本,但确实从坍塌成一堆的各种物品里抢救出了一些矿物样本,包括数块绿色皂石碎片,它们古怪的五圆角造型和小点组成的模糊花纹引出了许多模棱两可的比照。我们还找到了一些骨骼化石,其中有好几块能清晰看见雷克描述过的怪异伤痕。
犬只悉数遇难,在营地附近匆忙建造的围栏几乎被完全摧毁。风暴应该是罪魁祸首,但围栏朝向营地的一侧并不是迎风面,却遭到了更大的破坏,说明犬只曾疯狂地企图跳出或冲破围栏。三架雪橇全都不见踪影,只能推测是狂风将它们卷到不可知的地方去了。钻井台上的钻探和融冰设备已经损坏得无法回收,因此我们用它们堵住雷克炸出的通往远古的洞口,封死了那条令人不安的通道。我们还将受损最严重的两架飞机留在了营地,因为救援队只有四名像样的机师:谢尔曼、丹弗斯、麦克泰格和罗普斯,而丹弗斯的精神状态太差,实在不适合驾驶。我们带回了所有资料、科学仪器和能够找到的其他物品,但绝大多数东西都离奇地无影无踪了。备用的帐篷和毛皮或者消失,或者遭到彻底损坏。
我们驾驶飞机大范围巡航。下午4点左右,我们不得不放弃对吉德尼的搜索,向“阿卡姆号”发出有所保留的简报供其对外转播。我认为我们做得不错,成功地将报告写得冷静而含糊,顶多只提到了雪橇犬表现得激动不安,尤其在接近那些生物样本时极为狂躁,已故的雷克描述过这种情形,因此我们对此早有预料。但我们没有提到,雪橇犬在嗅闻怪异的绿色皂石和遍地狼藉中的某些物品时也表现出了同样的不安情绪,这些物品包括科学仪器、飞机和营地与钻探点的设备,它们的部件被卸下、移动或破坏,肇事的狂风难道还拥有古怪的好奇心,喜欢调查研究?
至于那十四个生物样本,我们有最充分的理由对此语焉不详。在报告中我们称发现的样本均已损毁,但残余的部分足以证明雷克的描述不但完整,而且精确得令人钦佩。我们很难在这件事上彻底排除个人情绪,报告并没有提到实际发现的样本数量和发现的具体过程。当时我们一致同意,在发送的报告中删去可能让雷克及其队员蒙上发疯恶名的所有内容,因为我们见到的情形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六个残缺不全的畸形怪物仔细地被埋葬在九英尺深的冰雪坟墓之中,坟丘堆成五角形,上面还有成组圆点构成的图案,与从中生代或第三纪地层中挖掘出的怪异绿色皂石上的图案完全相同。雷克提到的八个完好样本似乎全被狂风吹走了。
另外,我们不想打破公众的平和心态,因此丹弗斯和我都没有透露第二天飞越群山的那次恐怖航程。为了越过那般高度的山脉,飞机的负重必须减到最低,因此将侦察航行的成员仁慈地限制为仅有我们两人。我们于凌晨1点返航,丹弗斯已经濒临歇斯底里,但依然令人钦佩地没有乱说话。不需要我的劝诫,他就发誓说绝对不会对外展示我们的速写和装在口袋里带回来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吐露超出我们一致同意对外讲述的故事之外的内容。他藏起拍摄的胶片,只供日后自己研究使用。因此,我现在将要说出的事情不但对公众来说闻所未闻,于帕博蒂、麦克泰格、罗普斯和谢尔曼而言也同样陌生。事实上,丹弗斯的口风比我还要紧,因为他看见或他认为自己看见了一样东西,但他甚至不肯告诉我他看见了什么。
正如大家已经知道的,我们在报告中陈述了艰难爬升至高空的经过,途中的见闻证实了雷克的看法:这些庞然山峰确实由太古代板岩和其他古老的褶皱地层构成,至少从科曼奇纪中期就停止了地质变迁;我们避重就轻地提了几句攀附于峰顶的立方体和墙垒结构,认为洞口应该是流水侵蚀石灰质矿脉造成的结果;我们推测经验丰富的登山者应该能利用某些坡面和隘口攀登和翻越山脉;我们称山脉神秘的另一侧是巍峨广袤的超级高原,高原与山峰本身一样古老,地质变迁也早已停止。高原海拔两万英尺,怪诞离奇的岩石构造穿透极薄的冰层,高原本体与高耸入云的最高峰之间分布着地势逐渐降低的丘陵地带。
这份报告本身的各个方面都真实可信,完全满足了驻守营地人员的好奇心。离开了十六个小时,远远超过报告中飞行、降落、勘察和搜集岩石样本所需要的时间,我们将其归咎于长时间的逆风延误了返航;不过,我们确实曾在另一侧的丘陵地带降落。幸运的是这个故事听起来真实可信且平淡无奇,足以打消其他人效仿我们的念头。然而,假如他们也试图飞去看看,我肯定会使出全部本领去阻止他们——天晓得丹弗斯会有什么反应。雷克营地有两架飞机状况较好,但操纵系统遭到了莫名其妙的毁坏。我和丹弗斯离开后,帕博蒂、谢尔曼、罗普斯、麦克泰格和威廉姆森片刻不停地修理,让它们能够重新投入使用。
第二天上午,我们决定将物品装上飞机,尽快返回旧营地。尽管有些迂回,但这是去麦克默多湾的最安全路线,因为直线穿越最不为人类所了解的万古死亡大陆,将牵涉许多额外风险。考虑到悲剧性的减员和钻探设备的损坏,继续探险已经不再可能。疑虑和恐惧笼罩着我们(这一点没有对外透露),迫使我们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孕育着疯狂的荒芜极地。
正如公众已经知道的,我们返回文明世界的行程没有遇到更多灾难。第二天也就是1月27日晚间,经过毫无耽搁的无间断飞行,所有飞机都安全抵达了旧营地。1月28日,我们分两段飞回麦克默多湾,行程中的那次停顿非常短暂,起因是我们离开大高原后在冰架上空遭遇强风,航向出现了偏差。五天后,“阿卡姆号”和“米斯卡托尼克号”载着剩余的人员和设备,破开正在逐渐增厚的浮冰从罗斯海向北走。南极洲动荡的天空之下,维多利亚地的隐约群山在西面嘲笑着我们,将狂风的呼啸扭曲成音域宽广的笛音,令我从灵魂深处升起寒意。不到两周,我们将极地的最后一丝身影抛在背后。谢天谢地,终于离开了那片受诅咒的诡秘土地,自从物质第一次在这颗星球尚未完全冷却的外壳上翻腾涌动,生命与死亡、时间与空间就在那不可知的年代缔结了亵渎神祇的黑暗盟约。
回来以后,我们始终致力于劝阻人们对极地的探索,而且以罕见的团结和忠诚态度将疑虑和揣测限制在我们这些人之内。就连年轻人丹弗斯,哪怕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也没有放弃责任,向治疗他的医生们胡说一通。事实上,如我所说,有一样东西他认为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了,甚至对我都守口如瓶,尽管我认为说出来将有助于缓解他的精神状况。虽说那东西恐怕不过是较早时受惊骇后产生的谵妄幻觉,但倾诉肯定能够理清他的忧惧,释放他内心的压力。他曾经在几个难以自控的罕见时刻对我吐露过一些支离破碎的内容,一旦恢复清醒就会激烈地否认他曾说过那些话。
劝说其他人远离南方那片白色大陆非常困难,我们的一些努力引来探询的视线,反而直接妨碍了原来的目标。我们早该意识到人类的好奇心无法磨灭,早先对外宣布的探险成果足以驱策其他人踏上探索未知事物的不朽征程。雷克关于怪异生物的报告,将博物学家和古生物学家的激情撩拨到了最高点,但我们足够明智,没有展示从埋葬了的样本上取到的残缺部位和发现那些样本时拍摄的照片。我们同样没有展示更令人困惑的绿色皂石和带有伤痕的骨殖化石。丹弗斯和我更是坚决不肯拿出在山脉另一侧的超级高原上拍摄的照片和绘制的速写,还有我们放在衣袋里带回来用以抚平惊恐的心情的东西。
然而,最近斯塔克怀瑟和摩尔正在组织新的探险队,准备周全得远远超过了我们企图达到的水准。若不加劝阻,他们就将深入南极大陆的核心地带钻探和融冰,直到挖出有可能终结我们熟悉的这个世界的东西。因此,我最终只能打破沉默,甚至不得不提起潜藏于疯狂山脉另一侧的不可名状的终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