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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啊!”我又叫他。
然后我看他跌坐在草地上,我放下行李,走到他那儿,山坡非常陡峭,我必须先踏稳一步,才可以再踏下一步。
当我走到他那儿的时候他正在哭。
”我的脚踝受伤了。”他说着,也不抬头看我。
当登山者想要刻意保护自己的形象时,通常都会撒谎。但是这种情形很惹人讨厌,我竟然让这种事发生真是可耻。
这个时候受他的眼泪还有挫折的影响,我也很生气。我静静地和他对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其他的背包,说:”我先把这些行李背到上面去,然后你在旁边帮我看着它们,不要丢了,然后我会再把我的行李搬上去,然后再回来拿你的,这样你就能休息个够。我们会慢一点儿到山顶,但是还是会到达的。”但是我说得太快了,所以他听得出来我口气上的厌恶。他也很不高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害怕还要再背行李,于是紧皱着眉。在我背行李的时候,他故意不看我。为了平息胸中的气恼,我就告诉自己,这些工作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我们前进的速度很慢,我把行李向上搬,然后把它们放在一条小溪旁边。我叫克里斯拿容器去舀水,他回来之后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停下来呢?我们继续走。””接下来可能会有好一阵子再也看不到任何小溪,克里斯,我很累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累呢?”他是不是想把我激怒呢?如果是,那他就做到了。
”克里斯,我累了,因为所有的行李都是我在背,如果你要赶时间,那么你就拿你自己的行李往上爬,我会跟上来的。”他有些恐惧地看着我,然后坐下来,几乎要哭了,说:”我讨厌这一切,我真后悔跑来这里,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呢?”他大声地哭了出来。
我回答他说:”你也让我很后悔,你最好吃点儿东西当午餐。””我不要吃,我的胃在痛。””随便你。”他走到一边儿,摘下一根草放进嘴里,然后把脸埋在手心里。我独自吃过了午餐,然后又休息了一会儿。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仍然在哭,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只是必须面对眼前的情况,而我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我说,”克里斯。”他没有回答我。
我又叫他,”克里斯。”他仍然没有回答,最后他火气很大地说,”什么事?””克里斯,我要说的是,你不必向我证明任何事。你知道吗?”他的脸上闪过一阵恐惧的神情,很生气地把头转开。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我说。
他仍然没有转过头来,也不回答我,风在松林里低喃。
我真的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只是青年会的教导让他这么难过,还有一些其他的事,让他仿佛面临世界末日,每当他想做什么却又做不成的时候,总是会大发脾气或是大哭一场。
我坐在草地上休息,我不想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似乎不会再回答我,我们静静地等着。
后来我听到他在背包里找东西,我转过身来看见他正看着我,他问我,”奶酪呢?”他的口气好像仍然在生气。
但是我不打算松口,我说,”你自己找吧!我不必服侍你。”他搜寻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些奶酪和饼干,我给他一把小刀子去切奶酪,我跟他说:”我想我准备这样做,克里斯,就是把所有重的东西都放在我的背包里,轻的东西放在你的背包里,这样我就不必来来回回地走了。”他也同意这么做,心情好些了,似乎替他解决了什么。
我的背包现在大概有40到45磅重,我们爬了一阵子,这时呼吸可以调节到每踏一步呼吸一次。
崎岖的地方就要每踏一步呼吸两次,有些地方几乎需要直直地爬上去,这时就要依靠树枝和树根。我觉得自己没有绕道走有些失算。现在用白杨树做成的拐杖十分称手,克里斯也对使用这根棍子很感兴趣。行李很沉重,但有拐杖就不会跌倒了。你先踏出一步,然后利用拐杖去踏下一步,将身-子靠上去,向上一爬,呼吸三下,然后再踏下一步,再把拐杖向上一戳,然后再靠上去……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还要继续肖陶扩。下午的时候,我的思考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或许我还可以再谈一点,然后今天就到此为止。
在我们开始这趟旅程之前,我提到约翰和思薇雅对于科技给人的窒息避之惟恐不及。事实上,有很多人都像他们一样。我提过有些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也有同样的反应。产生这种现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只看事情的表面,而我则是看事情的内部。我称约翰的观点为浪漫的,而我的则是古典的。以六十年代的背景来说,他是嬉皮式的,而我的则是朴质的。然后我们了解了朴质的世界如何运行,我们讨论过它的资料分类、系统、因果关系还有分析等等。然后我提到从我们周遭的世界取来一把沙,以及如何把这一把沙分类。古典的认知步骤就是了解这些沙子的性质,以及分类的方法和彼此之间的关系。
斐德洛拒绝给良质下定义,就是想要在古典和浪漫的世界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良质似乎就是关键所在。两个世界都用到这个词,两个世界都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浪漫的人因为它的本质而欣赏它,而古典的人则是企图用它作为知识体系的根基。由于没有下任何定义,古典的人被迫要从浪漫的角度去看它,而不会因思想的结构而失真。
我想要连结古典和浪漫这两个世界,但是斐德洛的目的不同。他对于融合这两者并不感兴趣,他追求的是他自己的灵魂。因而他要探索良质更宽广的含意,这最终导致了他的崩溃。而我和他不同的是,我无意往哪方面走。他只是经过这块地区,把它开发出来,而我想要留下来,看看我是否能培养出一些生命。
我认为,如果一个词能够把世界分成两半,那么它也势必能再将其合而为一。真正了解了良质,不单单能满足体系的需要,甚至能超越它。真正了解良质之后就能掌握这个体系,将它驯服,然后能为个人的目标派上用场,让人拥有完全的自由,从而实现他内在的目标。
我们停下来向下望,克里斯的精神显然好多了。但是我害怕他的自我又在作怪。
”你看我们已经爬多远了。”他说。
”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走。”后来,克里斯向山谷大叫,想要听自己的回声,然后把石头丢下去,看看会落到哪里。他开始有点骄傲起来,于是我加快呼吸的速度,大约有以前的一倍半。这样就让他的气焰稍稍降下来,于是我们又继续爬上去。
大约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我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是到该停下来的时候了,而且我的精神不太好,在目前这种状况下继续爬下去,很容易扭到脚,然后第二天就会很惨。
我们来到一处平坦的地方,有一个大圆丘拱起来,我告诉克里斯说今天就到这里为止。他似乎很高兴,或许他认为自己有所进展。
我想要睡个午觉,但是看天上的积云仿佛要下雨了。由于云层很浓,我们看不到谷底,只看得到另外一座山峰的山脊。
我把背包打开,然后拿出帐-篷,还有军队用的斗篷。我拿了一条绳子,把它绑在两棵树之间,然后再把帐-篷挂上去,我用一把弯刀砍了一些灌木当棍子,然后在周围挖了一条小沟,让雨水可以流下去。当雨落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帐-篷里了。
克里斯看到雨势这么大,反而十分兴奋。我们躺在睡袋上,看雨白花花地落下来,听它叮叮咚咚地敲打着帐-篷顶。
由于森林里弥漫着一股浓雾,我们两个都变得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雨打在灌木丛的叶片上。打雷的时候,我们不禁吓了一跳,但是心里还是很高兴,周围全都被雨淋——湿——了,而我们却不受影响。
过了一会儿,我把手伸到背包里去找梭罗平装本的书。在昏暗之中,有点费力地念给克里斯听。我想我说过,我也念其他的书给他听,都是他不懂的书。
情形都是这样的,我先念一个句子,然后他提出许多相关的问题,一直到他对我的回答满意为止,再念下一个句子。
我这样念了梭罗的书好一会儿,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我有点失望,因为梭罗并没有来到我们当中。克里斯跟我都有一些不安,句子的结构有些跟不上潮流,最起码这是我的感觉。这本书读起来有些消沉,我从来不认为梭罗是这样的。但实际情形就是这样。他谈的是另外一个时空底下的事情,只是提出科技的恶果,而不是解决的办法。所以他并不是在对我们说话。于是我很不情愿地放下这本书,我们两个都沉默下来,各自思索。只剩下克里斯和我,还有一片树林和雨水。没有任何一本书能指引我们的路了。
我们摆在帐-篷旁边的小盘子里已经贮满了水,于是我们把它倒进一个大锅里,然后加了一点浓缩的鸡汤,在一个小火炉上煮起来。每当爬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吃任何食物、喝任何汤都会觉得非常美味。
克里斯说:”和约翰夫妇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和你一起露营。””大家的情况不同。”我说。
肉汤煮好之后,我又拿出一罐猪肉和青豆子倒进锅里。需要好久才会煮熟,但是我们并不赶时间。
克里斯说:”闻起来真香。”雨已经停了,只有雨滴偶尔打在帐-篷上。
”我想明天会是晴天。”我说。
我们把这一锅猪肉和青豆子传来传去,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吃。
”爸爸!你这一阵子都在想什么?你总是一直在思考。””嗯!各种事情。””什么样的事呢?””像是下雨后会有什么问题,还有别的事。””什么样的事?””就像你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他很感兴趣,”那会是什么样呢?”我看到他的眼神中有一些自大的神情,所以我的回答自然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其实那也正是我正在想的。””你认为我们明天会爬到山顶吗?””会啊!我们离山顶不远了。””早上吗?””我想是吧!”不一会儿他睡着了。从山脊上吹来一阵潮——湿——的晚风,吹得松树林响起一阵仿佛叹息般的声音。而松树也缓缓地随着风摇动,一会儿直起身来,一会儿又被风吹弯了。它们受到这些外力的影响,变得无法稳定下来。帐-篷被风吹得有点晃动,我起身把钉子钉好,然后在圆丘四周潮——湿——的草地上走了一阵子,就爬进帐-篷,静静地等着睡意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