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超度、化灰(2/2)
“是。”
“什么时候、在哪里托付你的?”
“敢问这位官人是……”
“在下梁兴,禁军教头,受左军巡使之托,前来查问。”
“您莫非是汴京‘斗绝’梁教头?”
“惭愧。”
“天爷,小人到处听人说梁教头威名,竟亲眼见着了。”那人忙拱起手深深一拜。
“万莫这样,不知老兄贵姓?”梁兴忙伸手止住。
“小人姓盛,是杭州人,在商船上给人卖气力、讨生活。”
“老兄与钟船主相熟?”
“去年钟船主曾雇过小人两回。”
“钟船主是什么时候托你传的口信?”
“昨天清早,天不亮我就起来,想找些早船活路。刚到虹桥岸边,钟船主就在船上唤,说是有客商雇了他的船,送春茶去泗州,让我给他家里捎个口信。我忙着寻活路,一来二去,竟把这事忘了。今天赶完一趟船回来,才想起来,就赶忙过来了。”
“当时他船上还有什么人?”
“他娘子,还有三个船工。那客商在船舱里,只看到个背影。钟船主难道犯什么事了?梁教头问这些是?”
“多谢老兄。抱歉,内情不便透露。”
“哦,是小人多嘴了。”
楚家的长兄楚沧也死了?
蒋冲跟着那个农夫找到楚家,却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他顿时觉着不对,但楚家那个仆人老何苦着脸坐回到门槛上,垂着头,不再理他们。那个农夫也不敢再多问,朝蒋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楚家。
“这老天啥时间公道过?善人不是命苦就是命短,恶人你盼他早死,他偏不死,反倒活得比谁都自在。唉……小师父,你那事只能算了。我也该回家去了。你走好。”那农夫叹着气走了。
蒋冲也只得顺着河岸慢慢往回走去,心里默默思忖:不到两个月,楚家两兄弟全都猝死,实在古怪。老二楚澜的死,罪名扣给了堂兄蒋净。这老大楚沧不知道又是什么死因,会不会又要寻个人来顶罪?楚家巨富,难道是有人想贪占这家业?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唤,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仆人老何,一边吃力小跑着,一边朝他挥臂招手。他忙快步回去。
“小师父,你是哪座寺的?”老何不住喘着气。
“烂柯寺。”
“你给亡人做过法事没有?会不会念经超度?”
“嗯。”蒋冲不敢明白答复,含糊点了点头。
“我家大娘子说要寻个和尚去给大官人念经超度,你既然会,就请你跟我去?省得我到处去寻,香火钱少不了你的。”
“好,不过我没带法器。”
“不怕,我家官人从祖辈开始就不信佛,宅里从没做过法事。我家大娘子姓冯,是禁军一位都指挥使的女儿,娘家原先信佛,嫁给我家官人后,也就随了夫家规矩。刚才,大娘子昏死过去,说梦见大官人求她,一定要寻个僧人给他念经,她才哭着要我们去寻个僧人来。你只要会念经就成,不需那些啰唆。”
蒋冲又喜又怕,想起在家乡,有财力的亲戚过世时,要举办法事,请了和尚来念经超度。蒋冲曾认真听过几回,根本听不出和尚在念什么。当时他还和堂兄顽笑说,若没有饭吃,便去装和尚,给人做法事。嘴里胡乱念,也没人能听懂。楚家既然从没办过法事,就壮着胆子蒙混一回,蒙不过去,拔腿逃走就是了。
他暗自庆幸为了装和尚,出来时跟弈心讨借了一副木鱼。便定下心,跟着老何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小心套话。
“老施主,你家大官人亡故是得了什么病症吗?”
“唉,哪里是病症……昨天天气好,大娘子置办了些素菜,摆在后院花亭里,请大官人喝酒赏花,破破愁闷。谁知道大官人喝得多了些,去净手时,脚下不稳,栽了一跤,头顶正撞到石尖上……”老何说着又深叹起来。
“阿弥陀佛!”蒋冲不好再多问,心里暗想,自己刚才猜错了。楚沧这死虽然意外,却并不是被人谋害。
他跟着老何到了那庄院,进去一看,里面庭院也并不如何豪阔,只比堂兄蒋净家略宽展些。院里厅前十几个男女仆人,也都戴着孝,或站或坐,神情都有些冷肃。厅里传出妇人、孩童的哭声。
一个中年男子见到蒋冲,迎上来问:“老何,这么快就找见了?”
“盛管家,这位是烂柯寺的沧冲师父,赶巧路过。”老何忙道。
“请师父随我来。”
盛管家盯着蒋冲看了两眼,这才引着他走向前厅。蒋冲不敢抬眼,一直微垂着头,小心跟着走了进去,厅里挂着孝幔,正中央靠墙方桌上立着灵牌,摆着几碟花果祭品。
一个浑身素白孝服的妇人跪在灵位前,正在低声哭泣,两个披戴孝服的幼童,岁的模样,一左一右跪在妇人身边,也在啼哭。
盛管家走到妇人身后,弯下腰低声说了两句话,那妇人回过头望向蒋冲,正是方才在大门外偷眼看见的那位尊贵秀雅的妇人,蒋冲忙双手合十,小心致礼。
那妇人擦掉泪水,悲声问:“这位师父,你可会念《白衣观音经》?”
“会。”蒋冲忙小声应道,其实他听都没听说过这经名。
“就请小师父为亡夫念诵超度。”
“阿弥陀佛。”
一个眼睛细长的婢女拿了一个布垫放到灵位旁,蒋冲忙走了过去,照着僧人趺坐的样子坐到垫子上,这是他昨晚才跟那个小和尚学来的。幸而他习过武,否则一般人腿脚根本叠不出这姿势。坐好后,他从背囊中取出木鱼,照着那些和尚的模样声气,敲着木鱼,压低放混了声音,嘴里胡念起来。
厢厅里,仵作查验完雷炮的尸体后,厢长朱淮山吩咐手下书吏将案卷录写清楚,上报给开封府推官。
那个书吏名叫颜圆,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袍,白皙微胖,脸上始终若有所思。他自幼习了些文墨,跟随朱淮山已经三年多,吏道早已通熟,不一会儿就写完,递给朱淮山审看。朱淮山一向信重他,只随意浏览了一遍,便点头交还给他。
颜圆封好了案卷,交给跑腿的小吏曾小羊,让他递到府里去。而后,又唤了两个厢兵把雷炮的尸体抬到后院杂物间,摆到另一具尸体旁,等着府里再差仵作第二次勘验。安排停当后,颜圆才回到前面,见朱淮山坐在桌边,又喝着茶,在读《庄子》。
“厢长,雷炮这案子还是等上头来查?”
“这是凶杀案,我们插不得手。”
“上头来查,少不得又要指使我们跑腿。要不——”
“你愿意查,就去查,找这些说辞。去吧,我这里暂时用不到你。”
“是。”颜圆心思被说破,有些难为情,忙笑着拜辞出来。
他性子慢,却爱动心思、琢磨事情。上个月雷炮的父亲化成灰,至今还没查明白,今天雷炮又意外猝死,不知道这雷家父子究竟触惹了什么,竟然接连出事。他慢慢走到斜对面梢二娘茶铺的后边,站在发现雷炮尸体的岸边,望着河水出神。
雷炮得知父亲化灰后,先就到厢厅来报了案。厢长当时听了不信,一个人怎么会平白化成灰?但雷炮一直嚷个不停,厢长没办法,便派颜圆去查问一下。雷安是在白家酒肆化的灰,颜圆忙带着小吏曾小羊赶往了那里。
白家酒肆在汴河北街、房家客栈对面的街角,卖的酒极劣,价钱也低。连荤食都不卖,只有些腌菜、姜豉、盐水豆之类的下酒小菜。好酒的穷汉们都爱往他家聚。
颜圆赶到那里时,天已昏暗,已经上灯。店里店外却围了许多人,说闹个不停。曾小羊身子瘦小,嗓音却尖亮,他高声叫着,喊人们闪开,让出了一条道。颜圆走进店里,店主白老味见到,忙迎了过来。颜圆让他把前后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原来,快傍晚时,雷安照旧一个人来到白家酒肆,仍选了角落里常坐的那张小桌,要的也仍旧是一瓶低等酒、一碟姜豉。那张桌子紧靠着墙角,只有两边可以坐人,当时先已有个客人占了一边。雷安平日不爱言语,只和三两个老常客说几句话。那客人正巧是其中一个,两人便坐了一桌,说了几句话,酒菜却各自用各自的。那人喝完了酒,道了声别,先走了。雷安便独自默坐着吃酒。
当时店里还有不少客人,都各自吃饭喝酒,谁都难得去留意雷安。离雷安最近那张桌上,有三个客人,一个背对雷安,两个侧对。三人在谈事情,说得兴起,几乎一眼都没瞧过雷安。其中一个侧对的,无意中一扭头,朝雷安望去,顿时惊呼了一声。另两个忙也回头望过去,也一起惊呼起来——雷安身上竟冒出烟来。
店里其他人听到叫,全都惊望过来。雷安的身子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从头到脚,飞速化成了灰。转眼间,整个人便塌散到地上,只剩一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