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克苏鲁神话 > 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2-

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2-(2/2)

目录

镇上的某些地点几乎算是禁地,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弄清楚这一点。比方说,你绝对不能在马什精炼厂附近无所事事地逗留太久,类似的地点还有尚在使用的那些教堂和新堂绿地的大衮密教会堂。那些教堂非常古怪,其他地区的同宗教派全都言辞激烈地与之断绝关系。它们的仪式和袍服极为怪异,教义神秘而背离正统,宣称凡人能通过奇异的变形在尘世得到某种形式的肉体不朽。小伙子自己的牧师,阿卡姆的亚斯伯里卫理公会的华莱士博士,曾郑重其事地告诫他,千万不要加入印斯茅斯的任何教会。

至于印斯茅斯的居民,小伙子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这些人举止鬼祟,很少露面,就像生活在地洞里的动物。除了隔三岔五出港打鱼,天晓得他们靠什么消磨时间。从他们消耗的私酿烈酒的数量来看,多半在酩酊大醉中度过几乎整个白天。这些阴沉的人似乎联合在一起,结成某种伙伴关系或达成某种共识:憎恶这个世界。就好像他们有办法投身于另一个更美好的现实。他们的外表无疑相当骇人,特别是从不眨动也从未有人见过他们闭上的瞪视双眼,而他们的声音简直令人作呕。夜里听他们在教堂吟唱完全是一种折磨,到了他们的“年节”和“奋兴日”尤其可怕,分别是每年的4月30日和10月31日。

他们格外喜爱水,时常在河里和港口游泳。游到恶魔礁的比赛仿佛家常便饭,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能完成这项耗时费力的运动。说到这个,你在公众场合见到的基本上只有年轻人,而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往模样最为丑恶。例外当然也有,有些人完全没有反常的迹象,例如旅馆前台的那位老先生。你不得不思考在大部分老年居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所谓的“印斯茅斯脸”会不会是一种潜伏性的古怪疾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严重。

只有一种非常罕见的病症才有可能给成年个体带来如此巨大而剧烈的身体结构变化,甚至连头骨形状之类的基本骨骼特征都会受到影响,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如他们所患疾病的外在特征那样令人困惑,简直闻所未闻。小伙子含蓄地说,这件事恐怕不可能形成任何定论,因为无论你在印斯茅斯住上多久,都不可能真正地了解当地的居民。

小伙子很确定镇上还有比抛头露面者更加可怕的病例,关在某些地方的室内。人们有时会听见极为怪异的声音。据说河流以北那些临近海滨的破烂棚屋连接着隐秘的隧道,通往人们见所未见的畸形怪物的秘密巢穴。假如这些造物确实有外族人的血统,你也不可能说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血统。每次有政府职员和其他外部世界的访客来到镇上,他们就会阻止最容易激起反感的那些人进入视线之内。

为我提供信息的小伙子说,向当地人打听有关这里的事情只会白费力气。唯一愿意开口的是一位年纪很大但相貌正常的老人,住在镇子北部边缘的贫民区,消磨时间全靠四处闲逛,尤其是在消防站附近转悠。这位老先生叫扎多克·艾伦,已有九十六岁,不但和全镇人一样爱喝酒,脑子也有点毛病。此人性格古怪,举止鬼祟,时不时扭头张望,像是在提防什么,清醒的时候无论怎么劝都不肯和陌生人交谈,但无论谁请他喝酒,一律来者不拒。两杯黄汤下肚,他就会开始低声吐露记忆中最令人惊诧的支离片段。

但另一方面,你也很难从他嘴里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因为他讲述的故事都是不完整的痴人梦话,暗示着不可能存在的奇迹和恐怖事物,源头只可能是他自己的凌乱狂想。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但本地人不喜欢见到他喝醉了和外地人交谈,而且被发现向他打听情况,对你也未必安全。那些流行一时的离奇传闻和妄念,多半就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几位非本地出身的居民时不时会声称见到了恐怖的东西,但考虑到老扎多克说的故事和奇形怪状的镇民,见到这样的幻觉似乎也不足为奇。这些非本地出身的居民会在外面待到深夜,坊间普遍认为这么做不太明智。再说镇上的街道也阴暗得令人厌恶。

至于生意,虽然渔汛丰富到了荒谬的地步,但靠它挣钱的当地人越来越少。更有甚者,水产的价格连年下跌,竞争越发激烈。印斯茅斯镇的真正产业无疑是精炼厂,它的商务办公室也在广场上,从我们所在之处向东几个门牌号就到。马什老先生从不露面,只偶尔会乘一辆车门紧闭、拉上窗帘的轿车去公司。

关于老马什如今的相貌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他曾经是个花花公子,据说现在依然爱穿爱德华七世时代精致的礼服大衣。为了适应某些特定的畸形,衣物也做了相应的怪异修改。他的儿子们已经正式接管了广场上的办公室,但最近也很少抛头露面,将繁重的工作托付给了更年轻的下一代。他的儿子和他们的姐妹的相貌已经变得非常怪异,尤其是年纪较大的那几位,据说他们的健康状况也每况愈下。

马什的女儿之一,面容仿佛爬行动物,性格令人厌恶。她喜欢佩戴大量的怪异珠宝,与那顶奇特的冕饰显然出自同一种异域文化。为我提供信息的小伙子曾多次注意到那种冕饰,听说它们来源于一批秘密宝藏,原先的主人不是海盗就是魔鬼。这里的修士(或者神甫,天晓得他们现在如何称呼自己)总是将它们戴作头饰,但你很少会见到他们。小伙子没有见过其他种类的珠宝,据说在印斯茅斯附近多有存在。

镇上除马什外还有三个显赫的家族,分别是韦特、吉尔曼和艾略特,同样极少露面。他们住在华盛顿街上的豪宅里,据说有一些已经上报和登记了死亡的家族成员还藏匿在家中,他们的面貌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公众眼前。

小伙子提醒我,镇上的大多数路牌已经遗失,他煞费苦心为我画了一张简略但足够细致的示意图,指明了镇上的主要地标。端详片刻之后,我确定这张示意图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将它装进衣袋,发自肺腑地感谢小伙子的好意。我已经见过镇上唯一的餐厅,那里肮脏得让人心生反感,所以买了一大堆芝士脆饼和姜汁华夫充当午餐。我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沿着主要街道走一圈,遇到外地人就搭讪攀谈,最后搭8点的公共汽车去阿卡姆。在我眼中,印斯茅斯镇是一个被放大了的社群衰败的典型范例,但我毕竟不是社会学家,因此我的考察将仅限于建筑学领域。

就这样,我踏上印斯茅斯那狭窄而阴暗的街道,开始了系统性的、但多少有些不辨方向的观光旅程。我穿过公路桥,听着河流下游瀑布的隆隆声响走向前方,紧贴着建筑物经过马什精炼厂,里面很奇怪地没有发出任何生产的喧嚣声。工厂坐落于陡峭的河岸悬崖上,附近有一座桥和街道汇聚的开阔场地,我猜那里是印斯茅斯最早的市民中心,独立战争后被如今的镇广场取代。

沿着主大道桥再次过河,走进一片彻底荒弃的区域,这里不知为何让我毛骨悚然。行将坍塌的复斜屋顶鳞次栉比,构成了参差不齐、光怪陆离的天际线,在此之上升起一座古老教堂的尖塔,顶端早已折断,显得阴森可怖。主大道两旁的一些房屋有人居住,绝大多数的门窗都被木板钉死。顺着没有铺砌的小巷望去,我看见许多黑洞洞的窗户,由于部分地基沉降,不少废弃的简陋小屋已经歪斜到了不可思议的危险角度。那些窗户像幽灵一般盯着我,必须鼓起勇气才能向东朝海滨走去。废弃房屋的数量足以构成一座荒芜的城市,带来的惊骇以几何级数放大,而不是简单的算术叠加。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两旁,空虚和死亡茫然瞪视,数不清的黑暗房间彼此连接,已经臣服于蜘蛛网、记忆和征服者爬虫 [1] ,发自本能的恐惧和厌恶油然而生,最刚勇的哲学思想也无法驱散它们。

鱼街和主大道一样荒凉,区别在于这条路上有许多砖石结构的仓库依然保存完好。水街几乎是鱼街的翻版,不同之处是靠海一侧有几处宽大的缺口,那些地方曾经建有码头。除了远处防波堤上零星几个捕鱼人,视线内见不到任何活物;除了海港的浪花拍岸声和瀑布的咆哮声,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这个镇子让我越来越惶恐不安,我走向年久失修的水街桥,不时偷偷地扭头张望。根据小伙子画的示意图,鱼街桥已经化作废墟。

来到河流的北侧,我看见了一些惨淡生活的痕迹:水街上有几家鱼类包装作坊还在营业,偶尔能看见几根正在冒烟的烟囱和经过修补的屋顶,时而有来自难以判断其源头的声音飘进耳朵,在萧条的街道上和没有铺砌的小巷里不时能看见一两个蹒跚的人影,但我觉得这比河流南侧的荒芜更加让人心情压抑。不说别的,这里的居民比镇中心的居民还要丑恶和畸形,让我不止一次地联想到某些极为怪异、难以形容的邪恶之物。印斯茅斯人身上的外来血统无疑比内陆人口的血统更为强大。假如所谓的“印斯茅斯脸”并非血统,而是一种疾病,那么生活在这里的晚期病患就显然多于滨海地区。

有一个细节让我心烦意乱,那就是传入我耳中的一些微弱声响的分布情况。按理说,它们应该完全来自明显有人居住的房屋,实际上却在被木板封死的墙面内更加响亮。有吱吱嘎嘎的行走声,有咚咚咚的疾跑声,有刺耳的可疑怪声,使我不安地想到了百货店小伙子所说的隐秘隧道。忽然间,我不禁开始琢磨这些居民的说话声会是什么样子。自从踏上这片区域,我还没有听见过任何人说过话,也莫名地不愿听见。

我只在主大道和教堂街稍作停留,观赏了两座精美但已沦为废墟的古老教堂,然后就匆忙离开了滨海的贫民窟。下一个目的地本该是新堂绿地,但不知为何,我无法驱使自己再次走向来时见到的那座教堂,当时我瞥见一名头戴奇异冕饰的神甫或牧师走出他的地下室,他的身影莫名其妙地让我感到惊恐。另外,百货店小伙子也提醒过我,外来者最好不要靠近镇上的教堂和大衮密教的礼堂。

因此,我沿着主大道继续向北走,来到马丁街后朝内陆方向转弯,远远地从绿地以北穿过联邦街,走进北面的富豪区。宽街、华盛顿街、拉法耶街和亚当斯街围成的上等区域已经破落,华美的古老街道变得坑洼不平、肮脏凌乱,但榆树掩映下的贵族气概还没有彻底消亡。一幢又一幢高宅大院吸引着我的视线,大多数年久失修,四周的园地无人照管,木板封死了府邸的门窗。不过每条街上都有一两座建筑物显露出有人居住的迹象。华盛顿街上有一排四五幢房屋保养得很好,草坪和花园修剪得整整齐齐。其中最华丽的一幢建有梯级式的花坛,向后一直延伸到拉法耶街,我猜那就是精炼厂主人老马什的住宅。

所有这些街道上都见不到任何活物,说来奇怪,猫狗在印斯茅斯居然彻底绝迹。还有一件事情同样让我困惑和不安,那就是许多房屋的三楼和阁楼的窗户都遮得密不透光,连保养得最好的几幢豪宅也不例外。鬼祟和隐秘在这座充满了异类和死亡的寂静小城中无处不在,左右两侧似乎都有永不闭合的狡诈眼睛正在监视我,我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左边的钟楼敲响三声,喑哑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我太记得响起钟声的这座低伏教堂了。我顺着华盛顿街走向河流,往日的工业和商业区迎面而来。我看见前方有一家工厂的残骸,类似的废墟相继出现,旧火车站的存在痕迹依稀可辨,铁路廊桥在我右侧跨过河谷。

前方的这座桥看起来不太牢靠,还立着一块警示牌,但我还是冒险从桥上过河,回到了生命迹象再次出现的河流南岸。蹒跚的鬼祟身影偷偷摸摸地望着我,相对正常的面孔投来或冷淡或好奇的视线。印斯茅斯变成了我不堪忍受的地方,我转身顺着佩因街走向广场,气氛凶险的公共汽车还有很久才发车,真希望能搭上一辆开往阿卡姆的顺风车。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行将倒塌的消防站,一个老人坐在消防站前的长椅上,正和两位衣冠不整但相貌正常的消防员聊天,他脸膛通红,胡须蓬乱,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无疑就是扎多克·艾伦,一个半疯的九旬老酒鬼。他口中关于老印斯茅斯和笼罩它的阴影的故事,是那么丑恶,令人难以置信。

[1] 典出埃德加·爱伦·坡的同名诗作。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