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做场、帮手(2/2)
“你自己说给了别人,别人又说给了我。这件事和雷安儿女丢了耳环和古玉是同一个手法。贼人恐怕是半夜用迷烟迷昏了你们父子,潜入你的屋中,在你脖梗儿上画了一道红线。之后便以此要挟你父亲替他们做事。”
颜圆忙望向父亲,他父亲早已垂下头,惶愧之极。
“他们要我父亲做什么?”
“做个假雷安。你父亲是泥塑匠,善塑人像。我猜贼人逼迫他用纸浆塑了一个假雷安,给假雷安穿戴上雷安的衣帽,连袋里的东西也一起系在它身上。趁下午酒肆里没人时,安放在角落那张桌边。附近几张桌上的酒客也应该都是来帮衬演这‘魔法’的。等酒肆里人多起来时,你父亲先坐在假雷安那桌上,假意和他吃酒说话。假雷安背对这众人,那角落又昏暗,没有人会留意。而后你父亲起身离开。假雷安身上应该接了条引火线,伙计或其他人偷偷点燃引线,假雷安便自燃起来。雷安又是火药匠,那塑像的纸浆里应当是混了火药,便燃得更快。等众人扭头去看时,假雷安已经燃成灰烬。”
底下的人听后,全都惊叹起来。颜圆则脸色煞白,望向父亲,他父亲头垂得更低了,脸庞和双耳烧得赤红。
“贼人要挟雷安,是为了干两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头一件是金明池行刺天子。”
众人听到这句,越发惊呼起来,连一旁的顾震也惊望过来。
梁兴等众人平息后,才继续言道:“所幸这一回贼人并没有得手。这桩事,牵涉到一个人,虎翼营指挥使郭深。”
郭沉一直冷着脸远远站在人群外,但他身材瘦高,一眼便能望见。听到自己兄长的名字,他的目光也一颤,忙盯向梁兴。
“贼人屡屡使用胁迫勾当。这回,他们劫走了郭深的儿子。三百多个孩子里,最早被掳走的几个孩子里头,便有郭深的儿子。”
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又一起惊呼哀叹起来。
“官家为震慑江南方贼,特地下诏令,今年金明池典仪新加放炮一节。我看那炮架是虎蹲炮架,本该放石炮,那天放的却是霹雳火炮。”梁兴扭头问施有良。“施大哥,那些炮是由谁监造?”
“那五枚炮是由兵器监监制,但制作火炮的却是雷安。”
“霹雳火炮原该放烟焰?”
“嗯。霹雳火炮本用于地穴战,敌军若穴地攻城,便在地道中燃放霹雳火炮。声如霹雳,最能震慑敌胆。里头更装有易燃多烟之物,用扇子煽动烟焰,熏灼敌军。”
“我原本不敢想贼人能如此大胆。但昨天偶然记起一个小环节——那天在金明池,天子大龙船驶到池中央时,郭深指挥手下放射火炮。然而,火炮临射之际,郭深忽然跑到炮架边,将铜杆支架放低了两格,这才下令放炮。当时并未觉得如何。但昨天才发觉,金明池放火炮是今年特加的头等大事,之前必定反复演练、严格训习过。炮架高低、射程远近,自然也是精密定好的。郭深却在临放炮之际,忽然放低炮架,自然是临时转念。即便这样,那炮在空中炸裂后,碎片仍险些砸中在前面引拽大龙船的几只虎头船。
“我猜测,贼人一定是胁迫雷安,在那炮里放了毒药。又胁迫郭深在金明池对准天子大龙船。若不是郭深临时惧怕反悔,降低了炮杆,那炮自然就射中了天子大龙船。”
下面的人全都睁大眼睛,一片惊呼。
“前面说到雷安的儿子被意外升补到禁军,而招收他的则是虎翼第一指挥。郭深便是这虎翼第一指挥营的指挥使。看来贼人除了胁迫郭深刺杀天子,又顺便让郭深替他们做成这件事。郭深既然连行刺天子都先应允了,这件小事便更不敢推拒。
“只是,刺杀天子是何等骇人之事。郭深再疼爱儿子,事到临头时,却也不敢下手。贼人见他失手,自然不肯将儿子还给他。这事不知如何,又被郭深的妻子庄夫人得知,庄夫人爱子心切,恐怕要挟要将这事说出去。这事一旦说出去,不但是灭族大罪,更永难找回儿子。贼人也怕消息泄露,便与郭深合谋,要到郭深家的钥匙,潜入郭家,杀害了庄夫人,连偶然去郭家的另一个妇人董嫂也一起杀害。郭深回到家中,自己担了灭族之罪,儿子被人劫走,生死不知,妻子又被自己害死。悔痛之下,也悬梁自尽。一个和乐之家,便这么被毁……”
一阵阵哀悯叹息声从下面人群中传来。郭沉站在人群外,黯然垂下头,似乎在落泪。
“这伙贼人在金明池,不仅图谋行刺天子,为惊慑人心,更配了一场鬼戏。那天金明池里浮出无数黑骷髅,随即又化成黑雾。若非我亲眼所见,恐怕绝难相信。我从来不信这些鬼怪妖法,知道一定是那伙贼人使的障眼惑人之术,就如瓦肆里艺人吐火飞鱼弄虫蚁的小伎。不过,虽知其理,却一直解不开其中关窍。直到昨天从那位桑大嫂口中听到一条信息,才忽然明白了。”
梁兴感激地望向桑五娘,桑五娘扶着丁豆娘站在台子左边,朝梁兴微点了点头,目光既欣慰又感慨,更含着些焦忧。
“像雷安化灰,这鬼戏也得有人帮衬。争标前三天,金明池已经封池,不许闲杂船只过往。仅宫中内侍官、鸿胪寺、礼部官员、虎翼营水军奉旨演练仪程,可以在池上用船。除此之外,便只有金明池船监……”
那个相国寺后门开茶肆的杜氏和丈夫站在桑五娘的身边,听到这里,两人一起惊颤了一下。
“昨天我听到,丢了孩子的人家中,有一位开茶肆的杜嫂,她的丈夫姓曾,正是金明池船监。那伙贼人自然是搬用同一套胁迫之术,掳走他的儿子,以胁迫他替自己办事。杜嫂和其他母亲一起执意要寻找孩子,曾船监却严厉制止,不许她寻,其中缘由正在于此。我猜,争标前一天半夜,他们趁黑用船监的船只载了一些东西丢进了金明池,那些东西应该是大冰块。是不是,曾船监?”
曾船监脸色蜡白,垂着眼,浑身颤抖不止。半晌,他才低声道:“是我不该屈从于贼人。那天夜里,他们让我将三只巡船泊在金明池南岸僻静处,船上留十套巡卒军服。不许一个人留在那里。我不放心,躲在草丛里偷望。过了午夜,十几辆马车驶到那河岸边。二三十个壮汉从那些车上搬下一些重物,那天是月末,没有月亮,看不清楚,只能瞧见方方正正的,像是一只只大箱子一般,却微有些发白发亮。他们将那些重物搬到巡船上,划到池中间,半晌又空船划了回来。应该是将那些重物丢到了水里。我趁他们全都上了船,只留了两个在岸边,就偷偷摸到最后一辆马车,伸手摸了摸,车板上湿漉漉全是水,还有一些冰渣。他们搬的那些重物应该如梁教头所猜,是大冰块。”
“多谢曾船监。争标当天,四处都是人,防守极严,贼人自然无法潜入水底去投放黑骷髅。要让黑骷髅猛然浮出水面,自然得预先将那些骷髅藏在水底。难处在于,如何让黑骷髅正好在争标之时浮上来?三月初一,天气虽已转暖,水却仍有些冰凉,冰在水里融化得慢。只要将大冰块冻成中空的箱子形状,预先将黑骷髅放在这些密封大冰箱子里。投进水中,为了不让冰箱子浮起,冰里头应该混了沙石。箱子底也铺了细沙,以避免骷髅黏冻住。
“这伙贼人行事周密,这件事也应该早就预谋好了。他们在腊月底天冷时,备好这些骷髅和冰箱子,算准冰箱子厚度,半夜投到水底,大约四个多时辰后,冰壁融化完,里头的黑骷髅随之浮起。
“至于那些黑骷髅,应该也是用中空的冰塑成,这样才能浮起,冰里头混入黑炭末。既可怖,又易于融化。那些空心的黑骷髅浮上水面,太阳一照,迅速融化,变作一团黑雾。”
“哦……”在场众人全都恍然齐呼。
唯有曾船监低垂着头,惶愧不已。杜氏则拽住丈夫的手臂,惊望着说不出话。
“从郭指挥和曾船监的儿子来看,掳走三百一十七个孩子的,绝不是什么食儿魔,正是这伙贼人。而且,知情的,绝不止有郭指挥和曾船监!”
台子下面顿时噪乱起来,尤其是那些做娘的,全都又惊又怒,而那些做爹的则大都惶惶垂下头。