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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痴望、搬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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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智不可以料敌应机。

——《武经总要》

石守威在崔家客店四处转看了一圈。

客房这边没有什么可看的,一座大院子,三面都是宿房,临河一面是吃茶喝酒的水阁。这臭店里只住了几个客人,三个是河北来京城贩裘皮的商人,他们那些皮货都堆在房里,膻臭味比这客店的被褥更浓重,幸而那三间房在东厢,离石守威的有些远。还有两个看着是南边来的客商,都是一脸穷寒气。这几个客人,石守威都懒得理睬。

院子东北角有扇门,通往旁边的酒肆。店里连那个贾小六,一共三个伙计,还有两个仆妇、两个厨子,看着都呆呆蠢蠢的,石守威也都不愿多瞧。店主五十来岁,瘦瘦高高的,生了一张哭丧脸,即便笑着招呼客人时,也透着股生气的样儿。石守威要了碗面,坐下来想和他搭话,他却只会不住地“嗯”,像是被“嗯”喂大、喂傻了一般。石守威问了几句后,问得冒火,也不愿再费口水。

倒是崔店主的娘子有些意思。那妇人只有三十来岁,略有些胖,却有几分姿色,脸上抹白涂红,身上穿着艳色衣裙。她坐在柜台后边,望着门口,抿着小嘴,似乎在想什么乐子,脸上始终挂着些笑,像是土地庙里塑的土地娘娘一般。

面端了上来,那个蠢仆妇像是吃醉了一般,一路泼洒着汤水。走到近前一瞧,她那两根粗黑的拇指都插在面汤里。石守威提醒自己正事要紧,才强忍住没骂。再看那碗插肉面,上面肉块稀烂,汤水浑浊,还浮着些黑渣滓,认不得是什么。他抓起箸儿挑起面尝了一口,软嗒嗒,又咸又腻。他最恨把面煮得这样,再忍不住,“啪”的一声把箸儿拍到桌上,猛喝了一声:“这煮的什么腌臜面,鼻涕一般?!”

崔店主、店主娘子、那个蠢仆妇和正在抹桌子的贾小六,几人都惊了一跳,一齐惊望过来。崔店主哭丧着脸站在那里,像是再往前一步就要死一般。倒是她娘子忙站起身,快步走过来,嘴角仍抿起笑,赔着小心说:“对不住这位军爷,我让里头重新煮一碗?”

“不必了,再煮也是这腌臜样儿。这面钱我是不付的。我上别家吃去!昨晚的宿钱给你。”

他气呼呼从腰间解下钱袋,取出一陌钱,解开麻绳,捋下五文钱放回袋里,将剩余的七十文扔到了桌上,铜钱从线头处掉落,滚得桌上、地上到处都是。他却不管不顾,系好钱袋,气冲冲大步离开了这家全汴京城最腌臜的客店。

游大奇和翟秀儿吃饱了酒饭,从温家茶食店出来后,两人都有些醉,你勾我搭地一起哼着艳曲儿,晃晃荡荡往城里走去。

刚走到龙柳树下,游大奇一眼看到明慧娘走了过来,这回是一个人,仍穿着那身半旧的白绢衫裙,冷清清、素净净的,于街上往来的庸人俗众间,越发显得莲花一般绝尘。他浑身一颤,酒立刻醒了三分,忙把搭在翟秀儿肩上的胳膊收了回来,脚也再挪不动。翟秀儿扭回头、乜斜着桃花眼问他:“你咋了?走不动了?要我背不?”

游大奇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双眼直直盯着明慧娘。明慧娘却一眼都没留意他,只微低着眼,静静走着。翟秀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瞧见了明慧娘:“原来你是被她勾住魂儿了!不怕,兄弟我替你做媒。”

这时,明慧娘已经走近他们两个,翟秀儿晃着身子迎了过去,嘻嘻笑着说:“这位姐姐,我家哥哥瞅上了你,要我来跟你递个信儿。”

明慧娘先惊了一下,随即瞪起那双秋波杏眼,厉声叱道:“走开!”

“姐姐,你咋能这么对待媒人公呢?我哥哥可是要俊有俊,要风流有风流!”

游大奇忙冲过去,一把推开翟秀儿:“你莫胡缠滥搅!”

“呦?我才探花,你就护花,这是唱双调鸾凤曲?”

“这位娘子一看便是端良人家的贞静女子,哪里容得了你这么无礼?”

“呦——”翟秀儿才一张口,游大奇忙大声止住:“成了,莫再乱说话!”随即他忙望向明慧娘,微一躬身,做出极恭敬的样儿,“这位娘子,实在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平日也不是这样,喝了些酒,竟全没了形状。还请娘子恕罪。”

明慧娘没有答言,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临走之际,她看了游大奇一眼。这是杭州那次雪天初见后,她第二回望向游大奇,而且这回目光中似乎带着些赞许、道谢之意。

游大奇望着她的背影,顿时痴在那里。

“傻蹶子,那美娇娘都用眼神唤你了,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追?”翟秀儿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游大奇中了邪一样,竟望着明慧娘,慢慢跟了上去。明慧娘一直没有回头,脚步也快了些。走到虹桥口的时候,她并没有向右去羊儿巷,而是往左上了虹桥。游大奇也跟着上了桥。明慧娘下桥后,沿着汴河北街往东走去,走出那条街后,到了郊野,她没有停步,继续沿着汴河向东行去。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看得到她纤秀的身影,在夕阳金柳下独自前行。

跟到没人处时,游大奇猛然醒转过来,忙停住了脚步。刚才人多,还好说,这时明慧娘只要一回头,一眼就能瞧见他,自然会认定他也是个下作之人,有什么淫邪图谋。但天地良心,他虽然早已神魂迷荡,但绝没有什么下流之念。相反,他盼着自己在明慧娘眼中,是一个有礼有节、可亲可信的谦谦君子。

他站在郊野,痴望着明慧娘渐行渐远,直至变作一粒淡影,消失于夕阳旷野之中。恍然间,他觉着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位儒雅深情的君子,值得明慧娘托付终身。

丁豆娘忙又赶到针眼巷董嫂家,开门的仍是董嫂的婆母。

“婆婆,董嫂的尸首已经搬走了?”

“是啊。你们两个中午走之前,云夫人不是就派了人来搬尸首?这会儿恐怕早就烧成灰、埋进土里了。倒便宜了她,无牵无挂去了,丢下我们两个老孤拐,不知道要熬到哪一天,等咽了气,尸身臭成脓水儿,怕也没人来瞧一眼。”

“婆婆,我是来问一件事。上午祭拜时,我看董嫂尸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紫绫袄子?”

“是,怎么?”

“是您给她换的?”

“我?我可没那个闲心和气力,就算有,也舍不得。”

“哦,多谢婆婆,打扰您了。”

老妇人满眼纳闷,丁豆娘却顾不得解释,她心里又惊又惧,寒透全身,转身离开,朝云夫人家走去。

到云夫人家时,已经黄昏,院门已经关了。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丁豆娘心里生出一阵畏惧,犹豫了片刻,才抬手抓住门环,轻轻叩门。半晌,门才开了,是常日那个看门的仆妇:“丁嫂?”

“云夫人在么?”

“在,可是——”

“我有要紧事跟她说。”

“那你先进来,云夫人在后面,正要用饭,我去通报一声。”

那仆妇让丁豆娘进了门,随手关上院门,又快步穿过院子,走进前堂,随后消失于旁边一扇侧门。丁豆娘站在院门边,望着那片院子,院里两株花树已经茂绿。她不由得想起二月份时,这两棵树还是光秃的。那天上百个妇人挤在这个院子里,大家集的钱堆成了小山。她和董嫂点钱,庄夫人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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